打字猴:1.703069178e+09
1703069178 应天是当时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辖地包括苏州、常州、镇江、松江等十余府,“仕官之渊薮也……赋甲天下”[2],朝廷里的许多高级官员家乡都是这里,包括首辅徐阶。由于吏治不清,贪污的风气最盛,积累的问题也最多。徐阶希望海瑞能够凭其一身正气,杀杀此地的歪风,收拾一下混乱的局面,为新一任朝廷班子创造出一些令人瞩目的、实实在在的政绩。
1703069179
1703069180 虽然五十六岁须发斑白,虽然受过多次挫折,“海青天”的楞楞风骨没有丝毫改变,“刚峰”一如其刚。接到任命,他立刻轻车简从,迅速赴任。
1703069181
1703069182 海瑞的单车尚未出京,应天地区已经人心骚然。官员、乡绅、士子、平民,有兴奋者,有盼望者,有失望者,有恐惧者。不论如何,人们都意识到,这个人的到来,一定会引起应天地区社会生活的巨大变化。那些对海瑞行政作风早有耳闻的人纷纷提前行动,“属吏惮其威,墨者多自免去。有势家朱丹其门,闻瑞至,黝之。中人监织造者,为减舆从。”[3]那些贪名卓著的人干脆辞官而去,免得受到新任巡抚的惩处;豪门大户,把自己的红漆大门刷上了黑漆;应天监管皇室织造事务的太监,原来坐八抬大轿,现在也改坐了四人抬的小轿。
1703069183
1703069184 贪污者闻风而逃可以理解,不过,海瑞的到来关大门和轿子什么事呢?
1703069185
1703069186 在专制社会,百姓如何穿衣戴帽都必须由专制者来做主。在海瑞眼里,在明朝读书人眼里,大门、轿子,包括衣服、宅第并非小事,而是关乎“贵贱”的大节。明朝开国之初,就用相当大的精力制定了全国人民的房舍衣冠制度,规定十分详尽。具体到几品官可用红漆大门、几品官可坐八抬大轿,在明太祖的诏令里规定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是时间过去两百年,社会富庶,纪纲废弛,人们把这些烦琐的规定几乎忘了。然而,海瑞的到来,却让大家悚然惊醒,自己原来是生活在错误和悖逆之中。
1703069187
1703069188 每个人都知道,海瑞的行政方针非常简单,那就是——按太祖的规矩办。当初见长官揖而不跪是为此,取消一切“常例”是为此,拒不接待鄢懋卿也是为此。还没有到应天,他就已经宣布了自己的执政方针为“除积弊于相安,复祖宗之成法。不循常,不变旧”[4]。就是说,要全面恢复旧法,坚决不向人的惰性妥协。只要严格按祖宗的规定去办,则“天下无不定,万事无不理”。
1703069189
1703069190 坐在南下的小车上,海瑞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他终于遇到了明主,遇到了贤相,终于成了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而且所辖是全国最重要的一个地区。他在乎的倒不是官位的升迁,而是终于有了全面施展自己政治理想的空间。他平生所学所思,终于可以充分体现在政治当中,他变天下风俗,致黄帝尧舜的梦想真的有可能实现。他怎么能不激动!
1703069191
1703069192 他决心竭尽全力,排除任何艰难险阻,把应天治理得海晏河清,给全天下官员做个榜样。如果应天治理好了,那么,必然会影响全国其他地方,各地都会借鉴他的经验,那样,整个天下大治,岂不指日可待了吗?在他看来,做到这些,其实只需要一个字,就是“刚”。虽然还没有踏上应天地面,但凭多年的遭遇和经验,他知道,他遇到的将是一生中最大的挑战。
1703069193
1703069194 然而,他对自己的“刚”有充分的信心。
1703069195
1703069196 在他看来,现在天下之所以这样千疮百孔,正是少了一个“刚”字。“我朝诸公稍陟高位,便是全然模棱养望,因因循循,度日保官。”[5]“今天下事靡靡不立,病坐当事人因循苟且,日挨一日。”[6]只有守住“刚”字诀,“虽千万人,吾往矣”(《孟子·公孙丑上》),则一定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毅力能解决一切问题,因为真理已经昭示。
1703069197
1703069198 海瑞的政治倾向,应该是极端保守主义,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以称为“极端激进主义”。时间过去两百年,人口增长了数倍,社会政治经济的结构和规模都发生了许多变化,明初的许多规定其实已经无声无息地废止了,代之以在社会运转中自然生长起来的规则。而海瑞的原则就是对新规则一律“更张”,全部扫荡,片瓦不留。在海瑞的身体里,在历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身体里,总是汹涌着激进主义的热血。他们总是认为,有那么一种终极真理,可以解释整个宇宙,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如果你找到了这种真理,坚定不移,大刀阔斧,就可以粉碎一个旧世界,换来一个光辉灿烂的新世界。所以,他们做起事来,总是那么唯我正确,总是那么激烈绝对,总是那么一步不退,总是那么缺乏建设性空间。而他们的失败,也总是脆败。
1703069199
1703069200 隆庆三年七月二十二日,海瑞单车入巡抚官署,当天就颁布了《督抚条约》三十五款,详细规定了应天府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其详细琐碎、严格刻板与朱元璋的《皇明祖训》如出一辙。这三十五款条约的要点为:
1703069201
1703069202 巡抚出巡,禁止各地迎送,禁止装修招待房舍;
1703069203
1703069204 明确规定各级官员见巡抚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
1703069205
1703069206 禁止大吃大喝,制定饮食标准。巡抚在各府县逗留,地方官供给的伙食标准为每天银二钱,鸡鱼肉均可供应,但不可供应鹅及酒;
1703069207
1703069208 禁止百姓穿奇装异服;
1703069209
1703069210 禁非礼之费、禁请托、禁给过往官员送礼、禁过往官员拢取更夫、禁苛派银粮包揽侵欺、禁假公济私、禁苛派差役;
1703069211
1703069212 …………
1703069213
1703069214 林林总总,三十五禁。其他大员上任之后,也会定一些冠冕堂皇的规章制度,但多数是用来做样子的。独海瑞的规定,写到纸上,就等于已经实行了。一纸下达,整个应天地区的政治风气为之一变。各级官员的用车、住房都按规定重新安排,接待费用大大降低,大吃大喝风顿时刹住。行政经费大幅压缩,农民负担有所减轻。一时间,百姓称颂“海青天”之声不绝于耳。
1703069215
1703069216 海瑞就任后的第二个举动,是兴修水利工程,解决吴淞江、白茆塘多年的水患问题。和现在一样,进行工程建设的最大难题在于资金来源。申请上去了,朝廷迟迟不批复;批复了,拨款又极为有限。这也是这项工程每年都有人倡议,却从来没有开工的原因。海瑞一趟趟跑中央,跑各部,跑邻近地区,要立项、要政策、要支援,东挪西借,终于弥补了资金缺口。海瑞带领下属,整天泡在工地上,有问题现场解决。
1703069217
1703069218 海瑞终不愧是海瑞。一个开始时人人持怀疑态度的大工程,在他的“钉子精神”下竟然迅速成功,效益非常明显,清浚出来的土地安置了十三万灾民。消息上达,朝廷特予以表彰。原来那些准备看海瑞热闹的人也不得不服气了。
1703069219
1703069220 前两把火烧得漂漂亮亮,接下来海瑞就要动手处理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解决土地兼并问题。
1703069221
1703069222 王朝末叶,土地兼并问题必然成为社会的毒瘤,并最终置王朝于死地。可以说,这一问题关系着大明朝的生死存亡。具体到应天地区,由于官员可以免除赋税,一人中举入仕,就会有许多人“投献土地”,加之巧取豪夺,土地兼并现象更为严重。富者田地动辄数万亩,而约有一半的农民没有土地,流徙各地,生活极为困苦。
1703069223
1703069224 土地,可以说是一切问题的终点,是个死结。然而,任何问题在海瑞那里都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在明朝开国初年,就已经存在土地投献现象。太祖规定“诸人不得于诸王、驸马、功勋、大臣及各衙门妄献田土”[7],“事发到官,全家抄没”[8]。海瑞虽然没有生杀权,但是他可以按规定要求富户退田。
1703069225
1703069226 海瑞发布公告,勒令富户退回贫民投献的田地,以使流民有生息之所。公告说:“本院法之所行,不知其为阁老尚书家也。”[9]并且要“令民各自实田,凡侵夺及受献者还原主”。[10]
1703069227
[ 上一页 ]  [ :1.70306917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