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3079182e+09
1703079182
1703079183 震怒的乾隆于三月十九日(1788年4月24日)颁布一道整饬士风的上谕:“士子读书讲学,原应湛深经术,坐言起行,方为敦本崇实之道;至文词本属游艺末节,然亦须根柢经训,有裨身心,方为载道之文。若徒以藻缋为工,即素号专家,已非真儒所尚。至并此不能,甚或临时剽窃,假手捉刀,更为士林所深耻。近日士风浮靡,即进呈诗文仅属末艺,尚不免丐求赝笔,未能出自心裁。而遇有考试,辄百计钻营,甘心骫法,总由不务实学,惟事弋获虚名,遂至作奸犯科,罔顾廉耻,思之实增愧恨。”
1703079184
1703079185 乾隆帝亦深知文风士习流于奉承趋俗,不务实学,不能仅归咎于宵小,所谓上行下效,须认真自我反省:“推求其故,或因朕几余游艺,不废诗文,临御以来,初二三四集,风行海宇,裒集日多,承学之士妄意朕雅尚词华,遂不思务本力学,为立身行己根基,此则甚非朕崇实黜华之意也。”然反思之后,乾隆仍觉得崇尚浮华的士风恶习,其实恰是曲解圣意,东施效颦的恶果:“朕所作诗文皆关政教,大而考镜得失,小而厪念民依,无不归于纪实。御制集俱在,试随手披阅,有一连十数首内,专属寻常流览、吟弄风月浮泛之词,而于政治民生毫无关涉者乎?是朕所好者载道之文,非世俗徒尚虚车之文。若朕所制各集,俱不过词章能事,则朕早将御制四集诗文,概行废而不存矣。”
1703079186
1703079187 他认为,由文风趋向而及科举取士标准、仕途吏治的整饬,皆在在相关:“且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国家设科取士,上以实求,下宜以实应。况制举为士子进身之阶,其得邀科目者,或备职郎曹,或出司民社,其大者则简任大员,论思献纳,皆由是起。若始进先已不端,则后此见之措施,必无足取。”乾隆诧异自己为整顿文风士习、防止科场流弊已采取诸多措施,对所有严格科考程序的建议亦予以采纳,缘何身列衣冠的士子,营私舞弊时竟无羞愧之心?他谆谆告诫道:“士子皆读书明理之人,乃习于下流,无耻侥幸;考官等俱通籍清华,仰邀简用,非惟不能抡拔真才,乃暧昧营私,罔知儆畏,即幸逃宪典,亦必为天理所不容。”
1703079188
1703079189 乾隆认为,文风浮华与主持科举考试官员的务虚取向、做法不无关系,怒斥这些官员:“伊等清夜扪心,即不自愧,宁不为国家取士大典,稍存颜面耶。嗣后各士子及试官等务宜激发愧耻,各知勉励,砥行立名,一洗纯盗虚声,通同舞弊陋习,庶不负朕振饬士风,谆谆训诲至意。将此通谕知之。”[79]
1703079190
1703079191 由一册进呈的士子仿御制诗文,睿智的乾隆已看到由于自己偏爱吟诗作赋,导致士子竟诵词章、不务实学,科举考试与官场流弊交相作用,导致士风日下,并为此殚精竭虑。但仅以严密科场防弊为主旨,好比一味堵而不疏,难以根治水患。单纯训斥与批评臣下,表达愤懑、严定科场条文,仍不能根治陋习,扭转局面。
1703079192
1703079193 道光十五年(1835),道光帝在召见时为翰林院编修的张集馨时,嘱咐其“读有用之书,无徒为词章所困也”,并且直言不讳道:“词章何补国家,但官翰林者,不得不为此耳!”[80]表示其明知其弊,却无可奈何的心态。
1703079194
1703079195 毋庸讳言,明清两朝科举考试不断程式化而导致文体日趋僵化,确实难以包容和反映实学丰富多样的内容,而当道者的取向必然直接影响科场与官场风气。至于如何改造科举文体,使之能够兼容和反映实学的内容,并以此杜绝官场不正之风,崇本务实、澄清吏治,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诸帝均未能有效解决这一棘手难题,直至戊戌,时势所迫之下,才有新的方案提上议事日程。
1703079196
1703079197 二 妥议科举新章
1703079198
1703079199 光绪六年(1880),江苏学政黄体芳谕示该省士子:“近今世风浇薄,时事艰难,虽欲救正维持,不免乏才为虑……不务实而能成才,必无之事也”。[81]甲午战后,因救亡图存成为朝野共识,改章科举以鼓励实学也逐渐得到认同。由康梁等维新派鼓吹,通过宋伯鲁、徐致靖等御史奏陈的废八股、将考试经济特科归并正科、改试策论等建议,由光绪帝顺应舆情,批准颁布实施。其后张之洞、陈宝箴会奏《妥议科举新章折》也被基本采纳。戊戌期间清廷颁谕废除八股取士,改试策论,即从科举考试的形式着手,引导士子改变空疏无用的文辞文体、崇尚实学,成为晚清科举制的重大改革。
1703079200
1703079201 作为晚清科举改革的重大举措,戊戌期间废除八股、改试策论诏令颁布前,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1898年6月,康有为在颐和园应召,面圣时直接将甲午中国战败的原因归咎于八股误国。大受启发的光绪帝明确表态赞同,并补充道:“西人皆为有用之学,而吾中国皆为无用之学,故致此”。此番君臣对话,八股直接被视为战败误国的罪魁,不久光绪帝便颁布了废除八股诏令,改科举兴学堂渐成朝野聚焦点。[82]此后科举改革的目标,是要将无用之学改为有用之学,以救亡图存、匡时济世。将有用之学纳入科举的途径,被确定为改试策论、改变考试场次,具体即改变考试内容和调整题型比例。
1703079202
1703079203 表1-1 戊戌期间光绪帝所颁科举改革谕令简表
1703079204
1703079205
1703079206
1703079207
1703079208 表1-1所列,俱为戊戌期间不到一个月内清廷相继所颁改科举的八道上谕。由于五月初五日的上谕,光绪仅宣布了废八股改试策论的决定,至于如何分场命题考试,并未拟出详细章程,责成礼部妥议具奏,尚未制定出贯彻落实的成案。五月十八日,军机大臣面奉谕旨,督催礼部五日内将改试策论、分场考试章程办法迅速具奏。
1703079209
1703079210 恰在此时,张之洞、陈宝箴两人会奏妥议科举新章,以张之洞的《劝学篇》为依据,将科举文体改革、考试内容变化以及科考程序的调整三者结合配套,其基本构想和各项具体内容均被清廷采纳。
1703079211
1703079212 张之洞、陈宝箴认为:“特是科举一事,天下学术所系,即为国家治本所关,若一切考试节目未能详酌妥善,则恐未必能遽收实效,而流弊亦不可不防。”废八股并非废四书、五经,改试策论若不为定式,恐界限过宽、杂乱无章,而“为文者必至漫无遵守,徒骋词华,行之日久,必至不读四书、五经原文,背道忘本。此则圣教兴废、中华安危之关,非细故也”。因此,科举文体改革应以不悖儒教,保留四书五经精义,并令士子向学,稳固统治为根本。
1703079213
1703079214 此时,西学经济的内容虽已并入乡会试,但尚未议及六科如何分考之法。“若非合科举、经济、学堂为一事,则以科目升者偏重于词章,仍无以救迂陋无用之弊;以他途进者,自外于圣道,适足以为邪说暴行之阶。”如何使实用与圣道相辅相成,便成为设计的关键。
1703079215
1703079216 为防新弊,具折者殚精竭虑,提出以下方法:(1)考试题型正其名为四书五经义,“以示复古”,文格大略如讲义、经论、经说。(2)定题明确以四书五经原文,不得增减删改,也不得用其意而改其词,以免曲解或篡改本意。(3)正体以“朴实说理、明白晓畅为贵”,杜绝骈俪体与怪涩体。(4)征实鼓励引征史事、博采群书,只要不是离经叛道之语,皆可征引。凡是八股程式所不准用之禁忌,皆予蠲免。(5)对“闲邪”等离经叛道的言论“严加屏黜”。只要落实上述各条,“则八股之格式虽变,而衡文之宗旨仍与清真雅正之圣训相符”。[83]
1703079217
1703079218 然而,如果仅仅改换考试内容,不对考试程序做出调整,仍不免倚轻倚重之弊,难以取得科举考试文体与内容改革的整体成效,故三场考试的顺序安排,直接关系到孰轻孰重的取向,安排必须合理有序。这样的考虑,仍然基于“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宗旨。
1703079219
1703079220 清代科举考试,自“顺治二年定为首场四书三题、五经各四题……二场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各一道。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然而,在实际进行中,本来不过顺序有别而非轻重有异的三场考试,由于应试士子太多,阅卷官多不能仔细阅卷,故咸同时,已有“三场专重第一场,视二场、三场无足轻重,甚至有不阅者,故士皆专力于四书文”之说。[84]可见考试场次的安排,对士子所学趋向的影响不容小觑。
1703079221
1703079222 张之洞等人认为:“文士之能讲实学、治古文者不多,改章之始,恐仅能稍变八股面目,仍不免以时文陈词滥调敷衍成篇。若主司仍以头场为重,则二、三场虽有博通之士,仍然见遗,与变法之本意尚未相符;若主司厌其空疏陈腐,趋重二、三场,则首场又同虚设。其诡诞浮薄、务趋风气者,或又将邪诐之说解释四书五经,附会圣道,必至离经畔道、心术不端之士杂然并进,四书五经本义全失,圣道既微,世运愈否。其始则为惑世诬民之谈,其终必有犯上作乱之事,其流弊尤多,为祸尤烈。”[85]考试场次的调整,对转移学风趋向具有导向意义。
1703079223
1703079224 为了贯彻“体用一贯之法”,以达“中正而无弊”的目的,张、陈两人主张师法古贤,兼取朱熹救科举积弊“更须兼他科目取人”之法,以及欧阳修欲以策论救诗赋的主张,对应为“开特科经济六门”及“以中西经济救时文”。同时,遵循先博后约、随场去取之法,将原有乡会试科考三场先后顺序做前后调整,仿府、县考复试办法,第一场以中国史事、国朝政治论五道为考试内容,称为“中学经济”;第二场以时务策五道,五洲各国之政、专门之艺为考题内容,“政如各国地理、学校、财赋、兵制、商务、刑律等类,艺如格致、制造、声光化电等类,分门发题考试,此为西学经济”;第三场则以四书义两篇、五经义一篇出题,希望借此考试场次安排的更动调整,遴选出“学通而不杂、理纯而不腐”之才。
1703079225
1703079226 张之洞和陈宝箴认为,如果应试者通过三场考试而中式,一定具有博学纯正的素质。因为按照他们的设计,首场意在先取士子的博学,二场于博学中求通才,第三场则着重在通才中寻求对义理与经典理解的纯正。所谓“三场各有取义,以前两场中、西经济补益之,而以终场四书义、五经义范围之,较之或偏重首场,或偏重二、三场,所得多矣”。按照这一构想,各场取进的比例,第一场以录取定额的十倍取之,二场以录取定额三倍取之,最后一场以三比一最终录取。能够闯过三关,即为精通中西学且宗旨纯正的人才。就理念而言,设计似乎确有不偏不倚的功用,既能改变仅以词章和经典背诵为标准取材之弊,亦可倡导鼓励士子积极趋向实学。
1703079227
1703079228 其实,通过更改科举场次和考试内容引导士子趋向实学,并非张、陈二人首创。冯桂芬在著名的《变科举议》中,已经提出改革科举考试的程序和调整考试内容,以经解为第一场(经学为主),策论为第二场(主要考史学),古学为第三场(主要考诗文)。对乡试中三项考试成绩均为优秀者给予举人,两优作为副贡,一优者从其廪增附之旧。不论经策古学,一体并计。“凡国学,天下学校书院,皆用三事并试,通籍后不得再试。”[86]
1703079229
1703079230 此后,对于科考场次的调整,康有为进一步提出,既往科举“三场只重首场。故令诸生荒弃群经,惟读四书;谢绝学问,惟事八股”。而废八股、改试策论的用意,则以策论体裁能通古证今、会文切理、本经原史、明中通外,“犹可救空疏之宿弊,专有用之问学”。[87]
1703079231
[ 上一页 ]  [ :1.70307918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