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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指出的是,趋新舆论种种报道的指向,仿佛翰林、进士或者朝中保全科举者,仅仅是为了尽快入仕、考差的现实利益。其实,这固然是非常重要的一面,但其中未始不含有不同群体对科举、学堂、新学、旧学的不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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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全面考察新科进士群体对入进士馆接受“新学”教育的态度,可以看出,固然有许多进士不愿入馆肄业,但也不乏主动学习,希望借此更新自身知识结构、改善地位者。整体言之,这是改科举、兴学堂的转型时代,士人选择更加多元、取向渐渐分化的体现。如果具体到进士个人,则个体的选择,又与其年龄、出身、地域、教育背景等因素密切相关。因此,通过讨论新进士对于入学的态度取向,既可观察他们是怎样看待科举、学堂此消彼长的现实变化的,也可窥见最后的进士群体是如何借助知识更新和身份转型,以改善地位并施展抱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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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入馆肄业的进士自然不少。其实,前述报刊舆论一开始就质疑进士未必肯虚心向学。大学堂办学人员亦有类似担忧,林纾致严复函戏谓:“新进士都入大学堂肄业,张筱圃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矣。不知于思者将亦屈之北面否?一笑!”[44]“于思”指“多须貌”、“白头貌”,[45]新进士年在三四十以上者甚夥,多须自不必说,白头恐亦不少,故此处“于思者”殆指新进士。张筱圃即京师大学堂副总教习张鹤龄。看来林纾也对新进士会否北面称弟子,虚心以向学有所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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迨进士馆开馆之前,又“传闻有某进士纠同年数人,递禀学务大臣,不愿入进士馆肄业”。[46]癸卯科庶吉士温肃则明言“不乐就进士馆学”,“厌听”进士馆教员所讲授的法政学。后经其房师于齐庆咨调,兼任翰林院编书处协修,“遂改外班,不常到馆”。[47]最极端的例子是癸卯科进士、工部学习主事、江苏阳湖人钱振锽。钱氏曾自述道:“新例新进士入进士馆学习三年,不则无出路。振锽入馆,见西洋教习登坛宣讲,群进士执笔谨记其语,以为无耻,归而大书其壁曰:生若入进士馆,死不上先人茔。”[48]甲辰科进士金梁亦称:钱振锽“以进士用主事,既入部,例至进士馆,谓不能事夷师,弃职径归,专著述”。[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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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钱振锽、温肃均为比较极端的例子。因为从后来毕业考验结果看,癸卯科庶吉士改归外班的仅温肃一人。相反,癸卯科进士甘鹏云,甲辰科进士汤化龙、黄远庸的例子,则可说明有一些“与时俱进”的士子,主动希望入进士馆学习“新学”,以改善地位,出人头地。光绪三十年四月,甲辰会试榜发,汤化龙榜上有名,然而在殿试、朝考前,他却甚为惶惶,一则希冀做京官入进士馆,一则担心用即用知县。十九日,汤化龙在致其弟汤芗铭的家信中真实地流露了此时的心境和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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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此次侥幸,实出望外。所虑者,湖北中者皆善楷书,而兄独否,虽得进士,终无用耳。兄现所希冀者,惟用京官入进士馆,方有出脱之日。倘不幸而得即用,则终身入傀儡场,永无复快意之望矣。然今科十三人,惟兄字最劣,又安禁其不即用也。焦灼焦灼。[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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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化龙随后以主事用,做京官、入进士馆的梦想有惊无险地实现。不过,以汤化龙学问才华之出类拔萃,未能点翰林,在许多人看来,未免可惜。然而,湖北长大的汤化龙已颇趋新,而其家亦甚开通,与他壬寅年同榜中举的弟弟汤芗铭此时已经赴法留学。汤化龙于当年九月致汤芗铭的家信中,贬斥科举、翰林,赞美留学。虽然不能排除与陈黻宸同样的酸葡萄意味,且有鼓励其弟坚持游学的意涵在,但也未始非其真情之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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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名万不可恃,得一翰林,不足聊生,视外国下等工人月可得洋三四十元,犹且弗及。兄前于朝殿试时,敢于违格,实怀此意。以今体察,尤觉不虚。吾辈以印结之资助,月可得六七十金。薪桂米珠,当可(以上叶1)供给。使兄得翰林,则且仰屋束手,为饔飧虑矣。然而世情习惯骤难更移,金马玉堂,视同天上,三五涂拭少年方且以此自鸣得意,花间柳市,车水马龙,对人扬扬道是玉堂香案吏,惟遇虬须深目客,则退避三舍,冷眼旁视,大是可怜。每以是与人言,彼昏皆掩口胡卢,以为牢骚不平语,其实下怀鄙此久矣,不自今日始也。勖(?)哉,吾弟于科名外能自树立,即是上品人物,况将来成就实出科名万万乎。[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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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章后来亦说“当日犹幸用中书,入进士馆,苟外用知县,则一行作吏,困于风尘,且不获赴美留学矣”。[52]黄为基(即黄远庸)就没有汤化龙、陈焕章那么幸运,用即用知县,“不得京职”,无法入进士馆。不过黄氏“深有志于游学,谋于当事,屡请乃许”,遂赴日本中央大学习法律。[53]甘鹏云虽然比汤化龙年长十余岁,但曾在两湖书院就学,故亦颇有中西新旧兼学的抱负。早在戊戌年日记中,甘氏已表达过与诏开进士馆类似的想法:新进士“须学政治三年,而后予以官”,应在“京师创设仕学院,俾部属、词林皆得入院,稽诹政治,练习时务”。[54]所以,尽管癸卯年中进士时已经年过四旬,但他对入进士馆肄业法政、理财等新学,却颇思努力。光绪三十一年,他在致其师梁鼎芬的信中,这样报告在进士馆的学习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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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以来,曹务甚简,利有余闲,讲求法政之学,用弥数年之阙。同馆诸人,互相孟晋,析疑问难,颇不寂寞。此则鹏云近况,可以上告师门者也。[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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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国家图书馆古籍部所藏甘鹏云的《潜庐书牍》手稿,可知原信在刊刻时有所删节。从原信内容及删节情况看,甘鹏云当日在进士馆肄习法政、财政等“新学”,学习日文,译读东书,热情甚高,颇为卖力,亦似收获不小,感到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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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以来,曹务甚简,利有余闲,讲求法政(由“中西致由”改为法政)之学,用弥数年之阙。而法律之公例,教育之□目,财政之纲要,国际之公法(上句先改为政治理财诸科),举凡可作我借鉴,资我取法者,尤所究心。务洞其原,务会其通,最要提纲,期能推诸实用而止,余力所及,兼肄和文,译读东书,幸无隔阂。(画线部分删去)同馆诸人(友字改),互相孟晋,析疑问难,颇不寂寞。[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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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钱振锽、温肃与甘鹏云、汤化龙,可以视为分别代表了抵拒和拥抱进士馆“新学”的进士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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