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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00 此外,毕业考试的形式内容,显然也吸收了戊戌以来科举改革的成果,体现了中西学并重的准则。如规定学堂毕业考试分内外两场,外场试在学堂举行,有笔试与口试两种形式。口试部分按学科门类分日考问,笔试部分则将试题公开,“笔答或应演图者,均当堂在漆牌上写出”。内场试则完全为笔试,“拟比照拔贡、优贡例,只考两场,以当日完场为便。每场出论、策、考、说各二题,头场以中学出题,经史各一,经用论,史用策;二场以西学出题,西政、西艺各一题,西政用考,西艺用说”。内外两场考完,以各科所得分数,“并参证平日功课册、行检册所列分数,汇定一总分数,第其高下,以定去取”。[41]这些规定,既与近代西方各国学制的办法不同,也与科举改章的做法有别,可谓中西合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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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02 由此可见,癸卯学制所规定的学堂考试制度,确实反映了统治者选材标准中西并重、中体西用的旨意,一方面继承了科举改革后考试的一些内容和形式,保持了经史论策的传统,另一方面新式学堂制度毕竟来自西方,与科举仅以文字楷法取士相比,学堂考试章程增加了口试的形式及检查学科讲义的内容,考官可以直接观察学生的即时反应,了解学生的学习情况和表达能力,有助于避免枪替、抄袭等弊端。此外,为了平衡地区之间的差别,控制教育质量,还增加了毕业复试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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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04 立停科举后学堂数量快速增长,在各科教育不断发展的同时,传统中学衰微已呈江河日下之势。面对兴西学与保中学的尖锐矛盾,最高统治者很快作出抉择。1906年3月20日,都察院御史刘汝骥于俸满召见时,在中南海西暖阁与慈禧就学堂的现状有一段耐人寻味的对话。慈禧问道:“直隶学堂如何?”刘奏答:“近日办学堂的毛病是糜费太多,中学堂以上学科太杂,于经学反多荒废。”慈禧接着表态:“经学是最要紧的,万不可荒废。”刘汝骥赶紧汇报:“近日英、法、德、俄、瑞士各国,翻译中国书甚多,四子五经,彼国童子皆能童而习之。”于是慈禧关心起派遣留学的效果:“日本留学生将近万人,国家费用不少,流弊日多,何故?”刘汝骥认为:“此当慎之于始,非中学有根柢者不得遣派,自然流弊可去。”[42]此后,经学为重的抉择,以及选拔派遣留学生注重中学基础的倾向,成为学部的指导方针,并逐渐变成衡量学堂教育效果的重要标准。1907年至1909年,存古学堂蔚然兴起,便是表征之一。[43]另外,学部成立前后,清廷选派留学生的办法和考试取录条件有所变化,立停科举前遣派留学,只注重年龄及英文水平。1907年以后,取录首先强调“国文通达”,其次才是英文程度。[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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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06 1907年1月,学部奏准《修改各学堂考试章程折》,最值得注意之处,便是明确了各学堂必须考试经史课目,原来未设经史课目的学堂,也须加试经学一题、中国史学一题。而“中学以上之学堂,毕业考试中国文学一科,应试二题,一题就该学堂主要学科命题,观其知识能否贯通,一题就中国经史命题,观其根柢是否深厚”。经史考试的分数不仅作为一门独立课目计算,还与毕业考试的平均分数一起计入总分。经学课程之外,品行分数与修身科分数另行计算。[45]与此同时,慈禧颁布懿旨,强调学堂管理应“以圣教为宗,以艺能为辅,以理法为范围,以明伦爱国为实效”。学部选派的视学官若发现离经叛道、品行不端之人,“不惟学生立即屏斥惩罚,其教员管理员一并重处,决不姑宽”,甚至督抚及提学使亦难辞其咎。[46]显然,当道不但希望在学制中努力保留读经问史的传统,延续科举时代的精神,而且冀望借此整饬学堂,控制学生,消弭祸乱,维持长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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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08 除了最高统治者坚持在学堂发展中贯彻保存中学的清晰意图之外,学部还承受着来自各方非议责难的压力。1907年,都察院代递中书黄运藩上《整顿学务请复科举折》,以地方贫穷不能多设完全学堂,学潮纷起恐父兄令弟子废学为由,要求“科举与科学并行,中学与西才分造”,请求朝廷恢复科举。学部议复,以科举数百年流行,其习非所用已有定论为据,加以驳斥,同时强调,学堂教育尚未完全普及,但比科举时代各地仅有几所书院而言,已增多数倍,而且“书院师生课程亦多有名无实,较之今日各处建设学堂数似尚不及,安见一复科举制艺,地方即不贫困,教育即可有资耶?”学部还认为,科举得官可以侥幸一试,学堂则穷年累月从事于辛苦烦难之科学,两者并行必然导致学生趋易避难。且学问贵在融会贯通,“若中学与西才分造,势必各得一偏,永无融会贯通之一日,似非造就人才之本意”。因此,“端正学术,慎守宗旨,求整顿于学堂之中,断不能言造就于学堂之外”,建议当道对黄运藩所奏“毋庸置议”。[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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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10 学部所说看似义正词严、理据充分,却有避重就轻、偷换概念之嫌。例如将书院与学堂比较,故意忽略为数众多的学塾,则学堂教育效果不佳,费用却大幅度提升的问题,不仅被轻轻滑过,而且成为对科举不利的根据。尽管学部对请复科举的态度坚决而严厉,社会舆论也并不赞许,可是其时清廷内部意见分歧,并非一致抵制之声。报刊透露:“前黄运藩上奏请复科举一折,经政府会议,赞成者甚多。其中谓复则复矣,但须更改本来名目,其大要,系先经府县试,试后再送交提学司复考,然后分别优拙,酌定额数,以为去取。至于考试之法,则以四书五经命题,令作讲义及策论诸科目。若八股文则全废也。闻已拟定奏稿,准备复奏。后张香帅闻知此事,怒其不识时务,且有碍大局,因疏请两宫,严加戒斥。如此,则黄运藩微特空费口舌,且将因言获罪矣。”[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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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12 黄运藩请复科举的方案最终遭到否决,但对学堂教育的种种怀疑、指责,以及要求恢复旧制的压力,导致学部企图通过考试来证明新式教育成效的努力更为执着,使得考试和复试毕业生的程序更为复杂,以至于传媒讽刺学部“今日考学生,明日考学生,是谓科举忙”,直斥新式学堂的各种考试为变相科举。[49]可见在时人眼里,考试取士是科举最基本的特征,就此而言,立停科举后考试非但没有停止,反而频率日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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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14 由于试图纳科举于学堂,且抡才皆为入仕,故培才也相应更多考虑官吏养成,而非国民教育及悉心培养各行业的技术人员,这与从西方引入的近代学制的内容和宗旨一开始就背道而驰,其后更渐行渐远。这种求全责备、违背教育规律的设计,也使近代中国的新式教育不堪重负,且与人们此前的热切期待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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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16 三 回国留学生考试的科举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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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18 受抡才与培才合二为一理念的主导,立停科举后,除国内学堂学生毕业考试外,留学毕业生也须通过回国考试,才能确认资格并授予相应出身,有的还直接授予职官衔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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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20 第一次游学毕业生考试于1905年7月3日举行,此时科举制尚未废除,学部也未成立,考试的组织由学务处主持。据第一次出国游学毕业生考试亲历者曹汝霖的回忆,尽管参加考试的仅有14人,程式却十分有秩序而且郑重。考试共分两场,第一场在学务处,及格者再参加第二场即保和殿殿试。题目分为文理科两种,文科题为策试。殿试不久便引见授职,一等为进士,授翰林检讨、主事、内阁中书;二等为举人,授七品小京官、知县。[50]依据亲历者的描述,留学生回国考试从形式到内容大多仿照科举,却无须朝考便授职,则确有将抡才与授官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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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22 学部成立后,加强了对留学生考试的组织管理,1906年10月2日,清廷批准的《学部奏定考验游学毕业生章程折》规定,游学毕业生回国的考试分为两场,第一场就各毕业生文凭所注学科择要命题(每学科各命三题,作两题为完卷),第二场试中国文、外国文各一题。游学生考试卷有襄校官分阅并评记分数,再由学部大臣会同钦派大臣详细复校,分别定取最优等、优等和中等。[51]按照考试的成绩与名次,授予出身及奖励实官,这对毕业生本人和政府用人都意义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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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24 据第二次毕业留学生回国考试亲历者颜惠庆回忆,应试者对文字种类尚可选择。主考官唐绍仪是留美幼童出身,而副考官包括严复与詹天佑均有留学经历,令参加考试的留学毕业生感到亲切和欣慰。“试题与答卷均用英文,这在会试中实属奇事”。[52]与应考者的感受迥异,作为考试主持者的学部诸位堂官,面对应试者的答卷,心情却颇为复杂。媒体报道:“考试留学生同考官严幼陵观察,因见此次所取各学生欧美科学均极优长,独于国文一门未窥堂奥,特上条陈于学部各堂官,请代奏设立国文专馆,延湛深中学之士充当教习,将已取各生派入肄业,限以三年毕业,然后廷试给予出身。”[53]严复的建议,显然是反向模仿光绪二十八年新进士须到京师大学堂肄业三年后方授职的前例,让留学毕业生补习国学,所据宗旨仍为中西兼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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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26 倘若照此议实行,一是国内学堂学生毕业将在学习年限及费用方面,明显优于留学生,从而造成留学生源难以为继;二是人才培养周期大为延长,急需留学生的部门缓不济急。因此,至少在操作层面看,严复的建议过于理想。最终学部出于鼓励留学的整体考虑,未予采纳,但对留学生中文程度的担忧,却成为历任学部主官的心病。第三届游学毕业考试,中文考试题目出自《左传》:“巫臣使吴,教吴乘车战阵,遂通于上国”。一考生原来的外国毕业文凭成绩为优等,因此次考试中文答卷有“古之所谓车者,今日之人力车、马车欤”一句,竟然落第。[54]为了提高留学生的中文水平,管理学部大臣张之洞建议:“此次考取留学生,凡中文程度低者,须限年补习,并拟严定下届考试办法,谓长此不变,必致斯文扫地,非中国福。”[55]不久,张之洞又为考试留学生事具折奏请,“考试宜注重于普通学……近年一般青年留学者,多系有名无实,甚有浪游终日,全不上课者。拟请严加甄别,以杜倖进而宏奖励”。[56]进一步严格留学生出国资格的考试和审查,并设法加强留学生的日常管理。[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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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28 随着回国留学生的不断增加,原有考试场所难以容纳众多考生。1910年留学生毕业回国考试,学部堂官本拟改就京师大学堂举行,“嗣因学部堂官以既名殿试,不能易地,致蹈名不副实之诮,且体制攸关,未便轻易更改,监国亦深以为然,故现仍定在保和殿举行”。[58]在科举废止五年之后,留学生考试不但仍以科举为基本程式,且因“体制攸关”而不敢改动考试地点,显示当局坚持贯彻将科举与学堂熔于一炉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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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30 此次考试,除保留廷试的形式之外,出于对革命党人活动日益活跃的恐惧,考试的内容与前两次相比更趋守旧。学部认为:“惟有严加考试,专重国文,视其中学有根底者择尤录取。盖因文见道,察其言论,即可测其性情,凡中学深者,类皆能知忠君大义,断不至为逆党所煽惑云云。刻已决定廷试试卷仍照往年殿试旧规,限令对策一篇,以定甲乙。”[59]从甲辰科三甲进士须一律入京师大学堂,分门肄业三年才能授职,至出国留学毕业生殿试恢复科举策问,历史在短短几年中怪异地翻转轮回。可见作为检验人才的手段,考试形式与内容的变化,其实是选材标准变动的重要体现。学堂考试与选材,始终与清廷的国策紧密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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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32 四 非议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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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34 为贯彻纳科举于学堂的设想,举贡优拔考试和生员考职、各级各类学堂的毕业考试复试、留学生毕业回国考试,新旧交织,你方唱罢我登场,构成了清末“考试社会”的独特景观,也招致朝野诸多批评和非议。这些批评意见对学部加强学堂学生管理及调整考试不无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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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36 1907年7月,翰林院侍读周爰诹以学堂招致乱党之祸为由,要求撤回日本留学生并停止毕业考试,“四书五经皆令默试”,禁女子出洋游学,设法推广存古学堂,[60]虽因矫枉过正、偏激太甚而被学部议驳,所谓“因废科举而并废圣贤之书”也不完全是事实,但存古学堂却因此而上下呼应,大行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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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38 1909年8月,监察御史胡思敬指斥学堂新章行之数年,有十弊六害。十弊的主要内容可概括为:(1)实施分科教学,中学所占比重过少,乃“有心撕灭数千年礼教纲常”;(2)学制规定中学生以上“皆以洋文为主课,旷少年之时日,锢子弟之聪明”;(3)学堂规制章程,服饰语言皆效法洋人,数祖忘典;(4)教习兼差过多,学生不守规则,滋事妄言,丧失师道尊严;(5)学堂出身过滥,学生计较奖励轻重而频繁易校,导致仕途冗杂,吏治败坏,斯文扫地。六害即学费过高有压抑寒畯之害;医学工等分科专才入仕为官有搅乱仕途之害;各地为兴办学堂,筹集经费,捐派繁重,有骚扰闾阎之害;专重外洋专门实业,以为人才标准,有摧残士类之害;东洋留学生党派甚多,内地学生遥相提倡民权,有增长逆焰之害;派遣留学生与购置学堂教学器具,大量国帑外流,导致国家贫弱,有推广漏卮之害。[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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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40 胡思敬所陈学堂的十弊六害,虽然如其承认的那样,“激于一时孤愤,不免言之过当”,但其中亦有不少值得深思之处,如医学工等分科专才入仕为官扰乱仕途,以及“学生屡迁,各计较奖励轻重以定去留。无不请奖之学堂,即无不毕业之学生。而朝廷鼓舞之法穷矣”,从反面印证了新式学堂过于借重科举功名,与新式教育宗旨相悖的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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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42 1909年7月《申报》发表的一则评论耐人寻味:“学堂,新也,科举,旧也,判然如泾渭之不容混合者也,今则浑而为一。学堂,校长也,教员也,学生也,可以考优拔,是由学堂而入于科举之途。科举,举人也,拔贡也,优贡也,可以入经科大学,是由科举而入于学堂之途。出中小学,考优贡,得优贡,入大学,出学堂入科举,出科举入学堂,出此入彼彼入此。异哉,中国之学堂,异哉,中国之科举。或曰,吾道一以贯之,何学堂科举之有?”[62]趋新督抚们纳科举于学堂、中西学并重、抡才与培才结合的愿望,实行起来却产生了彼此混同的偏蔽,就时人的观感来说,这种融合新旧、贯通中西的努力,似乎不伦不类,仿佛给科举披上了学堂的外衣,而给学堂注入了科举的灵魂,最终在趋新与守旧两面均不能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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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44 随着学堂数量的不断增多,以及留学生毕业回国人数的增加,奖励出身持续产生负面影响。1909年10月下旬,御史赵熙以学部考试游学毕业生名单为据,上奏《试学入官宜名实相副折》,提出按照学部考试游学生的情况及奖励章程的规定,本届留学毕业生有工科六名、农科二名、医科二名、格致科二名、法政科一名列最优等,可获进士出身,有入翰林之望。但新式学堂所学乃专门实业之学,以此充当文学侍从,乃所学非所用,名实不符。应当各归所学,如以习农工商者安排到农工商部等。故“有请者学位与官职当各为一事,不必毕业者人人皆官”。特别强调“人人以学为生计,自立之道也;人人以官为生计,非自立之道也。方今各学堂学生及游学生合之优拔诸生,人人皆官,官既日多一日,诚恐生计日促一日”[63],不仅导致仕途拥挤,吏治混乱,还使学用相悖。所说与1905年9月御史陈增佑所上《奏请变通学堂毕业奖励出身事宜折》大同小异,境遇却截然不同,该折很快引起清廷重视,奉旨“下学部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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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46 学部议复赵熙之折时,承认按章奖励留学生,确有所学非所用之弊,但强调如此办理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翰林本为文学侍从,翰林院乃词臣待诏、论撰文史、充经筵日讲、备皇帝顾问之所。因科举时代以此为入馆登阁之选,是士人最高荣誉的象征和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目标,而国家富强,又必须提倡实学,发展实业,若因所学为实学而非文学,就不能授予翰林,会被误认为歧视,岂非与提倡鼓励学生选择实学的初衷相左?故以实属权宜情非得已做辩解,并申明“近来游学生之授职翰林中书者,多充学堂教习,或为各部调用,亦尚非尽置之闲散之地”。[64]由于新学难以摆脱科举的阴影,抡才又须与培才统一,诸如此类的弊端便无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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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2048 学部同时承认,新式学堂毕业生的流向呈现过于集中之势,“惟就现在情形而论,游学生毕业授职大半咸集都下,其有授职知县者,亦多呈请留京供差,不愿就外,以致边远省分需用实业人才尚供不副求”。学部为此提出解决方案,即此后游学毕业生廷试仍照旧按等第分别授职,除已授知县应令遵章赴省不得留京外,其余人员由学部汇集名册,分咨各省督抚,查明学堂局所及各种不同类型公司,遇有需要此类人员,开列人数电知,即由学部请旨发往该省委用。按照宪政编查馆分年筹备清单,宣统三年实行文官考试章程,“一俟此项章程实行,则学堂毕业授官自应分为两事,即游学生廷试亦可停止。所有详细章程,应由宪政编查馆妥议具奏。现在距实行文官考试年限已属不远,拟请一切因仍旧章办理,以免纷更”。学部所奏奉旨依议。[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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