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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11 1870年代中国开始向国外派遣外交代表时,总理衙门请李鸿章推荐人选。他忠告总理衙门说,出使欧洲列强诸国之人须极为可靠并为朝廷命官。这样他们才不至于被外国人歧视,但是,由于没有人愿意出使国外,李鸿章很是聪明,将实际选择一事推给总理衙门。[103]当时的中国人一般认为,出使国外比受惩罚还要糟糕,明智的人是不会自愿出使国外的。1875年,朝廷任命了第一位驻外公使。但是他企图谢绝这一差使。[104]不过,在中国派遣驻外公使的头三十多年间,大部分驻外公使或是李鸿章的朋友,或曾作过他的幕友,正如1875—1901年间驻英中国公使名单表明的那样:郭嵩焘(1875—1878),李鸿章丁未同年、前幕友;曾纪泽(1878—1885),曾国藩之子;刘瑞芬(1885—1889),安徽人,太平天国时期曾在李鸿章手下供职;薛福成(1889—1893),前幕友;龚照瑗(1893—1896),合肥人;罗丰禄(1896—1901),曾多年担任李鸿章私人秘书和译员。[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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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13 因为中国公使是被派往异国他乡生活在蛮夷中间,因此人们认为只有公使们才应该有权力挑选随从人员并支付其薪金,通过这种办法,驻外公使就能在自己身边集聚一批和谐相处并能加速事情进展的人。[106]这是一种由政府许可了的幕府制度的扩大,它间接地有助于李鸿章维持其政治权力。李鸿章有如此众多的前幕友和朋友担任驻外公使,使他有可能在公使馆中安置自己的人去历练。其子经方为了获得办理外交的经验,担任过驻英公使馆参赞,后来成了中国驻日公使(1890—1892)。这样,李鸿章就既能够招徕追随者,又能多少垄断外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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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15 从理论上讲,公使和使团都直辖于朝廷和总理衙门,1877年朝廷下令各公使每月向总理衙门汇报情况,但是,这一旨令却鲜被遵守,事实上,总理衙门只得到处理日常事务的权力。按照惯例,驻外公使可越过总理衙门直接上奏皇帝,但是他们的电信是由李鸿章设在上海的轮船招商局总部中转的,因而毫无疑问李鸿章也能得到一份电信抄件。反过来也是一样。朝廷的指示是由兵部送交在天津的李鸿章拍发给各公使的,因而,李鸿章对正在进行的事情了如指掌,更何况公使们通常都与李鸿章保持着某种联系,毕恭毕敬地向他提供有关西方枪炮、轮船、新发明和政局等情况的情报。[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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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17 尽管李鸿章拥有如此广泛的权力网,但是,要想使其组织在全国范围内发生效力,他还缺少一种必要的因素——最高权力。虽然他肩负着许许多多额外职责,但归根结底还是朝廷说了算。他的不幸就在于,他不得不依赖这样一个主子,这个主子从心底里是排外的,同时又惧怕国内各集团权势的增长,尤其是如果这些集团势力是汉人的话。正由于此,李鸿章从来没有能得到主子对他全心全意的支持,而这是他要战胜保守派对其自强措施的阻挠和同僚的嫉恨所需要的。在清朝政治体制下,每一位大学士、总督、御史、巡抚及其他高级官吏都有权对国家各种问题发表自己的意见,因而,朝廷得以利用各种对立的意见,挑拨离间,达到防止地方督抚在某人领导下团结起来夺取最高权力的企图。李鸿章能够取得斐然可观的成绩,但是他不能够压制住他的敌手。而这些敌手时刻都在准备着乘人之危将他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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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19 李鸿章不是独裁者,而仅仅是一个总督,他的思想与政策具有令人厌恶的亲外色彩,因此,他不但不得不与那些也有自强思想的高官显吏如左宗棠、张之洞、翁同龢等相竞争,而且还要忍受在人数上占优势的保守派无休止的批评。他对敌手们一方面是竭尽嘲讽之能事,另一方面又为他们的势力强大而由衷叹服,因此,尽管他把御史及其他保守派比作“盲眼‘书蠹’,欲以一不变之古方疗百疾”[108],将其喧嚷形容为“犬吠”[109],但是他还是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1877年保守派抨击郭嵩焘、反对出版其日记的喧嚣和中法战争中对李鸿章个人的恶意辱骂,使他强烈感到保守派势力是相当强大的,单靠他们的人数和众口一词的力量就是以使权位稍低的人物身败名裂。在1879年崇厚签订《里瓦几里条约》及其因此被革职拿问所引起的一片喧腾中,李鸿章与外国人一起合力保全崇厚的性命,据记载,李鸿章曾说,有四十道奏折请杀崇厚之头,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之下,不能想像有什么人能侥幸活命。他又说,五道奏折即足以把某人革职,十五道或二十道奏折则能置其于死地。[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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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21 关于中国与西方的关系,李鸿章的基本政策由三点组成:(1)以他从同外国人打交道过程中和从以前西方列强对中国发动的战争中得到的教训为基础重整国防;(2)严守与外国人订立的条约,使其无可指责抱怨;(3)与外国人发生矛盾时,不论孰对孰错,亦不论原因为何,须照其所请迅速办理。李鸿章从内心来讲并不是个和事佬,也不是个和平主义者,他是在拖延时间,以便在中国建立起抵御列强的力量。不管主战派如何喧嚣,他个人的亲身经历和他具有的关于西方的知识都告诉他:中国无力抵御外来进攻。[111]因而,为了购买外国武器,也为了争取时间,他不得不埋头顶着保守派的阻挠反对,顶着这个国家所奉行的政治信条和社会道德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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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23 在中国政治装模作样的文雅门面后面,隐藏着一个半遮半露的地下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激烈的派系斗争,个人小集团、朝秦暮楚式的忠诚和凶狠残酷的暗斗。尽管法律禁止这些,在密折中对别人造谣诽谤却已成惯例[112],政治原则和道德原则往往合二而一,或是被自私的、妒嫉的愿望所代替。机会主义者,还有那些牢骚满腹或谨慎戒备的追官逐权之徒,常常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借口,或使其敌手陷入窘境,或使其身败名裂。表面上看来交谊甚深的人,有时内心却隐藏着深仇大恨,表面上的亲密关系不过是幌子而已。[113]中国社会中人们追逐财富、地位和权力的强烈愿望使得任何一个仕途得意的官吏——不管他内心是如何关心国家利益——必然成为那些不如他的人们的攻击目标,地位越高,就越易受到攻击。李鸿章恐怕是中国最有权势的封疆大吏,因而他自然就成了团结在较有权势的保守派首领们周围的那些机会主义者和一心向上爬的人们的主要攻击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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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25 带头攻击李鸿章的有两派,一派是排外势力,其核心是清流党,另一派是主战派。清流党尽管人数不多,但是他们是大多数官吏的非官方发言人,这些官吏盲目、愚昧、反对一切外来事物,他们不仅自命为“纯”儒家文化的捍卫者,而且还是现实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因而顽固反对任何可能威胁其舒适地位的变革,那些敢于试图变革中国的人被他们指为“名教罪人”,他们论证说,他们只听说过用夏变夷,却从未听说过用夷变夏。为了证明改革是异端,他们精心引证儒家经典语录。作为主要的改革倡导者和西方技术的引进人,李鸿章被列为中国文化的叛逆,被比作中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主和人物秦桧。[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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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27 主战派与清流党是紧密相联的,尽管其中有些人也是洋务派。比如,张之洞曾是清流党成员,但他又是洋务派,也是主战派,之所以有这种隐藏在表面看来极不谐调的现象背后的共同特性,是因为张之洞所关心的是保存中国的文化。顽固派支持那些想把外国人赶出中国的人,即使他们不得不依靠西方武器往外赶外国人。[115]主战派的首领是左宗棠,直到他1885年去世。左宗棠相信先打后谈的信条。虽然他和李鸿章曾同在曾国藩幕府中供职,又同为镇压太平天国和捻军的军事统帅,但是二人却交恶甚深。毫无疑问,左宗棠是李鸿章最大的对手,二人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有冲突,小到拜发奏折的时间,大到国防政策,无一不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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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29 李鸿章之所以能够在长达33年的时间里经受住他的敌人们对他的攻击,要归功于慈禧太后的支持,要归功于他玩弄中国政治游戏的能力,归功于他的权力网。然而,1894年日本人决定对中国采取行动时,主战派迫使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志起而应战。[116]李鸿章仅仅是一个人,他的权力奠基于脆弱无力的地方官职、非国家正式机构的幕府和波动不定的个人关系网之上,他认识到试图改变在中国社会中占据统治地位的儒家道德观念是徒劳的,他是在依靠自己的努力来加强中国抵御外来侵略所需要的力量。他了解中国,了解中国的弱点,1894年他也知道中国还无力击败哪怕是一个已经全心全意走上西化道路的东方小国。然而,主战派控制了皇帝,当时唯一可依恃的李鸿章的海陆军被派赴朝鲜——不过是送去让日本人给毁掉罢了。逝者如斯,李鸿章和他的权力网最后落了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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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31 [1]宓吉:《阿礼国传》,Ⅱ,第386页;罗林森前引书,第2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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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33 [2]徐中约前引书,第203—204页。(《李集·函稿》,卷16,页30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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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35 [3]《李集·函稿》,卷14,页2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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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37 [4]同上,卷19,页1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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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39 [5]同上,卷12,页14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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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41 [6]《李集·函稿》,卷15,页2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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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43 [7]同上,卷14,页2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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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45 [8]同上,卷12,页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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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47 [9]同上,卷13,页9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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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49 [10]同上,卷13,页1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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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51 [11]《李集·函稿》,卷12,页3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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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53 [12]张德昌:《李鸿章之维新运动》,载《清华周刊》,ⅩⅩⅩⅤ,第2期,第110—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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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55 [13]宓吉:《阿礼国传》,Ⅱ,第391—3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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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57 [14]季南:《英国对华外交》,第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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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1659 [15]庆丕:《大中国海关》,第51—52页。李鸿章这段话,是1880年戈登于天津拜访过李鸿章之后在烟台告诉庆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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