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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和陈宝箴继承前人调整科考内容与场次顺序,以引导士子崇尚实学、改变空疏文风的思路,并加以进一步改造,使之更加符合时势的要求。张、陈会奏获准,其建议实施虽因戊戌政变而一度停止,却为日后新政初期重开科举改革奠定了重要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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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戊戌年由光绪帝批准的八道谕旨,包括了更改科举考试章程及书院改革、兴办学堂两个方面。与科举改革直接相关的内容为:(1)在乡会试及生童岁科各试中,以策论取代四书文(八股);(2)除八股文外,既往所试五言八韵诗也予以取消;(3)调整乡试会试三场考试的内容,将史论与政论列为第一场,时务与实学列为第二场,四书五经列为第三场。前两条是从形式上改变文体束缚,后一条则是通过考试内容及场次安排,引导士子重视时务及西学西艺,应试者若不能紧随时尚所趋,第一场开始就遭淘汰;但西学之用,应不悖中学之体,不弃修齐治平之根本,只有同时不废经学精义者,才能最终取中。这一设计可谓煞费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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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在科举改革的同时,清廷确定将兴办学堂与改革书院(即在书院教学中增设实学与时务的内容)作为培育经世致用人才的重要举措,使甲午战后的科举改革,一开始就与学堂发展有了无法割裂的联系,则两者的优劣,有意无意被时人用于对比评议,而两者的实质差异,却常常被忽略和忘却,这对最终裁定科举命运的影响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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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张之洞等人的要求,乡会试之外,学政岁科试也应在考试内容及场次安排上相应地以此类推,即科举改章的范围,已包括了童试、乡试与会试的不同层面。由于院试均由学政出题,有人曾质疑各地学政自身的新学程度,能否把握西学精髓。张、陈两人认为,基于以下理由应不成问题:一是当时上海译编中外艺学、政学之书,不下数十种,有据可凭;二是科举闱场规则“例准调书,据书考校,似不足以窘考官”;三是“房官中通晓时务者尚多,总裁、主考惟司复阅,尤非难事”,各省主考、学政年富力强,有相对充裕的时间掌握时务知识,胜任出题。[88]改变科考内容,考官可以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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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陈两人的乐观估计相反,浙江学政陈学棻对于科举改章深表忧虑,认为自八股取士以来,父子师承均以此为宗,一旦猝改,则茫然不知所措,难以适应,易致士心涣散,“浮言变乱,摇惑人心,则祸患实隐而深”。[89]可是,光绪认定科举改革与富国强兵息息相关,痛下决心,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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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戊戌科并无乡试,会试则已在科举改章前举行,故从当时学政到省会及府州县巡考的情况来看,改试策论主要贯彻于童试及岁科试。湖北学政王同愈1898年在各属考试生童和优贡,均有采策论为试题,主要内容为时务、西学一般知识及算学重要定理等。[90]由于考试内容的变化,传统的阅文幕友也需调整,改聘算学方面优长者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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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遗憾的是,科举改章刚刚展开不久,形势很快就因政变而被逆转。戊戌政变发生后,光绪二十四年八月二十四日(1898年10月9日),慈禧懿旨“嗣后乡试会试暨岁考科考等场悉照旧制,仍以四书文、试帖经文、策问等项分别考试。经济特科易滋流弊,并著即行停罢”。[91]就科举考试的文体、内容、程序而言,完全颠覆了光绪所颁八道谕旨的举措。只有对书院改革是否裁撤,尚未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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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废八股、改试策论其实并非自戊戌滥觞,康熙二年(1663)亦曾诏令“自今之后,将浮饰八股文章永行停止,惟于为国为民之策论中出题考试”,康熙甲辰、丁未两科乡会试亦曾实施废除八股、改试策论表判,嗣因礼部侍郎黄机奏疏:“恐将来士子剿袭浮词,反开捷径……将置圣贤之学于不讲”,清廷旋复旧制。[92]乾隆三年(1738),兵部侍郎舒赫德请改科举、废八股,亦被否决。[93]戊戌年的倒退,不过是清代科举改革的又一次轮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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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四年九月三十日(1898年11月13日),礼部所奏恢复科举旧章(学政全书及科场条例)获准,不过,对于要求各省书院照旧办理,停罢学堂等意见,慈禧懿旨却另有解释:“书院之设,原以讲求实学,并非专尚训诂词章。凡天文舆地兵法算学等经世之务,皆儒生分内之事。学堂所学,亦不外乎此。是书院之与学堂,名异实同,本不必定须更改。现在时势艰难,尤应切实讲求,不得谓一切有用之学,非书院所当有事也”。[94]光绪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五日(1898年12月8日),上谕对刘坤一所奏书院不必改,学堂不必停予以谕示,重申前述宗旨,则书院改制保留不变,且“各府州县议设之小学堂,仍听民自便,不必官为督理”。[95]尽管两宫未以矫枉过正的方法取缔学堂,但仍与此前积极倡导并力责各级官员督促形成反差,对学堂发展确有明显的消极影响,除个别例外,各地学务一度陷入停顿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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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辛丑条约》与癸卯乡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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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科举改革,继戊戌年间的大起大落,又遭遇了庚子事变后贡院被毁及《辛丑条约》规定部分地区停试的巨大冲击,在新政复行的背景下,科举制受到内外夹击,不得不进入加速变革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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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庚子乡试的展期与开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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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政变一年后,光绪帝循例以三十岁生日庆贺的名义,颁布谕旨,“特开庆榜,嘉惠士林……用示行庆作人有加无已至意”,准备以庚子科为恩科乡试,辛丑科为恩科会试。其正科乡会试,著递推于辛丑壬寅年举行。[96]然而,其后一连串的天灾人祸,导致庚子、癸卯乡会试难以顺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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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期间,京师贡院遭受战火重创。1901年6、7月间,德国军队撤退,顺天府尹陈夔龙多方交涉后讨回贡院,他与宛平知县等人到场勘察,发现“所有号舍房间,各门座十毁七八”,修复所需资金甚巨。鉴于辛丑和约停止五年科考的规定,以及巨额赔款使库帑异常支绌的现实,陈夔龙建议从缓办理京师贡院修葺。[97]而刘坤一等大员纷纷致电西安行在:“京师贡院被焚,今年顺天势不能开科”,建议展缓科考。[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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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六年六月(1900年7月),清廷颁谕,以“中外开衅,各直省军务倥傯”,“天气渐寒,各士子倍形劳苦,且远省放榜过迟,于公车亦多窒碍”为由,宣布将所有当年恩科乡试展缓至次年三月初八日(1901年4月26日)乡试、八月初八日(1901年9月20日)会试,“以示体恤”。并要求此前已经外放的各省乡试正副考官“即著回京供职”。而庚子正科乡试及次年会试,亦按照年份依次递推。[99]七月(1901年8月),基于同一理由宣布所有各省武乡试按照文乡试展缓日期,以次递推。[100]九月(1901年11月),留京办事大臣大学士昆冈等奏:“前奉明旨,改于明年三月乡试,现各衙门未能照常办事,考官衔名,一时尚难咨取,拟俟和议就绪,再行请旨举办。”[101]同年,两江总督刘坤一等呈递《乡会恩正两科请归并下年举行折》,提出战事未靖,人心未定,无法兼顾科考,吁请将两江、两湖、四川庚子、辛丑恩正两科乡试,归并于二十七年八月(1901年9—10月)举行,恩正两科会试,归并于二十八年三月(1902年4—5月)举行。十二月(1901年1月),清廷谕准所请,并通饬“各省文武乡试即着一律展缓归并”。[102]即战乱已打乱科举考试的正常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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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七年三月(1901年4—5月),又届乡试之期,虽上年已因战乱而展期,但由于义和团的兴起与八国联军占领北京,烧毁京师贡院,导致考试场地被毁,使原定乡会试是否举行以及如何举行成为两难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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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两江总督刘坤一风闻和议条款有暂停滋事地方考试内容,但“究停何处,尚未议定”,料定不能顺利开科,故致电军机处,“可否由钧处面奏请旨,将乡会试再展一年”。[103]几天后,湖广总督张之洞也告知军机处:“若开乡闱,骤添文武生商民数万人,必致奸宄纷乘,无从防察,文武员弁精神不能兼顾,且恐考生别滋事端,实属可虑。询商司道均谓展缓为妥,且顺天贡院折毁已尽,猝难修复,明春断不能举行会试,似展缓一年于士林登进之阶,亦尚无妨。”[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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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方面的报纸十分关注列强禁停科考一事,纷纷登载关于和约规定停止考试之地的名单。[105]其后,有消息传来,说李鸿章考虑到《辛丑条约》停止考试五年的区域甚多,奏“以各该处因拳匪及教案停止考试,必致以向隅,而诸多滋闹。不如一律停试五年,即一面多设学堂,以为教育人才之用”。[106]这一最早提出的因势利导之议,旨在将部分地区被迫停试五年之事,转化为发展学堂的良好机遇,主动下令全国一律停止科考五年,这样既可防止禁考地区的士子趁机闹事,又为举办新式学堂创造了机会。继而又有消息证实,刘坤一所奏之所以获准,与此前李鸿章的奏请颇有关系,[107]此时李、刘两人圣眷正浓,被清廷倚为中兴之臣,对两人意见的重视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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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李鸿章一样试图变停考为推广学堂契机者不乏其人。1901年5月中旬,温州士人张与其友宋燕生谈论停考之事,认为和约规定闹教之处文武试应停五年,而未闹教者不用停考,这样会使停考地区的士子心理上难以接受而生怨恨,可能“激成变故”,导致天下大乱。不如建议秉持新政者趁此机会,“将天下一律停试五年”。五年中各省各县各镇遍设大、中、小学堂,凡士子均由学堂出身。但给予相应的科举功名,小学毕业升入中学者,给予秀才;中学升入大学者,给予举人;五年后合各省大学堂学生毕业,入京殿试,通达时务、文理兼优者,给予进士。“如是则人人争自灈磨,互相奋勉,不及十年,中国之人才犹不出者,吾不信也”。[108]可见当时从南北洋大臣到普通士子,都认为这是一个科举改革难得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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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上述设想实现,《辛丑条约》对部分地区禁试的规定,虽为列强强加于中国官民的一种示威性惩罚,倘若因势利导,统一停止五年全国科试,确实有可能变成因祸得福的机遇,使新式学堂获得发展的良机,不但可以减少学堂与科举孰轻孰重的争执,而且也许会为科举改革带来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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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遗憾的是,此事突然变生不测,骤起波澜,据说从行在传来消息,关于是否各省一律停止乡试,当局意见分歧,莫衷一是。行在“电旨各省督抚体察情形,可否如期试士”,两江总督奏请展缓,江西巡抚也以为然。[109]尽管多位督抚持论相同并相继奏请展缓,主持学务的张百熙对此却另有高论,他认为:“停办乡试,有碍大局。请照旧举行,以定人心。”清廷左右为难、权衡再三,最后表示,“本年恩正并科乡试,原应一体举行,展缓本非得已。著刘坤一、张之洞、奎俊、许应骙、俞廉三、李兴锐、袁世凯、余联沅,各就地方实在情形,再行详细体察,迅速电复。原折均着钞给阅看。将此由六百里各谕令知之”。[110]同日,在延期与停考的两难中犹疑不定的清廷,再发一道电寄给各直省督抚:“本年恩正并科乡试,前据各该督抚电请停办,已依议行矣。兹有人奏,停办乡试有碍大局,请照旧举行,以定人心。究竟各该省实在情形如何,著再体察。”[111]又将矛盾交还各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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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理陕西巡抚升允奏体察地方情形,请展缓乡试日期。得旨。著展至十月举行。[112]山西巡抚岑春煊、河南巡抚松寿均奏请展缓本省本年应行恩正并科乡试。[113]关注此事的日本观察家认为,“清国各省督抚奏请乡试展缓明年,张冶秋百熙恐士心离散,将来不可收拾,独力为奏请举行,故有续奉廷寄谓展缓与否,宜分别办理等语。现闻江鄂刘、张两督及山东巡抚仍奏请停缓一年,近已奉旨谕允,南省各官大半示谕诸生知悉矣”。[114]最终清廷采取折中办法,不做统一要求,各省自行分别办理。这样既减少了争议和阻力,又避免了受禁地区士子的骚动,从维系科举制的方面看,应是两全其美,各得其所。不过,科举未停,条约禁考的地区,乡试虽不能举行,士子们仍可到邻近省份参加,只是增加了路费而已,毕竟有机会一试,科考对士子的吸引力一直持续,学堂并没有得到发展的良机,而科举考试的形式与内容的进一步调整,也因此而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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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督抚对是否开科的看法也并非一致。与刘坤一、张之洞等人主张缓期开科不同,河南巡抚于荫霖在此前数月晋见时,就传闻《辛丑条约》暂停部分地区乡试一事对慈禧谈及:“奏停科举之旨一下,天下士子皇皇。条约臣不深知,皇太后、皇上回京以后,但能开科,不妨借河南贡院乡会试,以固人心。”皇太后说:“本来是固结人心要紧,你说的话都是当办的事。”[115]这次君臣对话不可小觑,此后清廷对于开停科的考虑,均以“固结人心”为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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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七年三月(1901年5月),清廷颁布了一道新的电寄上谕:“各直省乡试,前已降旨将恩正两科,归并于今年秋间举行。现在和局将定,各士子观光志切,自应仍遵前旨,一律举行。著该督抚各就地方情形,详细体察,有无窒碍之处,迅即据实电奏。”[116]这道上谕,一方面表明政府对士子应试心切的理解和体恤,另一方面则将是否照前议开科的权力下放给督抚,让各地就实际情况自行决定是否举办。深谙官场之道的两江总督刘坤一,从清廷前后矛盾的几道谕旨窥破当道的心思,既不想举行当年科考,又不愿担当停科的罪名,以免失去士心。为给清廷延迟科考找一个体面的台阶,由两江总督刘坤一挑头,湖广总督张之洞、四川总督奎俊、闽浙总督许应骙等几位老成持重的疆臣予以呼应,奏请江南、湖北、四川、福建、山东、湖南、江西、浙江展缓辛丑正科乡试,延迟至次年秋闲举行。清廷果然就坡下驴,准其所奏。[117]则继庚子正科乡试推迟后,辛丑正科乡试也宣布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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