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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18 吴清源很少说自己不好,这是他吸引我的原因。无缘得见老人,初逢他的一位亲近晚辈时,此先生掏出两枚白棋:“你看哪颗更贵?选对了,是同路人。”我未能经过考验,选了晶莹含纹的一颗,正确答案是无光无纹的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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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20 他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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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22 先生体格剽悍,风度翩翩,具有运动员和艺术家的混合型气质,是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的英雄,在中方败势时,五连胜日方高手,扭转乾坤。今日的他,是一个自得其乐的人,与人相处时善于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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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24 一次他与我说得正热闹,夫人过来告知:“已安排你与曹薰铉对局。”他懒散的坐姿瞬间端直如刀,说:“好事。”竟是《德黑兰43年》中老牌杀手的酷劲——这也是昔年擂台赛上的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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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26 夫人是吴清源弟子,一次随先生来我房间,先生引我说话,她闪入我视线的死角。我问夫人怎么没来,先生向我身后一指:“在呢!”我转身,见她靠墙盈笑,如一株亭亭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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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28 这是一位精神纯净而令人看起来美得超凡的女人,难怪可以是吴清源的弟子。不但是我的个人感觉,我的一位同学也如此,一次陪他们夫妇散步,夫人刚输了棋,先生表示我和同学先回去,他俩再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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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30 我和同学执拗地陪他俩走完了全程,直至送回房间后,才醒悟:我俩太过分了!他俩肯定烦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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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32 交流后吓一跳,我俩死陪到底的心理竟然一样:害怕他俩遇上坏人!产生了上海大街上充满危险的幻觉,似乎斧头帮还在——这便是一个令人尊敬的美丽女士的感召力吧,可以最大限度地引发人的效忠情结,如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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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34 先生给我讲解过吴清源的五局棋,方知从前错用了心。看棋谱理解了,但你下不出来,说明你还是不理解,棋谱上的解说仅是一个比喻,与下棋的实质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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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36 先生的名言是:“围棋的威严是,业余棋手是无法与专业棋手抗衡的。”围棋与武术一样,是一种功夫,而非外行人想象的尽是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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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38 生活也是一种功夫,不是本性善良、明辨是非就可以活的。生活的高手不会战胜你的精神,却可蹉跎你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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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40 先生和夫人早年蒙难,天下之大,竟容不得棋下。时过境迁后企图为自己当年正名,却又是疑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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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42 厌烦“回归生活”一词,因为生活时常不令人尊重。有才华者,多是无处可归的人。他俩该入吴清源门下,吴清源的棋是失意者的棋,是在遭人夺去生活根基后的应对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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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44 失位了,不可再失势。吴老善于弃子争先,让人杀尽自己的一块棋,换取在他方的主动权。我们很难保证自己的权益,所以认清何处是他方,便极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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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46 先生和夫人是活在他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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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48 因为他俩,而想在小说中写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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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50 不安的生活 [:1703144444]
1703146051 我有一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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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53 我如井底之蛙,守着头上的一片夜空。有时候,看着月光透过竹林,听着风入竹林声、蛙声、夏虫鸣叫声,还有归巢前知更鸟的唧唧喳喳声,我会错把这里的夜误认作曾经的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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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55 南桥(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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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57 7月4日独立日,小镇放焰火。这天晚上,万人空巷,全集中到了镇中心大学的停车场上。10点差10分钟,路灯灭了。孩子们兴奋地拿着荧光棒,当成《星球大战》里那种激光剑在打闹,笑声在夜空里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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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59 停车场上乌压压一片,停着几千辆车子。离开的时候,这里注定要堵得水泄不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们还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在草地上铺着野炊垫子,或是打开休闲椅,坐着静静等候。附近几个黑人小孩,爬到了车顶。黑黑的夜,黑黑的车,黑黑的脸,有时候和我们对视一下,露出白白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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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61 小说《布鲁克林有棵树》(编者:本书译者即为本文作者)里,弗兰西最喜欢的时光,是星期六晚上睡在前屋,聆听着外面的夜。“她躺在那里,能听到屋子里夜间的那些声息。能看到外头人们回家,回到自己的公寓,有的疲惫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有的轻快地跑上楼,有个人跌了一跤,咒骂起过道里的油毡来。有个孩子在假模假样地哭着,一个楼下的醉汉在数落着老婆罪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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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63 和弗兰西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童年的夜。我们的一生,一半时间在夜里,我们的生活质量一半是我们“夜生活”的质量。我很幸运,童年在农村长大,看过纯粹的星空,体验过完全的黑夜。一到夏夜,我们会抬着竹床到晒谷场上。我们叫晒谷场“稻床”——粮食和我们,共享大地的怀抱。在那没有空调的纳凉时代,我们躺在竹床上,寻找着流星、北斗星、牛郎织女星,或是在那繁星中辨认那些缓缓移动的卫星或者夜航的飞机。我们听着收音机,听刘兰芳说书,想象着身外的古今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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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46065 有时候我们几个小朋友一起,在月光下玩丢手帕的游戏,输的人唱歌、翻筋斗。有时候,这村和那村的人,隔着蛙声和稻田,高声地对歌,从《打猪草》到《望星空》,一直到明月西斜。有时候,出去打短工的人,打着电筒回来了,狗在狂吠。大家彼此招呼。坐着的人请走路的人过来喝口茶,对方通常也不推辞,坐过来,在竹床上说古论今。女人们拿着蒲扇,给睡着的孩子赶蚊子。附近的石磙边上,还烧着驱蚊的蒿草。有时候,我们会跑上几里路,去隔壁某个村庄看《小兵张嘎》或是《女驸马》的露天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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