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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05 恽毓鼎和王振声尚顾及后场,所以因二、三场卷佳而有所补荐,只是数量比较有限。恽毓鼎补荐2本,王振声补荐5本,而甲辰科18房共补荐大约30本。[101]当然,一旦补荐,必系二、三场特别优秀,且经考官反复批阅斟酌,故中式的概率却也突增。恽毓鼎补荐2卷中至少有1卷中式,且甚得正总裁孙家鼐欣赏,竟高列恽氏第十三房房首。[102]甲辰年四月初六日,副总裁张百熙也曾与第五房同考官赵启霖“斟酌撤河南卷一本,补中十二房河南卷一本”。[103]癸卯科《会试闱墨》中,叶景葵只刻二场二道,祝廷华只刻二场三道,区大原、郭立山均只刻二场一道,说明诸人有可能靠二场补荐取中。陈善同仅刻第三场一道,也有可能由第三场补荐取中。[104]从癸卯、甲辰两科的补荐情形看,估计每科有30~50份补荐卷,则通过补荐最终中式者至少当有十几人,甚至20多人。这提示出在头场未荐的情况下,靠二、三场出色而“死灰复燃”的概率:大约靠补荐中式者占中额的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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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07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头场已荐之卷,其二、三场的优劣对于取中有何影响。毫无疑问,相当部分荐卷因头场受总裁格外青睐,实已预定中式。癸卯年三月二十一日、二十二日,才开始荐二场卷之时,荣庆已经选中两人,拟刻其首场墨卷。其中之一为恽毓鼎所荐的湖北卷,拟刻其首场第三篇,对照《会试闱墨》可知为覃寿彭。[105]不过,必有另一部分头场荐卷在总裁眼中相差无几,并不能遽定高下,故需要比较二、三场的优劣以定去取。由于甲辰恩科头场荐卷数量剧增,这一情况必更加常见,于是二、三场影响取中的权重也就相应提升。甲辰年三月二十二日,在开始二场荐卷之前,正总裁裕德就托第一房同考官吴荫培向内监试王振声传话,“各房荐二场卷,如有出色处,可加批,有疵谬处,亦批出,若平正无疵,即可不批,其批条须于卷上露出少许,以便一望而知”,嘱其将此意“代达各房”。王氏“因书一纸,令送榜吏分达各房”。[106]裕德已有科举改制后衡文的经验,如此便宜行事,想必二场平正无疵者总裁可能将不再寓目,而出色加批者可能成为脱颖而出的重要参考,因疵谬而被批出者势必遭到淘汰。裕德此举不仅是减轻四总裁二场阅卷的负担,同时也在压缩备取的范围,以易于对比取中。于是二场是否有批就甚为关键。所以二场的重要性也体现于上述情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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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09 因此可以说,头场之所以具有压倒性的重要性,实由荐卷、阅卷程序所决定。然而一旦头场区分度不高,二、三场的权重也就相应增加。这与头场考题、考官阅卷态度和临时操作均有关系。[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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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11 较之阅卷、荐卷程序及场次权重,更为微妙的是同考官以何标准荐卷、总裁以何标准取中。科举考试凭文录取,八股文尚有一定格式,亦即学养文笔或许意见不一,而起承转合则有相对标准,但毕竟由人衡阅,亦难有一成不变之准则,不同考官品味有别也可想见。改试论、策、经义后,程式明显放宽,篇幅长短不一,同一题有人三页不到,有人则多至七八页。[108]且改制初期,尚在摸索。因此,取中标准更难预卜。但若说毫无标准,既乖情理,亦难以证实。或许比照考中的墨卷与科举中人的议论、考官的感受,可以略窥梗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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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13 现存朱卷及会试墨卷绝大多数为考中者的,且并非全貌,常常是从三场共13道答题中挑选几篇。同时,选刻的会试闱墨往往已经过同考官润色。不过,这也恰可看出哪些卷子为考官所喜而脱颖而出,哪道答题为考生得意之作而刻入朱卷。取中标准便可从中透视。前文已述,从头场墨卷看,同一道题往往有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结论,即使结论相近,而切入的角度、论述的思路、内容的侧重、行文的风格也常常各自有别。二场策题预设和导向更强,结论雷同度高,但大同小异之处也值得注意。整体看来,想要获隽,须出新意于法度之中。立论新警、说理精透而行文有别于人者易受青睐,不偏不倚的答卷未必走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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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15 癸卯年闰五月二十二日,吕佩芬奉派湖南乡试副考官。此时经济特科初试甫毕,张仁黻向吕氏谈及张之洞阅卷时不取三类答卷:“一蹈袭康、梁之书例;二引用西书不择典正者;三誉外太过、立言失体者。……众皆服其宗旨之正。”吕佩芬答道:“香涛所取一百二十余人,果皆无此三弊乎?吾则未之敢信也。”[109]关晓红就此认为“特科如此,乡试、会试自然难逾其轨,即不偏不倚的试卷更易为考官青睐”,并以金兆丰、王寿彭、夏启瑞三人二场首道策题的答卷为例,证明“上述宗旨已贯彻落实”。[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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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17 其实,上述三人之所以能入彀,恐怕更多由于头场。金兆丰头场首题被刻入文明堂闱墨,开篇便不同凡响:“固守之兵利用详,胜敌之兵利用简,独立之国利用经,列强之国利用权,仁义之师利用宽,节制之师利用严。”结尾更是以古说今,绝非不偏不倚之论:“管子是举已开后世民团、保甲之先声,而为今日工战、商战之鼻祖也欤?”王寿彭也不同于许多答卷一味颂扬管子,而是先扬后抑,末尾称“管子之法其犹未免于霸欤?”夏启瑞虽亦赞赏管仲准古酌今,通经致用,但在末尾却来了一段春秋责备贤者之义,于是境界全新。[111]可以说三人头场首论皆非不偏不倚之作,其立论行文均有新颖出奇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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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19 此外,科举中人对后辈的“指导”也值得注意。癸卯年正月,许同莘即将赴汴应试,其伯父许珏致信勉励道:“场中文字放胆抒写,小心检点,得失听之于命,不必过事矜持。”许同莘不幸报罢后,次年许珏又劝令他早到开封,静养半月,至于“场中文字不必求异,总以持论平正,说理精透为贵,尤在相题有识”。[112]两次说法不无差异,而许同莘亦均落榜。与许珏只有举人功名不同,冯汝琪之父冯金鉴翰林出身,且曾多次典试,熟悉科场实情。冯汝琪癸卯会试报罢后,冯金鉴评论其文曰:“朱卷文字清健隽永有余,而饱满不足。变法之初,以辅佐富有为贵,徒以清隽胜人,此会试所以落第也。即如末篇公心如何可变,私心如何不能变,须将实在利弊痛切言之,加以辅佐,自然满当,易于动目。只以无文正之心亦未可行一句收束,似嫌空而力薄。”因而建议“明年会试宜从充实处着意,证佐多,篇幅长,不外多用时务书一法”。[113]意谓变法初期,“以辅佐富有为贵”,故答卷须多引证佐,加大篇幅,饱满充实,则易于动考官之目。次年甲辰科冯汝琪果然高中,其答卷也确实有篇幅加长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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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21 当然,这些指导意见与考中与否究竟有无直接关系,关系多大,亦难以证成。或许考官的切身感受更为贴近考场实情,从中也可窥探影响荐卷和取中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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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23 首先是史学功力。科举改制后,首场考史论,曾研史学者自是易于表见,所以史学功力高下是荐卷和取中的标准之一,自不待言。福建一卷,于《史记》、《汉书》、《三国志》“煞有功夫,处处读书得问(间),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恽毓鼎甚为欣赏,与王乃征商酌后,“逐细批出”。后来此卷果中。[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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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25 其次是书卷气息和古文义法。史论题结论容或不同,思路亦可多样,惟书卷气息和古文义法颇为进士出身的考官所看重。恽毓鼎阅江西25卷后,深感“不堪寓目”,“勉荐2卷,尚非惬意之作”,不禁感叹“大邦文风,何以至此”。然而,恽氏甚称陕西答卷“皆有书卷气”,并归因于屠仁守掌教之功。恽毓鼎又赞赏谢远涵所荐福建一卷,谓其“首场五篇纯中古文义法”。不过,此卷为孙家鼐摈弃。[115]从此例也可看出古文义法自然有其相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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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27 再次,就二场策题而言,“谨守问义、扼要而谈”甚为关键,最忌陈陈相因之作。二场广东一卷,“通澈政理,于科学、经济学、法学、哲学皆有所窥,扼要而谈,一无枝蔓”,令恽毓鼎直呼可爱,随后果中。恽氏总结评阅二场策题的心得说:“五策不难于征引繁富,横使议论,而难于谨守问义,扼要而谈”,盖前者“看似渊博可喜,其实皆由钞袭而来,一为所动,便受其欺”,后者则“莫非心得,即使语有所本,亦必剪裁熔铸,使宛转合题”。有意思的是,恽毓鼎并不讳言自身“新学”不足,故自称“暗中摸索”。对于佳卷,恽氏亦不吝夸赞:二场“尽有极通达者,吾辈断不如也”。[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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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29 又次,第三场标新立异,甚至诋毁孔子《论语》,驳斥程朱,既可能被淘汰,也可能被容纳。四书义首篇答卷多有驳斥程颐、杨时者,“甚至诋及朱子”。恽毓鼎认为“即使意见不同,各抒其理,自做文字”便可,“节外生枝,指而斥之”,就有心术不正之嫌,故“皆与抹出”。第八房马吉樟推荐云南一卷,已经总裁荣庆拟中,然其头场“首论因孔子讥管仲为器小,遂驳斥《论语》,诋为伪书”,马吉樟犹豫不定,商之恽毓鼎,恽氏“拍案大怒,力主撤去”,结果走访荣庆而另换一卷。[117]可知在不少士子心目中,孔子、程、朱早已走下“圣坛”,而荣庆、马吉樟对孔子和经书地位的“维护”,不及恽毓鼎那么强烈,因而此类“驳斥圣贤”的答卷亦有中式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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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31 与此相类,甲辰恩科第三场四书五经义题“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影射日俄战争中国局外中立,“致天下之民”题讨论“交易”,均观照现实。结果不少士子亦与时俱进,“谈洋务、说洋话”,因此遭到淘汰。陆润庠在阅卷期间致张百熙的短札就说:“此次三场谈洋务、说洋话者已撤去佳卷不少,万不能再为人所摇。”[118]当然,陆氏此语既证实不少士子因三场“谈洋务、说洋话”而被淘汰,也包含着一定的保全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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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33 需要指出的是,《会试录》前、后序,由正、副总裁署名,均涉及评阅及取中原则。但因其系进呈之物,故难免冠冕堂皇,不离圣贤矩镬、中体西用等说辞,未必即与场中实情相合。况且有的序言并非考官所写,而是请人捉刀之作。[119]因此,研究者若据《乡试录》、《会试录》序言而谈阅卷取中的原则和准绳,恐怕须加慎重,以防为表面文字所欺。[120]此外,利用《朱卷集成》中考官评语,也须分清原荐批、原中批与后来加批,后者乃中式后所加,多为四字空语,不足为训,当然亦不可据此而谈评荐标准。[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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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35 最后,由于废誊录后考官直接评阅士子墨卷,故楷法的影响不容轻忽。以往殿试、朝考前,士子多练小楷,写大卷。乡、会试因有誊录,故并不重字。然自科举改制废誊录后,士子在乡、会试前便苦练小楷。壬寅年八月初,贺葆真与同伴以顺天乡试期近,连日“习小楷”。[122]癸卯科会试前,何寿章、马太元购书阅书的同时,也数日练字。[123]相反,癸卯科后传闻恢复誊录,冯金鉴即提醒其子说:“果用誊录,字不必求好,专力于作,较为省力。”[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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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37 当然,若称场中全凭楷法,比字取中,则未免太过,亦非实情。比如许宝蘅楷法甚佳,但两科皆报罢,陈黻宸、汤化龙字皆一般,但两科却分别取中。只是字的优劣视为门面,给考官第一印象,尤其是考官评阅大量考卷、眼花缭乱之余,字的影响自然上升。况且翰林考官皆是楷法高手,颇在意此层。贵州举人路朝銮癸卯科会试荐而未售,遂馆于河南新郑县管城驿,以待来年会试。其辛丑乡试座师、癸卯湖南乡试副主考吕佩芬当年六月南下经过管城,路氏遂呈“送大卷一本,折字半开”,请吕氏指导。吕佩芬以其“笔姿圆润,功力亦深,惟结构未密,意味亦差逊”,源于读帖太少,“因于其卷端略加评骘十余处,纠正其失”。[125]甲辰科路朝銮果然中式。事实上,总裁取中时必会考虑楷法如何,名列前茅者尤其如此。所以甲辰科填榜之日,陆润庠手持一卷语陈夔龙曰“此卷书法工整,为通场冠”,揭封知为刘春霖,而张百熙举出拟中会元之卷(即谭延闿卷),亦称“写、作俱佳”。[126]“写”即指书法。因此,废誊录后的乡、会试中,楷法的因素绝不可轻忽,甚至还引出关节取中和考试公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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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39 总裁取中内幕:基于陆润庠甲辰科闱中手札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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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41 值得进一步讨论的是,废誊录后不仅楷法的重要性提升,考官还可能认字取中。这对于考试公平确实构成威胁。山西举人刘大鹏考前就曾抱怨道:以前誊录为“防考官凭字取中”,而今“考官所阅之卷,即是士子之亲笔。……自今伊始,考官作弊,易如反掌矣”。[127]谭延闿得中甲辰会元,亦多传其为张百熙利用职权,商请裕德奉让的结果,难免暗箱操作之嫌。[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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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43 昔日糊名易书时代,考官无从认字,虽关节取中固然难免,惟暗中摸索,亦常走眼。史上著名的例子是,北宋苏轼任考官,因判断失误,致其高徒李方叔未中。[129]晚清亦不乏显例,光绪壬辰科会试正总裁翁同龢一心欲中张謇为会元,结果误江苏刘可毅卷为张謇卷,成就了刘可毅的会元科名。不过,总裁阅卷、取中的具体操作如何,吾人其实所知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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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45 幸运的是,现尚存留的甲辰科闱中陆润庠致张百熙、戴鸿慈的一批函札手迹,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了解总裁阅卷、取中、排名的操作过程与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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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47 首先,凭文、凭字辨识士子的情况确实存在。陆润庠致张百熙的短札有云:“此卷决非贻重。”另一札则曰:“义四七一卷首艺末二行云云,疑是贻重。”[130]“贻重”即湖南湘乡人陈毅,壬寅举人,刑部候补郎中,张百熙调其兼京师大学堂编书局襄校。[131]可见张、陆二总裁早已在隶籍湖南的糊名试卷中“摸索”陈毅之卷。后来陈毅果然高中甲辰恩科会试第八名,并为刘廷琛第六房房首。[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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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49 其次,敲定会元及十八房房首(俗称十八魁卷)的操作过程和内幕。据甲辰会试知贡举陈夔龙讲,填榜当日,张百熙手执一卷对他说:“吾乡本朝二百余年,三鼎甲俱备,独少会元。场中得湖南一卷,写作俱佳,以正大光明次序而论,我班次居二,例中会魁(即第二名——引者注)。科举将停,机会难得,情商裕相(裕德——引者注),恳将此卷作为会元,庶使吾乡科名免留缺陷。承裕相允让,即此卷是也。”[133]可以想见,张百熙在奉派总裁之后、开始阅卷之前,当已萌生取中湘人为会元之念,且得到了陆润庠支持。因此,张、陆从阅卷开始便在寻觅“可作领袖”的湖南佳卷。评阅头场时,湖南一卷即被挑了出来。陆润庠致张百熙手札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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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6551 此文或可作领袖矣,看二三场如何再定可也。五艺一律……珂乡多才,江南人士当低首拜下风矣。[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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