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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南史》二二《王昙首传》附俭传(参《通鉴》一三六《齐纪》“永明三年”条)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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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宋孝武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莫以专经为业。俭弱年便留意《三礼》,尤善《春秋》,发言吐论,造次必于儒教,由是衣冠翕然,并尚经学,儒教于此大兴。何承天《礼论》三百卷,俭抄为八帙,又别抄条目为十三卷,朝仪旧典晋末来施行故事撰次谙忆无遗漏者,所以当朝理事断决如流,每博议引证,先儒罕有其例,八坐丞郎无能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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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四六任昉《〈王文宪集〉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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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末艰虞,百王浇季,礼紊旧宗,乐倾恒轨,自朝章国记,典彝备物,奏议符策,文辞表记,素意所不蓄,前古所未行,皆取定俄顷,神无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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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此,王俭以熟练自晋以来江东之朝章国故,著名当时。其《丧服记》本为少时所撰,久已流行于世,故掌故学乃南朝一时风尚也。仲宝卒年为永明七年(见《〈南齐书〉〈南史〉俭本传》),王肃北奔之岁为北魏太和十七年,即南齐永明十一年,在俭卒以后,是肃必经受其宗贤之流风遗著所薰习,遂能抱持南朝之利器,遇北主之新知,殆由于此欤?牛弘诋斥王俭,而其所修隋朝仪体,仍不能不采俭书,盖俭之所撰集乃南朝前期制度之总和,既经王肃输入北朝,蔚成太和文治之盛,所以弘虽由政治及地域观点立论,谓“后魏及齐,风牛本隔”,然终于“遥相师祖,故山东之人,浸以成俗”也。又史言弘“撰《仪礼》百卷,悉用东齐《仪注》以为准”,而奇章反讥前人之取法江左,可谓数典忘祖,无乃南北之见有所蔽耶?或攘其实而讳其名耶?兹举一例以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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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四九《牛弘传》(《北史》七二《牛弘传》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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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二年献皇后崩,王公以下不能定其仪注。杨素谓弘曰:“公旧学,时贤所仰,今日之事决在于公。”弘了不辞让,斯须之间仪注悉备,皆有故实。素叹曰:“衣冠礼乐尽在此矣,非吾所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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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仅据此《传》,似献后丧礼悉定自弘,而“斯须之间仪注悉备”,所以杨素有“礼乐尽在此矣”之叹,及检《北史》三八《裴佗传》附矩传(《隋书》六七《裴矩传》略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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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年(仁寿二年)文献皇后崩,太常旧无仪注,矩与牛弘、李百药等据齐礼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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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知弘之能于斯须之间决定大礼者,乃以东齐《仪注》为依据,且所与共参定之人亦皆出自东齐者也(见《北史·隋书·裴矩传》及《旧唐书》七二、《新唐书》一〇二《李百药传》)。杨素之赞叹,殆由弘讳言其实,而素又不识其底蕴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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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通览》一七九《隋纪》文帝仁寿二年条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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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十〕月甲申诏杨素、苏威与吏部尚书牛弘修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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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恪案:《隋书》《北史》载文帝诏修五礼,在是年闰十月己丑,连接此前之一条即“甲申诏尚书左仆射杨素与诸术者刊定阴阳舛谬”条,今《通鉴》以修五礼之诏移置甲申,颇疑有所脱误也(严衍《通鉴补正》及章钰《通鉴正文校宋记》俱未之及)。更可注意者,则《隋志》明言弘等之修五礼悉以东齐仪注为准,乃最扼要之语,而温公不采及之,似尚未能通解有隋一代礼制之大源,殊可惜也。又隋代制礼诸臣其家世所出籍贯所系亦可加以推究,借以阐明鄙意,即前章所言隋唐制度出于(一)(北)魏、(北)齐,(二)梁陈,(三)(西)魏、(北)周之三源者。请据《隋书》二《高祖纪》及《北史》一一《隋本纪》仁寿二年闰十月诏书中所命修定五礼诸臣及其他与制礼有关之人,如前引《北史·裴佗传》《隋书·裴矩传》中之裴矩,《隋书》七五《北史》八二《儒林传》之刘焯、刘炫及《两唐书·李百药传》中之李百药,逐一讨论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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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二《高祖纪下》仁寿二年闰十月己丑诏书所命修撰五礼之杨素、苏威俱以宰辅资位摄领修礼,以恒例言之,乃虚名,非实务也。然素与威二人间仍有区别,亦未可以一概论。《隋书》四八《杨素传》(《北史》四一《杨敷传》附素传同)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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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与安定牛弘同志好学,研精不倦,多所通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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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隋书》四一《苏威》(《北史》六三《苏绰传》附威传同)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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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祖)因谓朝臣曰:“杨素才辩无双,至若斟酌古今,助我宣化,非威之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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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修撰五礼即斟酌古今之事,文帝既不以此许素,则素之得与此役,不过以尚书左仆射首辅之资位监领此大典而已。故关于杨素可置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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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苏威虽与杨素同以宰辅之职监领修撰,但事有殊异,可略言之。据前引史文,隋文帝既以斟酌古今特奖威,则威之与闻修撰,匪仅虚名监领,可以推知。又《隋书·苏威传》(《北史》略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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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兼纳言民部尚书。初威父〔绰〕在西魏以国用不足,为征税之法,颇称为重,既而叹曰:“今所为者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乎?”威闻其言,每以为己任,至是奏减赋税,务从轻典,上悉从之。隋承战争之后,宪章踳驳,上令朝臣厘改旧法,为一代通典,律令格式多威所定,世以为能。所修格令章程并行于当世,然颇伤苛碎,论者以为非简允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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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史文其意固多指威之修定律令,但礼律关系至密。威本西魏苏绰之子,绰为宇文泰创制立法,实一代典章所从出。威既志在继述父业,文帝称其“斟酌古今”,必非泛美之词,故威之与素不得同论,而威之预知修礼,亦非止尸空名绝无建树者之比无疑也。考《周书》二三《苏绰传》(《北史》六三《苏绰传》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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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绰,武功人,魏侍中则之九世孙也,累世二千石。父协武功郡守。绰少好学,博览群书,尤善算术。属太祖(宇文泰)与公卿往昆明池观鱼,行至城西汉故仓地,顾问左右,莫有知者,或曰:“苏绰博物多通,请问之。”太祖乃召绰,具以状对,太祖大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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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节为史记苏绰之所以遇合宇文泰之一段因缘,实可借以觇古今之变迁。盖自汉代学校制度废弛,博士传授之风气止息以后,学术中心移于家族,而家族复限于地域,故魏、晋、南北朝之学术、宗教皆与家族、地域两点不可分离。绰本关中世家,必习于本土掌故,其能对宇文泰之问,绝非偶然。适值泰以少数鲜卑化之六镇民族窜割关陇一隅之地,而欲与雄据山东之高欢及旧承江左之萧氏争霸,非别树一帜,以关中地域为本位,融冶胡汉为一体,以自别于洛阳、建邺或江陵文化势力之外,则无以坚其群众自信之心理。此绰所以依托关中之地域,以继述成周为号召,窃取六国阴谋之旧文缘饰塞表鲜卑之胡制,非驴非马,取给一时,虽能辅成宇文氏之霸业,而其创制终为后王所捐弃,或仅名存而实亡,岂无故哉!质言之,苏氏之志业乃以关中地域观念及魏晋家世学术附合鲜卑六镇之武力而得成就者也。故考隋唐制度渊源者应置武功苏氏父子之事业于三源内之第三源,即(西)魏、周源中,其事显明,自不待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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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四九《牛弘传》(《北史》七二《牛弘传》略同)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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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弘,安定鹑觚人也。本姓尞氏,祖炽郡中正,父允魏侍中工部尚书临泾公,赐姓为牛氏。开皇初〔弘〕迁授散骑常侍秘书监。弘以典籍遗逸,上表请开献书之路,〔其论书之厄〕曰:“永嘉之后,寇窃竞兴,因河据洛,跨秦带赵。论其建国立家,虽传名号,宪章礼乐,寂灭无闻。刘裕平姚,收其图籍,五经子史才四千卷,皆赤轴青纸,文字古拙,僭伪之盛莫过三秦。以此而论,足可明矣。故知衣冠轨物,图画记注,播迁之余皆归江左,晋宋之际学艺为多,齐梁之间经史弥盛。”上纳之,于是下诏:“献书一卷,赉缣一匹。”一二年间篇籍稍备。三年拜礼部尚书,奉敕修撰五礼,勒成百卷,行于当世。弘请依古制修立明堂,上以时事草创,未遑制作,竟寝不行。六年除太常卿。九年诏改定雅乐,又作乐府歌词,撰定圆丘五帝凯乐,并议乐事,上甚善其议,诏弘与姚察、许善心、何妥、虞世基等正定新乐,事在《音律志》。是后议置明堂,诏弘条上故事,议其得失,事在《礼志》。上甚敬重之,拜吏部尚书。时高祖又令弘与杨素、苏威、薛道衡、许善心、虞世基、崔子发等并诏诸儒论新礼降杀轻重,弘所立议,众咸推服之。仁寿二年献皇后崩,王公以下不能定其仪注。杨素谓弘曰:“公旧学,时贤所仰,今日之事决在于公。”弘了不辞让,斯须之间仪注悉备,皆有故实。素叹曰:“衣冠礼乐尽在此矣,非吾所及也。”(此节之解释见上文)弘以三年之丧祥禫具有降杀,期服十一月而练者无所象法,以闻于高祖,高祖纳焉,下诏除期练之礼,自弘始也。〔大业〕三年改为右光禄大夫,从拜恒岳,坛场、珪币、墠畤、牲牢,并弘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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