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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26 与之相应,过去将捐纳视为异途,不屑一顾的情况有所改变。刘大鹏以否定的眼光记录了人情冷暖的变化:“顷闻太谷大富王姓者年二十余,先捐一道员,改捐某部郎中,于本月初八日赴京供职,饯行者络绎不绝,路旁之人莫不歆然倾慕。”[34]这种状况不仅使以科举为中心的旧学备受冲击,方兴未艾的新学也受到威胁。直至停罢科举后,传媒对于这种反常状况仍然忧心忡忡。[35]正途入仕本来就僧多粥少,需按班次等候轮转,加上清中叶后异途的膨胀,周期势必大为延长,某种意义上甚至造成了正途的旁支化,科举考试对于士子的吸引力自然大为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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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28 四 弃举业就他途者渐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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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30 随着晚清社会风气的变化和科场实态的压力日增,士子们的观念不断改变,读书不再仅仅追求“学而优则仕”,多样化的取向开始向乡村社会渗透。山西商业发达,票号垄断全国半壁江山。长期以来,虽然晋商子弟仍以读书求功名为正道,却不以商为末业。乡村士子亦早已将参与经商视为退路。既然异途入仕较易,何须困顿科场?异途冲击成为停废科举不可忽略的要因。面对仕途艰难的现实情况,不少士子纷纷改弦易辙,有的干脆放弃科考。戊戌前,山西“凡有子弟者,不令读书,往往俾学商贾,谓读书而多困穷,不若商贾之能致富也。是以应考之童不敷额数之县,晋省居多”。[36]晋省经商之风行之久远,但清季商人与士子地位的此升彼降也是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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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32 湖北的乡村士子虽无经商的便利,但读书的目标也首在救贫而非求官。朱峙三曾经表示:“予正少年,脑力能记,以冀早青一衿,庶几寒士家有出路而已。”所以后来他说:“科举在清代为寒士求出路第一门径,以故无恒产者舍此不能救贫,至于作官则在第二步。”[37]科举竟可救贫,寒门子弟借此养身养家,满足自己最现实的生存需求。诚然,科举功名还是地方精英权力资源的要项,因而只要科举考试继续举行,成功与否仍然是乡村社会广泛关注的大事。只不过既然求富的追求多于得官,也就变得与其他同样可以致富的途径难分轩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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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34 清代围绕科举考试展开的各类教读,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已经成为士子们的一份产业,许多寒士含辛茹苦入读儒学书院,求取功名和做官固然是其心仪的目标,更为现实的诱惑却是可以获得膏火银子,以便养家糊口。清中叶以后,迭经战乱,旧学系统遭受严重破坏,加上朝野上下逐渐提倡西学,多有减旧学膏火以增设新式学堂之意。山西自1896年“书院大减膏火以来,士子之心率多散涣”。省垣有晋阳、崇修、令德堂三所书院,而以前者最负盛名。“晋阳书院每当科年,七月月膏火以外,正奖并奖超等第一名,共得二十来金,其余十数金、七八金、五六金不等,极少三金。此次膏火极其肥润,故应课者千余人。”1896年,晋阳书院肄业诸生因巡抚欲将膏火一律减半而拒绝应课,引起风潮。1897年,当局又欲大减膏火,使得人心浮动。“书院肄业生皆言所得膏火无几,且未能得者甚多,盖由裁去膏火之故也。晋阳书院膏火原系一百二十分,去岁胡中丞裁去一半,只留六十分,崇修书院膏火原系七十五分,去岁裁去三十五分,只留四十分”。[38]科举若无法让寒士维持生计,则士子只能顾及眼下实际利益,忍痛舍弃长远目标,改换门庭。到1899年,晋阳、崇修两书院肄业诸生因膏火逐年大幅度递减,“所得膏火不能自给,皆引而归”。[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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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36 清廷的政策导向,对于乡村士子的行为取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西学逐渐压倒中学的趋势,迫使科举考试在朝野的关注下不断变化,增加了一些与西学相关的科目或内容,而每一项改变,都会引起士风的震荡。后来清政府鼓励游学,兴办学堂,更加速了风气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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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38 1901年1月29日,清廷宣布变法,刘大鹏在日记中不无悲哀地写道:“国家取士以通洋务、西学者为超特之科,而孔孟之学不闻郑重焉。凡有通洋务、晓西学之人,即破格擢用,天下之士莫不舍孔孟而向洋学,士风日下,伊于胡底耶?”[40]他的一位担任塾师的同年,因东主“欲令子弟学西法,嫌守旧学”,只好“力辞其馆就别业”。[41]到1903年,情况更加不利于守旧之人,“自国家变法以来,校士皆以策论考试,所最重者外洋之法,凡能外洋各国语言文字者,即命为学堂教习,束脩极厚,故当时人士俱舍孔孟之学而学西人之学,以求速效。间有讲求孔孟之道,谨守弗失不肯效俗趋时者,竟呼之为‘顽固党’,非但屏逐之,而且禁锢之”。[42]在日趋强劲的变法呼声中,科举变革乃至停废科举的传闻不绝于耳,随着相关信息的增多,不少士子逐渐意识到,科举考试乃至整个科举制度的退出历史舞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果不能及早应变,必至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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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40 上述种种情形,使得科举制在清廷宣布停废前已成强弩之末,参加科举考试的人数在不少地方逐年递减。刘大鹏所在的山西乡村,光绪中叶后以科举博取功名的人已日渐减少,“吾乡僻处偏隅,士人甚少,即游庠序者,亦多不用功,非出门教书而塞责,即在家行医而苟安,不特读书求实用者未尝多观,即力攻时文以求科名者亦寥寥无几”。其时在太谷县应桐书院就读者“生有三十余人,童二十余人,尽心作文者不过数人而已。或直录成文窃取奖赏,或抄袭旧文幸得膏火”。[43]自1894年起,刘大鹏日记中屡有“太原府属应童生试者甚少”之类的记载,[44]新政实行之后,这种情况骤然加剧。壬寅科考,“吾邑于本月初四日开棚考试童生,应童生试者才二十三人,较前锐减太甚,去日考试完竣。余初应童试时尚百数十人(光绪三年),是岁晋大祲,光绪四年,余入泮,应童试者尚八十余人,自是而后,屡年递减,去岁犹垂四十人,今岁则减之太锐,学校衰微至是已极,良可浩叹”。[45]一年后,该县应考童生试者仅剩18人。[46]1904年春,朱峙三也记录了武昌县试应试人数减少的情况。[47]这一年《鹭江报》发表的社评提及:“各府州县每遇岁科两试,报名与考之人数与曩时作比例,仅存三分之一。”[48]说明此类现象并非个别偶然,应考人数锐减已成趋势。在越来越多的乡村士子心中,科举考试似乎成了食之无味、弃之不甘的鸡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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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42 科举停废与近代中国社会 [:1703078759]
1703081443 第二节 科举由改至停的反响与调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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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45 对于乡村士子来说,科考成名意味着家庭生计与个人出路的改善,因此科举制改革与其命运休戚相关。1901—1905年间,变革科举的步伐逐渐加快,刘大鹏和朱峙三均密切注视着相关动向,只是两人关注的方面和反应有所分别。乡村士子对于科举制改革的耳闻目睹和实际感受,明显带有因生活习性、文化传承和切身利害所决定的选择倾向,关注点与当时各界的看法及后来的学人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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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47 一 努力适应改试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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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49 尽管部分趋新学政努力适应改科举的变化,但在一些应考士子看来,清廷改制初衷尚好,而成效则颇可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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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51 朱峙三的记述颇为详细,反映出他本人及南方乡村的信息来源比较多而且快,几乎与清廷的变革进程同步,可以根据科举制改革的进程及时地不断做出相应调适,其自身的适应能力也相对较强。1901年8月29日,清廷下诏停八股,9月13日,朱峙三的塾师便将科举考试要废八股改试策论的消息传达给他,并表示:“如有上谕,我邑各私塾不授八比文矣。”三周后,朱在日记中确定了上述消息,“朝廷近日已下诏改科举制度,不用八股诗赋取士,师命以后每夕读《古文观止》”。“今日正课,师教予作论,出题曰:中国易于富强论。师云以后俱做义论,不做八股文,讲求时务,须知吾国大势也。出题:‘练兵论’,以后所作俱为整篇,非如八股分半篇、中股、完篇也”。从此,师徒两人均停读八股文,开始关心时局,“借阅报章尤注意宫门抄及变法新闻”。因“师喜看新书,讲求时务之学。城内教书者,无不乐与谈论”。[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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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53 面对科举改革不断推出的新变化,即使是同一地区的不同士子亦反应不一。1902年3月下旬,朱峙三记:“八股已废止,老儒多有慨叹者,谓朝廷不应废制艺改策论云云。老儒盖中八股之毒者。”[50]可见年龄较大的“老儒”对社会变化的适应力比年轻士子要差,对旧制的习惯与依恋更强烈。当然,中年以上的士子也有不少与时俱进者,同年10月,朱峙三的塾师便结合报纸中的时事,给生徒出题作文:“泰西何为君主之国,何为民主之国,何为君民共主之国,试举各国之所在。”[51]其趋时之速,似成竹在胸,已有应对之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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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55 远在京城的翰林院编修梁士诒,1903年3月致信其弟,“近日张香帅、袁慰帅具折请裁减乡会科岁试中额,限三科以内尽行裁废,奉旨交政务处会议,大约必依张、袁二公之议矣。平心而论,考试但凭一日之短长,试官走马看花,亦无成见,诚不如学堂之切实。现初办学堂,虽未见成效,然五六年后必有可观。今日青年学子,纵终日闭户潜修,仍不如入学堂之获益。现在学堂科学分门别类,兼习之则各业博通。且政治之学,日新月异,亦非伏处岩谷者所可妄测……兄千思万虑,皆愿两弟入学堂,毋拘于成见,无安于小就”。[52]此时科举改革如何走向,朝中尚未有定议,而梁士诒却料到大势所趋,学堂取代科举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苦心劝说其弟从速弃旧学改习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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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57 科举改章后,趋新固然是大方向,可是考试内容范围较既往宽泛得多,不似八股程式那么固定与相对熟悉,士子们的确一度迷茫彷徨。朱峙三属于努力适应调整的一类,1903年初,他将从邻居家借来的《新民丛报》《中国魂》作为模拟范本,“一一阅读之,习其文体,是为科举利器。今科各省中举卷,多仿此文体者”。[53]随后又找到壬寅顺天试题“东西洋商务日兴,其要何在策”为自修内容,“熟读而深思之”。8天后,该县知县所出观风题中,恰好有“振兴商务以何者为急策”一题,因为押宝正确,朱本人喜不自禁。其赴县礼房交卷时“问之,城内交卷者不多,盖八股初停,义论策试,士顽固者不愿考也”。[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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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59 士子们适应程度因人而异,改试策论后,各省应试者情况不一,山西除定州外,其余府县皆“应试人不满额”;“阳曲县月课生卷只三四十本,童卷仅十余本,尚复文不对题。离省八十里之徐沟县,今年县试只有九人”。“福建漳州县试有算学代数题,数百童生竟无一知代数为何事者,间有童生称明珠算,竟以珠算算就写于卷中”。[55]由此可见,其时等待观望的士子不在少数,调适的情形尚不尽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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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61 兴学与科举此升彼降的趋势,通过科举考试的内容也显现出来。1899年2月,学政王同愈在湖北各府按临时,就出题:“国家设科取士,其意安在?士子所学何事,以应国家之需?试各抒所见。”[56]1903年武昌府试,该省学政有意将废科举与兴学堂的两难作为试题,题曰:“问科举进身易,学堂进身难,有科举则学生不能专心,科举可废欤?近日游学日本学生、上海学生,猖狂流荡,不率教,不勤学,学生果可恃欤?然则主持学务者,若不废科举,恐无自强之时。若不惩学生,益重自由之弊。将何道之从,试深虑而畅言之。”[57]停废科举,约束学生,正是清政府挽救危机的应变之道。而二者取向相悖,一旦科举废止,学生数量激增,更加难以控制,这让当道很难痛下决心在科举与学堂之间做出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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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63 1903年7月中旬,当看到报刊上登出《奏定学堂章程》时,朱峙三敏锐地意识到:“观其意似欲废科举,办学堂”。[58]一个多月后,他的家乡便盛传“废科举,专办学堂”的消息。朱峙三根据各省学堂逐渐兴办,尤其是简易师范一年毕业即可派充小学教员,月薪30元的情况,又托人联系,准备投考省城的新式学堂。[59]是年8月至12月,正当疆臣合谋并通过枢府促动变革科举之际,科举变法也成为乡村士绅谈论的话题。[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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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65 前述曾任朱峙三老师的程姓塾师,年龄与刘大鹏相仿,曾经历过14次乡试,[61]看到清廷与督抚均有告示,提倡私人办学堂,便积极响应,不再开塾教徒,转而开办民立小学,招考五十名学生。入学考试请该县教谕主试,“一切弥缝礼节,扃门放炮,均如学宪考云云”。所出考题为四书文“君子学以致其道义”。该学堂教学的所有程式,与科考无异,开始主要是配合准备应考的生徒,出题考课,如“宋向戌欲弭诸侯之兵论”“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真义”“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义”“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善教得民心”等等。虽然增设了地理课,但教地理的孟姓老师,所教内容则不止地理,如课堂随考题目为“地球为行星之一说”“理财练兵于中国孰急说”“驳平权议”,显然是综合时事与政治的内容,以因应科举改章后试策论之需。县考届期,民立小学不但允许学生参加科考,堂长还亲自送学生至考棚。[62]既不放弃科考的机会,也不拒绝跟随改革的步伐做趋新的尝试,应为此时大多数士子的基本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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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67 《辛丑条约》签订后是否暂停科考一事清廷始终犹豫不决,“迭次提倡学堂、废科举,但现在仍并重”。[63]其态度的摇摆不定影响了士子们的取向,在新学与旧学之间脚踏两只船的人为数不少,一方面新学堂入学者踊跃,“每一学堂招考,挂牌一、二天即收去……虽在省住候者,闻讯稍迟而不及试者,又非学务公所有人照挂,先递名条上去,仍不得取”[64];另一方面,学堂学生又心系科考,而不能专心向学。朱峙三虽然考入民办小学,学习了一些新知识,但每当县考府考期近,在家长的督促和改善家境的自觉下,还是将主要精力倾注于科考上面,甚至停学在家,准备科举考试。[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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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69 1903年,上海开明书店的王维泰趁科考之机,到开封贩书,以开风气,并了解士风民情。当时各省公车五六千人聚集开封,据他的观察,除江浙闽粤等省直接赴上海购书外,其余各省“选择精当者以直隶、两湖为最,山东、陕西、四川次之,江西、贵州又次之,甘肃、广西、安徽、山西、云南竟寥寥无几,河南为尤甚”。[66]与九省通衢的湖北相比,刘大鹏的家乡山西相对闭塞。由于信息不畅,刘大鹏得知科举停止的消息,已是在报刊公布的一个多月之后。不过,早在十年前,科举停废问题就成为刘大鹏的一块心病。1896年5、6月间,山西传闻废学校、裁科考,稍后又具体化为“风闻有意全裁各省书院,停乡、会试十科”。尽管不知是否真切,已是“人心摇动,率皆惶惶,凡为士者,竟有欲废读书而就他业之人。盖士子习业已久,一旦置旧法而立新功(法)令,自有不知适从之势。谣之起真耶假耶,不得而知也,真令人二三其心”。[67]《辛丑条约》签订,作为列强要求的惩罚,山西等省的科举考试被迫停止。十年之中,刘大鹏虽然不停地指责、抱怨,内心也明知大势所趋,难以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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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71 1904年甲辰会试二场的题目之一,是论述设学堂的要旨即陶铸国民、造就人才、振兴实业,三项孰为最急策。[68]让举子纵论兴学大计,虽是对科举制的极大讽刺,却暗示着改弦更张之意。故乡村士子对于科举的最终结局与大致走向,已经心知肚明。尽管如此,壬寅至甲辰,连续三年举行或补行科考,对于士子乃至学生影响巨大,这也是一部分封疆大吏力主立停科举的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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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473 当然,兴学毕竟是新鲜事物,各地短时间需觅众多学堂主持与教员,很难找到合适人选。于是,按照科举模式办学堂的情形屡见不鲜。朱峙三所在的湖北鄂城县创办师范学堂,招考学生,应考者有生、监、童约一千人,在考棚举行考试,由肖县令出题:“蒙以养正圣功也”。这一看便是科考的经学题目,朱峙三觉得有些怪,还特地标明“并无义字”。复试的题目便写成“师道立则善人多义”,为五经义。新学老师系廪生捐教谕,无甚学问,所出观风题:(1)“天命之谓性三句义”;(2)“博学无方,友视志义”;(3)“东汉中兴功臣多习儒术论”;(4)“拟重修陶桓公读书堂记”。[69]既非新瓶,亦无新酒,直以旧瓶装老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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