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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八年正月,直督袁世凯向江督刘坤一、鄂督张之洞发电,提出了借才异国问题。张之洞复电认为,政务处延聘外国顾问官,恐“必有干预,将来挥之不去”,但考虑到变新法则必须访西人,故提出“莫若京城设一仕学院”。袁世凯、刘坤一复电赞成,并提议请张百熙兼管仕学院。张之洞认为“甚妥”,请袁主稿,会江、鄂衔上奏。[22]其大意为:“诚欲取济一时之急,莫若造就已成之材。”拟请在京师设仕学院,饬管学大臣张百熙妥订章程,先行开办,令军机处、政务处、外务部各司员及四品以下京堂、翰詹、科道、部曹,与在京外官,均得身入其中。附立讲论会,访求外国通儒为讲友。各署遇有改革政令,或须采用西法者,均可派司员赴仕学院讨论。不过,折上即留中。[23]张之洞得知后,又复电刘、袁,就刘所言“洋员宜慎重”问题,请其详筹妥拟“慎选防维之法”,再电荣禄,以免“内意疑惑”,以期获得俞允。[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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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看来此举实在走得太远,无法获准。即使获准,由于既有客卿问题,又牵涉众多京衙京官,实也操作匪易。请张百熙主持,恐怕他也难以接受。张百熙此时正忙着筹划京师大学堂的重建,单是辞退丁韪良等西洋教习就够他忙活了。[25]更重要的是,张氏另有教已成之才的方案,即开设速成科仕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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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百熙受命管学大臣后,鉴于各省学堂尚少,一时并无应升大学的学生,故奏请先立一高等学校,为大学之预备科。又因“国家需才孔亟,士大夫求学甚殷”,“欲收急效而少弃材”,故又请设速成科,分仕学馆和师范馆。[26]待到操办起来,再变为“将速成一科先行开办”。[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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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仕学馆来说,招生对象为京官五品以下、八品以上,外官候选暨因事留京者,道员以下、教职以上。考试分初试、复试,均有淘汰。初试分两场,头场试史论、政治策、算学策、英文论各一篇,二场试舆地策、交涉策、物理策各一篇。外国文论未习过者可不做。[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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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八年九月十三、十五两日,分别举行头、二场考试,仕学馆投考165人,挑取范熙壬等33人,再经二十二日复试,正取范熙壬、达寿、叶恭绰、朱献文等20人,备取袁励贤等6人。[29]鉴于学生尚未足额,且前次考试正值乡试甫竣,未及赶到之人甚多,张百熙又发布《续行招考告示》,定于十月十七、十九两日初试,特别指出前次考而未录者,概不再行收考。[30]这次投考120人,初取胡子明、余棨昌、靳志等33人。[31]经二十八日复试,合第一次取中学生,“大约仕学馆可满四十名”。[32]此时教习已聘就,校舍已修葺,大学堂只等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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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考试科目、场次、录取比例来看,想要入彀,颇不容易。因此,第一次招考录取后,即传闻有人条陈“大学堂考试过为严苛,取数亦甚寥寥”,故“请嗣后凡进士正途出身人员”,只要愿入仕学馆,但由其衙门咨送收录,毋庸考试。[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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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用速成之法育科举已成之才的共识渐多,大学堂仕学馆开学可期之际,清廷中枢高层也在酝酿着继续用速成教育之法,从整饬翰林院的脉络推进科举改制,故欲令新科进士中的翰林、主事、中书在大学堂肄业三年,再出服官。光绪二十八年十一月初二日的上谕正体现了该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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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才为当今急务,迭经明降谕旨,创办学堂,变通科举。现在学堂初设,成材尚需时日,科举改试策论,固异帖括空疏,惟以言取人,仅能得其大凡,莫由察其精诣。进士为入官之始,尤应加意陶成,用资器使。著自明年会试为始,凡一甲之授职修撰、编修,二三甲之改庶吉士,用部属、中书者,皆令入京师大学堂分门肄业。其在堂肄业之一甲进士、庶吉士,必须领有卒业文凭,始咨送翰林院散馆,并将堂课分数于引见排单内注明,以备酌量录用;其未留馆职之以主事分部,并知县铨选者,仍照向章办理;如有因事告假及学未卒业者,留俟下届考试。分部司员及内阁中书,亦必领有卒业文凭,始准其奏留,归本衙门补用;如因事告假及学未及格,必须俟补足年限课程,始准作为学习期满。……所有一切课程,著责成张百熙悉心核议具奏,随时认真经理。……[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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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此举革新了庶吉士肄业之制,延续了前此整饬翰林院人员用功政治时务的思路,而且一并回应了部属、中书“新学”培训问题。不过,若非仕学馆筹备就绪,即使有令新进士接受学堂教育的想法,苦于无处就学,想法也很难成议。当时了解内情之人,即谓新进士入学为“明年殿、朝考试录用人员送入仕学馆”。[35]可见,正是由于仕学馆已办理就绪,同为速成教育的进士入学,即诏开进士馆,才有了提上议事日程的条件。只不过后来大学堂当局决定在太仆寺街为进士新造馆舍,而将仕学馆归并其中,两馆教习相同,课程近似,惟分班授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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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讨论的是,尽管令新进士学习政治时务后再出服官的想法并不新颖,但想法归想法,要形成决策,付诸实践,则离不开当政者的主持和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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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六月初九日,来京参加拔贡朝考的湖北士子甘鹏云在日记中从容发论:“进士初释褐,须学政治三年,而后予以官”,应在“京师创设仕学院,俾部属、词林皆得入院,稽诹政治,练习时务”。[36]甘氏的想法与进士馆立意颇似。袁世凯在光绪二十七年应诏陈言中亦谓:“人材登进,向重正途,究之释褐之初,用非所学,类多娴于文艺、拙于政事”,故有设京师课官院之请。[37]可见前引袁、刘、张三督请设京师仕学院的主张其来有自。无独有偶,严复在光绪二十八年三四月间论教育称:“近今海内,年在三十上下,于旧学根柢磐深”,欲考求西国新学之人甚多,“上自词林、部曹,下逮举贡,往往而遇。此亦国家所亟宜设法裁成,收为时用者也”。严复对此极为看好:“此等多聪明强识、知类旁通之材”,只要方法得当,待遇优厚,“其成殆可操券”。[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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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想法尚多。不过,从切实材料看,光绪二十八年秋冬,瞿鸿禨、荣庆是朝中促成诏开进士馆的幕后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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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日记》是年九月二十五日记道:“同徐、铁诣瞿前辈处面酌奏稿,并陈科举、学堂合一办法,颇蒙赞赏。”徐、铁即徐世昌、铁良,二人时任政务处总办,荣庆任政务处提调,瞿前辈即瞿鸿禨。那么,荣庆所“陈科举、学堂合一办法”究为何物?他十一月初二日日记给出了线索:“早至政务公所……科举并入学堂旨下,申归。”[39]当天的明发上谕,正是前引令新进士入大学堂肄业之诏,即荣庆所谓的科举并入学堂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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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荣庆所陈办法与上谕的规定容有出入,但可以肯定的是,荣庆的提议及办法与开进士馆有直接关系。癸卯庶吉士、进士馆学员郭则沄直言“进士馆之议发自蒙古荣文恪”。[40]其实,荣庆在上年应诏陈言,论及人才学校时,本有“重仕学”一条,谓“今日培植后进,原收异日人才,惟任时局之艰危,则以当今百寮庶司得人为亟”。[41]他的办法,就是要用学堂“实学”补科举空疏之偏,使科举已取之士接受学堂再教育,期速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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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表明,荣庆所陈办法颇蒙瞿鸿禨赞赏。有意思的是,下文将看到,瞿鸿禨正是进士馆之议的实际主持者,这也间接证明荣庆确与开进士馆颇有关系。当然,如果说进士馆之议发自荣庆,那么,时任军机大臣、政务处大臣、外务部会办大臣兼尚书,慈眷甚隆的瞿鸿禨则是此议的强力推手,作用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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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显示,在荣庆向瞿鸿禨陈说办法之后,政务处很快便开始讨论该议题。十月末,张缉光致汪康年密函透露出重要讯息:“第一号信……所言明年殿、朝考试录用人员送入仕学馆一节,王相执意派掌院入学堂,鹿公和之。经师座造膝密陈,谓掌院入学堂,必致事事掣肘,慈意谓然。闻其折不日即上,或可免掌院一节,而师属万勿宣传。”[42]张缉光系瞿鸿禨善化同乡,师事鸿禨,又任瞿氏儿辈老师,[43]他与朱启钤(瞿为朱的姨丈)同受汪康年之托,替汪的《中外日报》密探消息。[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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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王文韶(王相)、鹿传霖(鹿公)并未直接反对进士馆之议,但王却执意派翰林院掌院学士入大学堂,鹿附和,瞿虽不以为然,但显然没能在讨论中说服王、鹿。于是瞿在独对中密陈利害,获得了慈禧的支持。“其折”即指政务处议令新进士入大学堂肄业折,在随手登记档中的事由为“变通新进士章程等由”,于十一月初二日递上,当天便明发上谕,事由亦同,[45]说明上谕即据该折而拟。该密信证实了瞿鸿禨为此事的幕后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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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政务处此次极为保密,故报刊报道绝大多数是在上谕发布后才做出的。有关上谕动因的消息有同有异,以时间为序稍做考察,有助于坐实瞿鸿禨的推手角色,并可澄清讹闻,检视报道的趋向和可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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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汪康年因有张缉光、朱启钤做线人,消息直接来自瞿鸿禨,故汪氏远在沪上的《中外日报》反而较早地获知确情。还在上谕发布的前一天,该报就率先曝光了此事:“闻政府近又奏请,于明年为始,朝考后,凡三鼎甲及庶常、主事、中书等员,皆须入京师大学堂所附设之仕学馆肄业。其以知县用者,即在各省仕学馆肄业,均以三年为限,俾士人咸知讲求新学。”[46]观十一月初二日上谕,便知该报道多么准确。有意思的是,《中外日报》虽然预知内情,但仅在十一月初二日的论说末尾附带论及。[47]此时外界尚未看到上谕,汪康年如此小心翼翼,很可能与瞿鸿禨“万勿宣传”的口谕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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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处沪上的《新闻报》于十一月初四日则据“京函”称:“上月下旬有某侍御专折条陈,请将明年新科进士及前科未殿试之进士,自此科为始,均须发入大学堂肄业”,政府颇以为然,故明降上谕。[48]该日《新闻报》、《申报》均就上谕发表了专论。[49]远在日本的《新民丛报》于十一天后,也报道了此事,与《新闻报》内容相近。[50]遗憾的是,资料中尚未发现相关御史条陈的线索。不过,即便有类似的条陈,如无中枢大员力挺,也很难过政务处议复这一关。故《选报》谓进士入学之谕,“虽系某御史具奏,亦瞿尚书赞成之力为多”,[51]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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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天津,一向消息灵通的《大公报》,此次却落了后手,直到十一月初九日才发出声音:“某大臣于召见时面奏,历陈本年科举之有名无实,不如竟废科举,专由学堂取才。皇上颇为所动,闻虽有竟废科举之意,因皇太后七旬万寿在迩,姑俟恩科举行后,即永远停止。”故次日即下新进士入学之旨。[52]报道注意到此举与废科举、兴学堂的联系,甚是,惟谓某大臣一经面奏,次日即下旨,显然不了解内情。四天后,该报终于探到了“确实消息”:初二日所降进士入学之旨,“闻出自瞿大军机之意”。[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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