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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37 表6-10 清季翰林院官制、额缺、品级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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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42 表6-10 清季翰林院官制、额缺、品级变动-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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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47 追寻新定位:责任内阁成立前后翰林院的保全与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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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49 果不其然,胡骏等人换上五品的“水晶顶”,[60]没戴多久,翰林院就面临被裁撤的生死危机。宣统元年十月,宪政编查馆提调李家驹编制了一份《行政纲目》,就现行各部职掌,分别国家行政、地方行政,按部列表,作为“将来厘定官制,编制预算”的标准。后经修改,于宣统二年(1910)二月二十九日呈递,奉旨俞允。[61]翰林院由于无所谓国家或地方“行政”,所以在《行政纲目》中并无位置,意味着官制改革时将被裁并。《宪志日刊》评论《行政纲目》时就称:旧内阁、礼部、翰林院所掌“多非国家事务,虽间有关系,而职权不足以立为独立衙门”,故当在裁并之列。《申报》论说的话则更难听:“翰苑诸公不啻为旧时专制时代京秩中之一遗物”,将来中央官制改革,必遭裁汰。[62]宣统二年十月,在第三次国会请愿运动的促动下,清廷下诏提前于宣统三年(1911)设立责任内阁,宣统五年(1913)开设国会。官制改革因此驶入了快车道。而在新的官制改革案中,翰林院将被裁撤,其职能分别划入内务府和新内阁之中。[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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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51 可以说,此时的官制改革将翰林院推向了消亡的边缘,而翰林群体就是否保存翰林院也有了分歧。十一月十一日,一部分翰林在便宜坊集会,“共议保存翰苑”。甲辰科探花商衍鎏专门草拟了“公具说帖稿”,供大家讨论,恽毓鼎认为“颇为简要”。[64]九天之后,翰林齐集讲习馆,讨论生死大计:“到者百余人,主持保存者以商(衍鎏)、水(祖培)、朱(汝珍)、章(梫)诸编修为最力,主持裁署改官者以李、范、陈、高诸编修为最力,两派大肆诘辨。”[65]据胡骏日记可知翰林“来者甚夥,大率主保存衙门者居多数”。[66]于是“公定保存本署说帖,推审查起草人六员”,并公举恽毓鼎等人游说军机大臣。二十五日,公具保存翰林院说帖拟定,次日凌晨由掌院学士陆润庠、荣庆据以代奏。[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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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53 该说帖系章梫、商衍鎏、水祖培等人起草,[68]由翰林院学士许泽新领衔,签名者达90人,癸卯、甲辰两科翰林占43名。其要点如下。(1)申明翰林院不可裁之理由:“职司国史,秉董狐之笔,关系数千年以后之信史,较之新内阁之仅关系一时者不同。”[69](2)解释翰林院不可归并内务府之理由。首先,内务府全系旗员,翰林则遍选天下人才,性质不同。其次,内务府分设七司,统于总管大臣,“堂属攸分,缺额有定”;翰林院则无堂属之分,编修、检讨、庶吉士无定额,且遇朝会大典,南书房、上书房翰林班在内务府大臣之上,二者体制不同。最后,“改订官制,要宜以我国之沿革为本,而取外人之长,不宜以外人之制度为本,而置我国之历史源流于不顾”。且弼德院、行政审判院、审计院等皆官制独立,直隶皇上。翰林院“实与德之博士院,英、日之博士会、学士会院制度相仿,皆以储才备用为急,自应令其独立”。总之,“内阁各部为最高行政机关,弼德院为最高行政顾问,翰林院为预备最高行政人才,按之法理,并不相妨,揆之官制统系,尤为赅备”。(3)应行变通之处。一为职掌。应厘定者有二:(甲)讲官,由翰林充任;(乙)内翰林,“旧内阁所司典礼、撰拟、收存、颁发诸务”及“稽察钦奉上谕事件”之任,划归翰林院。应扩充者有五:(甲)筹设通儒院;(乙)组织高等文官试验委员会;(丙)组织法典调查委员会;(丁)开设图书馆;(戊)纂修会典。二为官制。掌院学士仍由大学士兼充,其余侍读学士、侍讲学士,遇有相当之缺,开单请简,侍读、侍讲、撰文、秘书郎、编修、检讨各官,均以新内阁、弼德院各衙门、各直省之缺,为升转外放之途。其详细节目俟奉旨俞允,再由掌院学士妥为核订。(4)附行政统系表。审计院:监督财政机关;行政审判院:行政审判机关;内阁各部:行政机关;弼德院:顾问机关;翰林院:储才机关;内务府:皇室机关。最后,引用中外官制,立足人才储备的极端重要性,强调翰林院万不可裁并:“夫翰林一官,朝廷甄择最严,擢用亦多破格。近年设立进士馆,遣派出洋留学,本署人员几占全数,而数年廷试留学生,亦拔其尤者以授编、检各职。仰见朝廷慎重名器、奖励人才之至意。若竟予裁并,转失储才本旨,窃为国家惜之。”[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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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55 与此同时,汉掌院学士陆润庠于十一月二十六日单衔奏请保全翰林院,措辞极为痛切,与翰林群体公具说帖实相表里。首先,援引国家创立翰林院制度、养成人才的丰功伟绩,以及翰林院近年在派遣留学、考察政治、人员结构等方面与时俱进的成效,认为既不可将翰林院“划出宪政之外,转失朝廷用人之初心”,亦不可“强隶入皇室之中”,大失“祖宗设官之本意”。其次,一方面从翰林院的立意和功能角度,反驳针对翰林院不负行政责任的诟病:“国家意在储才,原不责以簿书之鞅掌”,之所以“使之回翔清秘”,是为了“博观政治之原,整饬风裁,备为有事折冲之用”。进而强调官制当本其“沿革风尚,不能尽相仿袭”。另一方面阐述德国博士院,英国、日本的博士会、学士会院制度,“皆所以储才备用”,“实与我国翰林院之制相仿”,故其“最高官吏往往以学士、博士任之”,盖“学养重然后识见闳也”。所以,绝不可“徒袭各国之迹象,而遗其精神,隳吾国之良规,而失其美意”。再次,从制度、国史记载方面强调翰林院的不可或缺:“《会典》记制度沿革之要,国史正万世是非之公,何一非国家政务所关。故一国之行政汇于新内阁,一国之记载汇于翰林院,未可偏废也。”最后,奏请翰林院“与弼德院、行政审判院、审计院等同为特立衙门”,并“俟新内阁、弼德院官制既定”,以一定数量的内外缺额供翰林升转。[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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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57 翰林群体公具说帖和陆润庠单衔奏折上陈之后,既定的游说方案随即付诸施行。十一月二十七日,恽毓鼎与十五位翰林会齐,“遍走四大军机之门,要求保存翰林院,均不值,各留说帖而去”。恽氏不禁感慨道:“自通籍以来,从未若此之奔竞也。可笑,亦复可怜。”[72]随后,《申报》也以《且观翰苑运动之效果》为标题,绘声绘色地报道了翰林群体为“力争保存该院”,集会筹议、上奏折、草说帖,“运动”当政大佬的种种努力。[73]这与翰林日记即时且丰富的记录可以相互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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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59 有意思的是,恽毓鼎显然颇为悲观,年末之时预计翰林院明春“必裁”。[74]不过,历史的发展并不像恽氏估计的那样。宣统三年四月初十日,责任内阁宣布成立,翰林院居然无恙。而且,旧内阁遭裁撤,其大学士、协办大学士还“序次于翰林院”,令翰林院厘定官制时“妥拟章程”。[75]看来翰林院不仅逃过一劫,还将旧内阁职掌吞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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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61 如此结果,令翰林群体不无振奋。陆润庠随即奏称“臣院官制既应保存,则职掌尤宜厘定”,尤其注重讲官、内翰林、纂修会典、通儒院、考试高等文官诸职,一一阐述。[76]与翰林群体公具说帖所列职掌相较,取消了组织法典调查委员会和开设图书馆两项。考虑到这两项职掌,修订法律馆和学部业已分别办有头绪,翰林院实难与争,主动取消自是明智之举。随后,章梫、张琴、水祖培、朱汝珍等癸卯、甲辰翰林拟订了翰林院新官制草案。首先,改订名缺。议设正一品翰林院掌院大学士二人;正一品翰林院大学士四人,以前内阁大学士充之;从一品翰林院协办大学士二人,以前内阁协办大学士充之;正二品学士六人,以现任学士升任;正三品侍读学士十人,以侍读、侍讲学士升任;正四品侍讲学士十四人,以侍读、侍讲升任;正五品宏文学士十八人,以撰文、秘书郎改任;从五品集贤学士,无定员,以编修、检讨、修撰改任;正七品庶吉士,无定员。其次,厘定职掌。“议设五处、七馆、一堂、一厅、一所、一会”。五处为:撰文事宜处、日讲事宜处、中秘图书处、典礼事宜处、供奉事宜处。七馆为:记注馆、国史馆、功臣馆、会典馆、武英殿翻书馆、国书馆、通儒馆。堂为清秘堂,内设秘书、文牍、会计、庶务四处。厅为著作厅。所为研究所。会为文官高等试验委员会。“其中记注馆以今之起居注改设。研究所以今之讲习所改设。通儒馆以今之庶常馆改设”,唯文官高等试验委员会为新制。[77]据说,内阁法制院“颇以其名目繁重为嫌”。以故,翰林院重新拟订,改设一堂、五馆,即办事堂、国史馆、记注馆、宏文馆、撰述馆、研究馆。会典馆等改名特别馆。随后由掌院学士送交法制院再加核夺。[78]总之,翰林院不仅保全,而且将旧内阁、礼部等裁撤衙门的部分职掌兼并,一定程度上扩张了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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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63 之所以达致这一出人意料的结局,究其原因,掌院学士陆润庠以下翰林群体的极力抗争与游说高层自不待言,此外以下几点值得注意。首先,据说翰林出身的军机大臣徐世昌力主保存翰林院,以示不忘故旧。[79]其次,保全翰林院,关系朝章国史和典礼风教,崇儒重学、稽古考文,西方列强亦复如此。驻美公使、比较了解外情的张荫棠就据此立论,力主翰林院当改为文教院而绝不可裁撤。[80]再次,保全翰林院有现实需要,一则此时翰林群体足有一百多人,骤然裁撤,不易安置;且责任内阁成立,旧内阁势必裁撤,而其中出身翰林的大学士、学士等高官必须有所安顿,保留翰林院正可让这些老翰林“回归”,一举两得。最后,癸卯、甲辰翰林多有出洋游学经历,他们所拟的翰林院新职掌,颇用东西洋制度替自己立论,与官制改革者针锋相对。所谓翰林院与东西方列强的博士会、学士院制度相近,均是高级人才储备机关,亦不无道理。此时,翰林院自居储才机关的同时,已不再仅仅定位于人文渊薮,而是与时俱进地囊括法学、经济、商学及理工农医等方面杰出人才,体现了更大的包容性。这也是翰林院转型的可能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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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65 翰林院的结局与转型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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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67 然而,就在翰林院新官制即将出炉之际,武昌起义爆发。几个月后清帝逊位,民国肇建,革故鼎新。1912年6月2日,袁世凯下令取消翰林院、都察院、给事中衙门。[81]延续一千多年的翰林院至此消归乌有。6月10日,国务院秘书许宝蘅与癸卯科翰林胡大勋等人到翰林院接收,“仅一主事交印二颗,其文卷书籍皆无存者,器具则为茶役等所朋分”。[82]千年翰苑,结局一至于此。翰林院在清末立宪中得以保存,但在民国元年终遭裁撤的事实表明,翰林院虽在清末新政中遭遇空前危机,但并未亡于新政,而实亡于辛亥鼎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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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69 不过,翰林院虽被裁撤,其部分职能还是不可或缺。比如修史功能(国史编纂既不可废,新朝替胜朝修史亦是老传统),储备、培养和笼络各方面高级人才,保守传统学术文化,引领世风民情(或者说意识形态)等职能,由何种新机构承担,如何实现?仍是民国面临的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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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71 二次革命后,袁世凯政权逐渐稳固,颇有些“复古”倾向。1914年有评论称:“前清制度几于尽复矣,名即未复,实际几尽复矣。名称与实际俱未复者,仅有一翰林院耳。然而前清所遗之旧翰林,今且行团拜礼于陶然亭,奉一二旧翰林中之有势力者隐然为该团体之领袖,其殆亦规复该院之先声欤。”[83]翰林院虽然终未恢复,但国史馆、清史馆却先后成立,清末特授翰林院检讨的王闿运和翰林起家的赵尔巽分任馆长。当局在笼络“遗民”的同时,实也恢复了翰林院的部分职能,国史馆、清史馆中人也多是前清翰林。1914年夏,当赵尔巽请王闿运推荐清史馆人才时,王氏就明言“修史当悉用翰林,方能截断众流,使廖经师、萧雷公无处安身也”。[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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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73 再后来,那些亲身经历了新教育的中外人士,开始重新思考精英人才的培养和选用制度,以及固有学术文化的保守和传承问题。一些学者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逝去的翰林院制度。[85]钱穆在晚年也曾反思道:“科举本只能物色人才,并不能培植人才的。而在明清两代进士翰林制度下,却可培植些人才。这种人才,无形中集中在中央,其影响就很大。……国家养你在那里,担保你有大官做。政府的事,你都可知道,只让你从容一时期,这是一个很好的制度。明清两代,许多大学问家,大政治家,多半从进士翰林出身,并不是十年窗下,只懂八股文章,其他都不晓得。……在政府论,应该要有一个储才之所,把下一辈的人才培养在那里。培养他的学识,培养他的资望。如是才可以接上气。”[86]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发思古之幽情,但确实促使我们反思,翰林院有无可能通过转型而保留传承下来?以及如何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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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75 在我看来,后科举时代,翰林院的政治色彩必然淡去,其地位下降的趋势实难挽回。但翰林院制度的立意和传统却颇有可取之处。若非辛亥鼎革后遭到断然裁撤,翰林院的转型和命运或许还有不同。继续将翰林来源多元化,不断补充新血,既守旧学,又研新知,向最高学术文化机构转型,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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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77 这首先因为,国家需要类似的机构,而建立最高学术文化机构也是民初有识之士的不断追求。马相伯等人筹设函夏考文苑的努力就是有名的例子。更重要的是,清季最后几年的翰林院,已经是一个变化了的翰林院,这为类似的转型提供了条件。其变化至少体现在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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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79 其一,清季十年翰林院内部在不断跟进新学,做札记、编新书、开学会、派游学,开办进士馆、讲习馆、宪政研究所,做了种种尝试和努力。这与翰林守旧、反对新政的既有面目和印象,颇有不同。其二,宣统之际,翰林院人员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一份1910年的《玉堂谱》显示,彼时翰林院有190多人,由三类翰林组成:八股老翰林;策论考中,随后在进士馆肄业或游学、考察归来的癸卯、甲辰二科翰林;参加留学生考试授职的洋翰林,其专业包括文、理、法、工、商各科。内中癸卯、甲辰翰林人数最多,足有近百人。[87]从前文论述看,他们也是光宣之际运用旧学新知出谋划策、奔走权贵、保全翰林院衙门并争取更多职权的主力。其三,斯时翰林的专业领域和知识结构早已溢出文史范围,而聚集了法政、工商、财经、理化等方面人才。历来对留学归国洋翰林,尤其是非文科者进入翰林院批评较多,称其非驴非马。其实,换个角度看,这正是翰林来源多元化的有效途径。此外,光宣之际,特赐翰林也是一项新办法。譬如大儒王闿运、曹元弼均获此殊荣,成为翰苑人员。又比如朝廷特赐严复、詹天佑等早期欧美留学生的杰出代表以进士功名。虽非翰林,实可作如是观。总之,特赐翰林、进士均是当日各领域最杰出之才,也是翰林院补充新血的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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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281 可以想见,随着时间推移,加以讲习研究风气和相关制度的导引,翰林院就很有机会成为一个包含各学科高级人才,可以新陈代谢的最高学术文化机构。这正是翰林院转型的可能方向和路径。因此,1911年设立责任内阁过程中,获得保全并扩充职掌的翰林院,若非辛亥鼎革后遭到民国当局断然裁撤,而是继续将翰林来源多元化,不断补充新血,既守旧学,又研新知,向汇聚各方面高端人才的最高学术文化机构转型,或许也并非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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