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3079953e+09
1703079953
1703079954 令人疑惑的是,督抚们的连续入奏,清廷均未议复,1901年8月竟然出现了拟增科举名额的传闻。果真如此,则不但减额之议未见采纳,还与科举改革的呼声反其道而行之。一些趋新督抚惊愕之余,对清廷改革的诚意产生了怀疑。端方认为“政府既言广额科举,即无意更张,一切法皆难变”;张之洞则函告刘坤一、陶模,表明自己的态度:“广额尚无碍,但使朝廷肯照江、楚会奏,拨科举额为学堂额,分科递减,准将学堂所取之士作为举人、生员,则中额学额既多,分拨之额亦必多,是所广之额,乃旧科举与新学堂共之者也。十年以后,原额、广额全归学堂矣”。他还劝解陶模和刘坤一道:“此时广额未见明文,无从争阻。或者政府有意开学堂,拨中额,而又虑旧日八股秀才、童生出路较隘,故以广额调停之,亦未可定。总须俟准开学堂分拨旧额之旨既下,方可相机陈奏。如学堂人才实多,届时未尝不可奏请多拨数名。凡事入门最难,入门以后再图进步较易。此时似不宜操之过急,致顽固者忧惧护持。如两公与政府通信、通电时,能力劝设学堂,拨旧额,即大有裨益也。”[31]
1703079955
1703079956 张之洞“拨科举额为学堂额”的设想,本为有利于科举与学堂并存的稳妥渐进方案,不仅可让应考士子有更多的比较选择余地,且无疑有助于新学的推广传播。令人遗憾的是,此后科举改革并未沿此趋向发展。尽管其后清廷迫于众多督抚的恳请呼吁,不得不相应变通,谕令将对江楚会奏所陈“其中可行者,即著按照所陈,随时设法,择要举办”,[32]但对科举减额之议一直未置可否。[33]在取向上,仍然选择变动幅度最小的方案,即:一方面调整考试内容,增加时事策论,简化苛繁程序;另一方面对学堂优等毕业生分别给予科举出身作为奖励。[34]这些措施尽管与群臣的建议相去甚远,但毕竟重新迈出了改革的步伐。
1703079957
1703079958 为了打破沉寂,促使清廷表态,两广总督陶模锲而不舍,于1902年6月再次与广东巡抚德寿联衔奏陈广东大学堂开办情形折,分析了清政府迭令兴办学堂而“建设者甚属寥寥”的种种原因,抓住科举与学堂不能并存的症结,指出反对废科举者借口学堂尚未普及,实则科举存在已成为学堂不能发展的主要障碍。所以,“欲开学堂,必先去其阻碍学堂者。窃谓阻碍学堂者莫如科举”。继而陈述了科举考试对兴学大业的负面影响,反对待学堂大兴之后再议停废,断言“科举一日不废,学堂即一日不能大兴”,“拟请旨饬下政务处、礼部及管学大臣详细筹议,竟将科举停废,以收学堂实效”。估计到立停科举阻力太大,陶模以退为进,要求先“将乡会中额、各学学额量裁其半,以为学堂学生出身。更请谕告天下,以十年或十五年之后即永停科举”,用催促公布废止科举时间表的形式,向清廷施加压力。并在附片中提出:“将各府学学额先行裁去,留备新设学堂学生将来考拔之阶”,且将府学教官一并裁汰,“向隶府学之廪增附生可回隶原籍各州县学。其府学、文庙、衙署、斋舍、学田概归新设各府中学堂经理。如此一转移间,于旧制无甚妨碍,于新学大有禆益”。[35]此计涉及科举学额、学官、学田,上述意见如果完全实行,无异于对科举釜底抽薪,将大大有利于兴学。
1703079959
1703079960 陶模再次请废科举,枢廷有过议论。军机大臣鹿传霖在日记中透露:“陶模奏大学堂办法,照办。并请停科举,勿庸议”。[36]可见办学堂虽未见异议,停科举阻力依然不小。
1703079961
1703079962 清廷虽然没有采纳陶模的意见,此举的社会反响却相当广泛。《申报》认为这是“停止科举,振兴学校之先声”,赞许为“柱石名臣所见”,并且指出:“顾科举方改定新章,骤然而欲请停,措词诚不易易。陶公筹之熟计之深,乃先请将各府学生员概归本州县学,所有各府学、文庙、衙署、斋舍、学田,概归学堂经理,使人尽知学堂之获益,而科举中未尝有真才……何莫非陶公此奏导其先哉!且夫需者事之贼,而其进太锐,亦不免废于半途……陶公鉴及前车,因思事必由渐而来,不以立时废科举、兴学堂为事,惟先撤府学,以觇士人之意向。苟多士皆心悦诚服,则或渐减各州县学额,选诸生入学堂,或展缓乡会试之期,使诸生咸致其力于实学,种种善后之策,宜皆有成竹在胸”。[37]《选报》则充分肯定陶模力争废科举的努力:“大哉制军之言也!吾国学业之衰,人材之靡,则皆科举贻之害矣,积重难返,莫知其非。科举不废,虽条例数更,庸有济乎?呜呼,言虽未用,其言大矣”。[38]皮锡瑞阅报载陶模奏折,称赞陶模触及废科举与兴学堂的要害,“此皆理极易明,而人多詈之,亦正为此”。[39]郑孝胥则在日记中论道:“有陶模奏办大学堂及武备学堂二折,请罢科举以免学堂之阻碍。其论甚当”。[40]可见陶模所奏虽未能获准,却表达了趋新人士的共识,引起社会舆论的积极反应。[41]
1703079963
1703079964 1901年至1902年间诸多督抚的奏议,在科举改革过程中承上启下,不仅将因变法流产而中断的变科举重新提出,引起清廷的高度重视,将其置于新政的重要位置,推进了科举改革的进程,而且将废科举的议题,以渐停和立停两种方式提上议程,促使清政府抉择。
1703079965
1703079966 科举停废与近代中国社会 [:1703078749]
1703079967 第二节 疆臣、枢机的分歧与合谋
1703079968
1703079969 清廷在科举改革方面的谨慎与迟缓,显然难以满足社会对于变革振兴的普遍企盼,舆论纷纷指责之余,还“翘首企踵而望之”。[42]此时学堂与科举并存,形成了相互制约与影响的局面,为打破胶着状态,一些趋新督抚不得不继续酝酿新的行动,将议改科举推入第二阶段。
1703079970
1703079971 1903年3月11日,直隶总督袁世凯、湖广总督张之洞联衔上呈《奏请递减科举中额专注学校折》,要求“今纵不能骤废,亦宜酌量变通,为分科递减之一法”,催促清廷将科举录取之额均分后“按年递减”,“学政岁科试分两科减尽,乡会试分三科减尽”,“俾天下士子,舍学堂一途,别无进身之阶”。[43]此次会奏,时称南北洋会奏,有关科举改革的主要内容与《江楚会奏》第一折基本相同,袁、张两人均为参预政务大臣,虽系重议前事,遣词语气之坚定却胜于前,对清廷造成更大压力。
1703079972
1703079973 据张之洞幕僚记载,袁世凯不仅领衔会奏,而且是事实上的发起者与主稿人。张之洞曾想串联更多的督抚联衔会奏,袁世凯并未照办。[44]袁、张联衔的原因,当是仿“江楚会奏”故事,希望能够耸动朝野,促成科举减额。此时刘坤一已故,袁世凯则升任直隶总督,并任参预政务大臣。袁、张联衔,较为有力。
1703079974
1703079975
1703079976 袁、张会奏减额渐停科举,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上下,多有响应。在两位重要疆臣奏请递减停科举的同时,御史们提出了不同的解决方案,先后有10年减额渐停、即停常科留特科、暂停5年科考以观学堂成效、缩短渐停期限次年恩正并科后立停等四种意见。虽然各有不同考虑,基本取向都是变科举以利学务。似有先见之明的瞿鸿,据说提出另一方案,即将减额渐停期限缩短,次年恩正科同时并行,一年了清。只是鉴于停废科举为重大国策,建议“当集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一律画诺,而后下诏,以免日后议论参差”。[45]
1703079977
1703079978 传媒对袁、张会奏予以极大关注,揣度两督因朝廷诏举恩科,“不敢径行请废,故先奏请递减中额耳”;[46]并对其后清政府的反应追踪报道:奏折“交政务处妥议”,两宫示意“妥慎筹议,宁失之迟缓,不可失之操切”;[47]政务处方面,也打起了官腔:“此次会议张、袁两制军会奏停罢科举一折,均拟照准。惟原奏所称为举贡生员等宽筹出路一节,其中头绪甚多,不易酌定,必须与大学堂暨吏部彼此筹商,方能斟酌尽善其事,万非一时所能定议。此番会议复奏,拟先与礼部详订大纲节目,再行请旨办理”。[48]
1703079979
1703079980 其实,官样文章的背后,首先是清廷枢机对科举改革的深刻分歧。《大公报》首先披露:“袁、张两宫保会奏递减科举中额一折,三军机皆愿议准,惟某公一人极力阻止,是真别有见解者矣”。[49]消息灵通的《万国公报》记者则直接捅破内幕:“近日政府诸公颇有以废科举之事为然者。惟事关改革,往往彼此推诿,无人决定。此次袁慰帅、张香帅会奏分科递减乡会试中额一折,政务处商之军机大臣,事已多日,迄无一定主见。前日两宫催询此事,荣相及鹿、瞿两尚书始议定准行,意见从同,惟王中堂竭力反对,以为如此办理,足以灰士林进取之心,召中国无穷之乱”。[50]关于此事,笔记野史所述与传媒的报道颇为吻合:“袁世凯与张南皮请停科,王相曰:国家大典,应交内外臣工议,岂能由二臣请停?”[51]“王文韶在枢府,慈眷始终不衰。为人透亮圆到,以其遇事不持己见,故有琉璃球之号。然独于废科举一事,则坚持到底,人多以为异……时当国为荣文忠,自以为非科举出身,不敢极力主废。文勤乃谓老夫一日在朝,科举一日不得废。之洞无术以易之,太息而已”。[52]
1703079981
1703079982 上述传闻掌故,并非无稽之谈。1903年4月8日张之洞致电袁世凯,显得忧心忡忡:“科举减额议,都下之驳难者,乃诸翰林虑失试差生计,群起作梗,并无深意,当道亦未必真以为不然也。惟思科举不能包学堂,学堂仍可包科举……此事关系甚大,科举不改,学堂终无成效。趁公扈跸时,以此意与政府熟商,或可挽救”。[53]当局者心存侥幸,旁观者却看出个中乾坤:“兹闻某中堂近仍执意不允,此举恐难邀议准”。[54]由于低估了阻力,此番南北洋两位“参预政务大臣”会奏,重蹈“江楚会奏”的覆辙,仍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1703079983
1703079984 心思缜密的张之洞对守旧当道的阻挠并非没有戒心,早在1901年8月“江楚会奏”不久,便对刘坤一和陶模披露其韬略,主张先入门再图进步,不宜操之过急,以致顽固者忧惧护持。但袁世凯急于求成,仓促出奏,使得革新与守旧的矛盾明朗化了。1903年3、4月间,御史李灼华、给事中潘庆澜先后上奏,“力陈学堂之弊,万不足以得人才”,坚持科举不可废,[55]并“劾张、袁二宫保不应奏废科举,摘其原奏中科举为二百年弊政一语为得罪列祖列宗,意谓祖宗法制,臣下擅行谤为弊政,是祖宗所行皆弊政矣。上意颇动,亦交政务处并议”。[56]所以《大公报》将顽固、贪私、因循三者视为阻挠新政的魔鬼,真是切中时弊。[57]
1703079985
1703079986 除王文韶从中作梗外,导致袁、张联衔会奏未得议复的还有其他原因:一是清廷举办恩科之年,减额渐停之议触犯忌讳;[58]二是慈禧本人对科举停废一事始终顾虑重重,召见张之洞时询问:“若废科举,又恐失士子之心,将如之何”,担心因此招致内乱;[59]三是科举制涉及学校、选举、用人诸多方面,相关部门如大学堂、吏部、礼部需要彼此磋商协调,[60]而南北洋会奏在新旧衔接的措施方面也未能尽善。一言以蔽之,天时、地利、人和皆不足,焉能成事?
1703079987
1703079988 由此可见,新政科举改章,曲折甚多,绝不似过去一般所认为的那样,时局一变,舆论鼎沸,折上立准,水到渠成。庚子乱后,尽管有识之士已经清楚看到,废八股而不废科举,学堂教育只能在夹缝中求存,废科举势在必行,但具体进程仍然受制于政府决策。在体制仍旧的情况下,权力核心的人事变动和决策过程的暗中操作,至为关键。
1703079989
1703079990 壬寅学制颁布后,科举与学堂的矛盾凸现,举业耗费大量资源,阻碍学堂发展,科考提供仕进正途,影响士子乃至学生向学。科举与学堂共存并行,对学堂有着毋庸置疑的负面影响,极大地妨碍了举国上下视为生死存亡攸关的兴学大业。补天不成,只好拆庙,既然纳学堂于科举举步维艰,成效甚微,那么,梁启超当年提出的纳科举于学堂,将抡才与培才统一,便成为改革者最为可行的选择。何况,列强争霸的隆隆炮声,已经不允许他们按部就班地继续思考和试验其他方案了。被聘为京师大学堂总教习的吴汝纶坚信:“教育与政治有密切关系,非请停科举则学校难成。”并屡次向张百熙恳求:“此事终望鼎力主持”。[61]而舆论也急切呼吁:“愿中国熟谙时局之众大臣,虽遇此等竭力阻止,亦当百折不回,认真办理,期于有成”。[62]由此,1903年以后,议改科举的主流已由在科举中增加科目、容纳实学,逐渐转为对科考名额减额渐停的建言。
1703079991
1703079992
1703079993
1703079994 恰在此时,军机处与政务处的人事出现大变动,给阻力重重的科举改革带来了希望。1901年8月以来,军机处原有四位大臣,即荣禄、王文韶、鹿传霖和瞿鸿,同时各兼政务大臣。首辅荣禄,对科举改章并不积极,整体上甚至对新政疑虑甚深;[63]王文韶则坚决反对废科举。鹿传霖虽是张之洞的姻亲,废科举一事反而与王文韶意见相同,[64]只是不便公开作对。剩下瞿鸿一人,孤掌难鸣。两次科举递减和两次立停科举的奏章均未获得通过,与此人事格局关系甚大。1903年4月11日,荣禄病死,庆亲王奕劻于4月12日入直,[65]户部尚书荣庆则为军机大臣学习行走。政务处方面,除四军机外,昆冈于8月31日乞休,荣庆、孙家鼐、张百熙则先后受命进入,[66]枢廷中赞成科举改革的力量明显增加,反对势力大为削弱。
1703079995
1703079996
1703079997 这一变化很快成为实现科举停废的契机。1903年5月,张之洞奉命入京觐见,参与修订《奏定学堂章程》,借机再次酝酿促成科举减额,并试图将减额折片与学堂章程一并提出。9月,张之洞从各方面打探消息,将军机处和政务处各大臣对待科举改革的态度仔细分析排列,揣测其中动向:“试办科举减额一节,前闻邸意尚不以为非,当有可商之机。惟夔相夙有成见,窃恐不无挑剔”。为此,他函嘱瞿鸿:“务恳鼎力主持,于邸座前力赞其成,则此后人材蔚兴,胥出大钧转移之力。”[67]邸,奕劻;夔相,即王文韶。作为首辅,奕劻对于废科举虽不甚积极,还不至于反对,阻力主要来自王文韶。此番运作未能收到预期效果,“稿本及折片稿送政务处、军机大臣覆阅,而意见参差,于递减科举事尤甚”。[68]
1703079998
1703079999 由于清廷迟迟不予表态,1903年11月,都察院广东道监察御史蒋式埕向相关责任者兴师问罪,认为拖延不决是大臣“未能称职并政治阙失”的表现:“徒以王文韶从中牵掣,迟回不上。夫王文韶不过有心见好于门生亲故之可以得差者耳,非为国谋也。臣已于本年五月间附片陈之矣。今言者必曰惧失士心,不可废也。夫使果以失士心为惧,则何以武乡会试、岁试戛然停止,王文韶曾无异议,而各省亦不闻有武生童聚众滋闹等事……然则以武生童例之,所谓惧失士心者,诚诸臣之饰说,徒以枢臣中无武科出身人员,又无侍卫充学试差之例,故漠不相关,遂一废一不废耳”。[69]文武科举存废的差异及其内幕,是否仅如上述,另当别论,蒋式埕立说的目的旨在促请当朝乾纲独断,力排众议。《新民丛报》所披露的消息,可以与之印证:“南北洋大臣联衔请废科举,内阁会议,政府诸公咸赞成之,独王文韶慷慨力争,期期以为不可,语僚属曰:‘科举安可废?若会议,吾必不与议。诸公虽决议,吾亦必力争。吾老矣,今日力争此举,即吾之所以报国也。’”[70]无独有偶,枢廷之外,御史瑞璐也指责停止科举、专办学堂实属孤注一掷:“请俟学堂办有成效,再行渐停科举”。[71]
1703080000
1703080001 鉴于各方对于停废科举之事态度积极,吸取再次失利的教训,为了减少人为阻力,张之洞于正式出奏前,设法调动各种关系,频繁地在枢臣间串联沟通,并恳请支持变革的政要居中斡旋,首先全力争取政务处大臣的一致赞成,以防横生枝节,“总期预商妥协,免致奏上后又多周折,是所感祷。若非先行商妥,断不敢入告也”。[72]
1703080002
[ 上一页 ]  [ :1.70307995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