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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张之洞、陈宝箴两人会奏妥议科举新章,以张之洞的《劝学篇》为依据,将科举文体改革、考试内容变化以及科考程序的调整三者结合配套,其基本构想和各项具体内容均被清廷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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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陈宝箴认为:“特是科举一事,天下学术所系,即为国家治本所关,若一切考试节目未能详酌妥善,则恐未必能遽收实效,而流弊亦不可不防。”废八股并非废四书、五经,改试策论若不为定式,恐界限过宽、杂乱无章,而“为文者必至漫无遵守,徒骋词华,行之日久,必至不读四书、五经原文,背道忘本。此则圣教兴废、中华安危之关,非细故也”。因此,科举文体改革应以不悖儒教,保留四书五经精义,并令士子向学,稳固统治为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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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西学经济的内容虽已并入乡会试,但尚未议及六科如何分考之法。“若非合科举、经济、学堂为一事,则以科目升者偏重于词章,仍无以救迂陋无用之弊;以他途进者,自外于圣道,适足以为邪说暴行之阶。”如何使实用与圣道相辅相成,便成为设计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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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新弊,具折者殚精竭虑,提出以下方法:(1)考试题型正其名为四书五经义,“以示复古”,文格大略如讲义、经论、经说。(2)定题明确以四书五经原文,不得增减删改,也不得用其意而改其词,以免曲解或篡改本意。(3)正体以“朴实说理、明白晓畅为贵”,杜绝骈俪体与怪涩体。(4)征实鼓励引征史事、博采群书,只要不是离经叛道之语,皆可征引。凡是八股程式所不准用之禁忌,皆予蠲免。(5)对“闲邪”等离经叛道的言论“严加屏黜”。只要落实上述各条,“则八股之格式虽变,而衡文之宗旨仍与清真雅正之圣训相符”。[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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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果仅仅改换考试内容,不对考试程序做出调整,仍不免倚轻倚重之弊,难以取得科举考试文体与内容改革的整体成效,故三场考试的顺序安排,直接关系到孰轻孰重的取向,安排必须合理有序。这样的考虑,仍然基于“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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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科举考试,自“顺治二年定为首场四书三题、五经各四题……二场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各一道。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然而,在实际进行中,本来不过顺序有别而非轻重有异的三场考试,由于应试士子太多,阅卷官多不能仔细阅卷,故咸同时,已有“三场专重第一场,视二场、三场无足轻重,甚至有不阅者,故士皆专力于四书文”之说。[84]可见考试场次的安排,对士子所学趋向的影响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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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等人认为:“文士之能讲实学、治古文者不多,改章之始,恐仅能稍变八股面目,仍不免以时文陈词滥调敷衍成篇。若主司仍以头场为重,则二、三场虽有博通之士,仍然见遗,与变法之本意尚未相符;若主司厌其空疏陈腐,趋重二、三场,则首场又同虚设。其诡诞浮薄、务趋风气者,或又将邪诐之说解释四书五经,附会圣道,必至离经畔道、心术不端之士杂然并进,四书五经本义全失,圣道既微,世运愈否。其始则为惑世诬民之谈,其终必有犯上作乱之事,其流弊尤多,为祸尤烈。”[85]考试场次的调整,对转移学风趋向具有导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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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贯彻“体用一贯之法”,以达“中正而无弊”的目的,张、陈两人主张师法古贤,兼取朱熹救科举积弊“更须兼他科目取人”之法,以及欧阳修欲以策论救诗赋的主张,对应为“开特科经济六门”及“以中西经济救时文”。同时,遵循先博后约、随场去取之法,将原有乡会试科考三场先后顺序做前后调整,仿府、县考复试办法,第一场以中国史事、国朝政治论五道为考试内容,称为“中学经济”;第二场以时务策五道,五洲各国之政、专门之艺为考题内容,“政如各国地理、学校、财赋、兵制、商务、刑律等类,艺如格致、制造、声光化电等类,分门发题考试,此为西学经济”;第三场则以四书义两篇、五经义一篇出题,希望借此考试场次安排的更动调整,遴选出“学通而不杂、理纯而不腐”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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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和陈宝箴认为,如果应试者通过三场考试而中式,一定具有博学纯正的素质。因为按照他们的设计,首场意在先取士子的博学,二场于博学中求通才,第三场则着重在通才中寻求对义理与经典理解的纯正。所谓“三场各有取义,以前两场中、西经济补益之,而以终场四书义、五经义范围之,较之或偏重首场,或偏重二、三场,所得多矣”。按照这一构想,各场取进的比例,第一场以录取定额的十倍取之,二场以录取定额三倍取之,最后一场以三比一最终录取。能够闯过三关,即为精通中西学且宗旨纯正的人才。就理念而言,设计似乎确有不偏不倚的功用,既能改变仅以词章和经典背诵为标准取材之弊,亦可倡导鼓励士子积极趋向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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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通过更改科举场次和考试内容引导士子趋向实学,并非张、陈二人首创。冯桂芬在著名的《变科举议》中,已经提出改革科举考试的程序和调整考试内容,以经解为第一场(经学为主),策论为第二场(主要考史学),古学为第三场(主要考诗文)。对乡试中三项考试成绩均为优秀者给予举人,两优作为副贡,一优者从其廪增附之旧。不论经策古学,一体并计。“凡国学,天下学校书院,皆用三事并试,通籍后不得再试。”[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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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对于科考场次的调整,康有为进一步提出,既往科举“三场只重首场。故令诸生荒弃群经,惟读四书;谢绝学问,惟事八股”。而废八股、改试策论的用意,则以策论体裁能通古证今、会文切理、本经原史、明中通外,“犹可救空疏之宿弊,专有用之问学”。[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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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和陈宝箴继承前人调整科考内容与场次顺序,以引导士子崇尚实学、改变空疏文风的思路,并加以进一步改造,使之更加符合时势的要求。张、陈会奏获准,其建议实施虽因戊戌政变而一度停止,却为日后新政初期重开科举改革奠定了重要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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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戊戌年由光绪帝批准的八道谕旨,包括了更改科举考试章程及书院改革、兴办学堂两个方面。与科举改革直接相关的内容为:(1)在乡会试及生童岁科各试中,以策论取代四书文(八股);(2)除八股文外,既往所试五言八韵诗也予以取消;(3)调整乡试会试三场考试的内容,将史论与政论列为第一场,时务与实学列为第二场,四书五经列为第三场。前两条是从形式上改变文体束缚,后一条则是通过考试内容及场次安排,引导士子重视时务及西学西艺,应试者若不能紧随时尚所趋,第一场开始就遭淘汰;但西学之用,应不悖中学之体,不弃修齐治平之根本,只有同时不废经学精义者,才能最终取中。这一设计可谓煞费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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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在科举改革的同时,清廷确定将兴办学堂与改革书院(即在书院教学中增设实学与时务的内容)作为培育经世致用人才的重要举措,使甲午战后的科举改革,一开始就与学堂发展有了无法割裂的联系,则两者的优劣,有意无意被时人用于对比评议,而两者的实质差异,却常常被忽略和忘却,这对最终裁定科举命运的影响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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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张之洞等人的要求,乡会试之外,学政岁科试也应在考试内容及场次安排上相应地以此类推,即科举改章的范围,已包括了童试、乡试与会试的不同层面。由于院试均由学政出题,有人曾质疑各地学政自身的新学程度,能否把握西学精髓。张、陈两人认为,基于以下理由应不成问题:一是当时上海译编中外艺学、政学之书,不下数十种,有据可凭;二是科举闱场规则“例准调书,据书考校,似不足以窘考官”;三是“房官中通晓时务者尚多,总裁、主考惟司复阅,尤非难事”,各省主考、学政年富力强,有相对充裕的时间掌握时务知识,胜任出题。[88]改变科考内容,考官可以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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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陈两人的乐观估计相反,浙江学政陈学棻对于科举改章深表忧虑,认为自八股取士以来,父子师承均以此为宗,一旦猝改,则茫然不知所措,难以适应,易致士心涣散,“浮言变乱,摇惑人心,则祸患实隐而深”。[89]可是,光绪认定科举改革与富国强兵息息相关,痛下决心,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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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戊戌科并无乡试,会试则已在科举改章前举行,故从当时学政到省会及府州县巡考的情况来看,改试策论主要贯彻于童试及岁科试。湖北学政王同愈1898年在各属考试生童和优贡,均有采策论为试题,主要内容为时务、西学一般知识及算学重要定理等。[90]由于考试内容的变化,传统的阅文幕友也需调整,改聘算学方面优长者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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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遗憾的是,科举改章刚刚展开不久,形势很快就因政变而被逆转。戊戌政变发生后,光绪二十四年八月二十四日(1898年10月9日),慈禧懿旨“嗣后乡试会试暨岁考科考等场悉照旧制,仍以四书文、试帖经文、策问等项分别考试。经济特科易滋流弊,并著即行停罢”。[91]就科举考试的文体、内容、程序而言,完全颠覆了光绪所颁八道谕旨的举措。只有对书院改革是否裁撤,尚未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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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废八股、改试策论其实并非自戊戌滥觞,康熙二年(1663)亦曾诏令“自今之后,将浮饰八股文章永行停止,惟于为国为民之策论中出题考试”,康熙甲辰、丁未两科乡会试亦曾实施废除八股、改试策论表判,嗣因礼部侍郎黄机奏疏:“恐将来士子剿袭浮词,反开捷径……将置圣贤之学于不讲”,清廷旋复旧制。[92]乾隆三年(1738),兵部侍郎舒赫德请改科举、废八股,亦被否决。[93]戊戌年的倒退,不过是清代科举改革的又一次轮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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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四年九月三十日(1898年11月13日),礼部所奏恢复科举旧章(学政全书及科场条例)获准,不过,对于要求各省书院照旧办理,停罢学堂等意见,慈禧懿旨却另有解释:“书院之设,原以讲求实学,并非专尚训诂词章。凡天文舆地兵法算学等经世之务,皆儒生分内之事。学堂所学,亦不外乎此。是书院之与学堂,名异实同,本不必定须更改。现在时势艰难,尤应切实讲求,不得谓一切有用之学,非书院所当有事也”。[94]光绪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五日(1898年12月8日),上谕对刘坤一所奏书院不必改,学堂不必停予以谕示,重申前述宗旨,则书院改制保留不变,且“各府州县议设之小学堂,仍听民自便,不必官为督理”。[95]尽管两宫未以矫枉过正的方法取缔学堂,但仍与此前积极倡导并力责各级官员督促形成反差,对学堂发展确有明显的消极影响,除个别例外,各地学务一度陷入停顿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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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辛丑条约》与癸卯乡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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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科举改革,继戊戌年间的大起大落,又遭遇了庚子事变后贡院被毁及《辛丑条约》规定部分地区停试的巨大冲击,在新政复行的背景下,科举制受到内外夹击,不得不进入加速变革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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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庚子乡试的展期与开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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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政变一年后,光绪帝循例以三十岁生日庆贺的名义,颁布谕旨,“特开庆榜,嘉惠士林……用示行庆作人有加无已至意”,准备以庚子科为恩科乡试,辛丑科为恩科会试。其正科乡会试,著递推于辛丑壬寅年举行。[96]然而,其后一连串的天灾人祸,导致庚子、癸卯乡会试难以顺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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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期间,京师贡院遭受战火重创。1901年6、7月间,德国军队撤退,顺天府尹陈夔龙多方交涉后讨回贡院,他与宛平知县等人到场勘察,发现“所有号舍房间,各门座十毁七八”,修复所需资金甚巨。鉴于辛丑和约停止五年科考的规定,以及巨额赔款使库帑异常支绌的现实,陈夔龙建议从缓办理京师贡院修葺。[97]而刘坤一等大员纷纷致电西安行在:“京师贡院被焚,今年顺天势不能开科”,建议展缓科考。[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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