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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世纪的欧洲,开始兴起一种叫马术的运动,贵族们穿着花哨而时髦的衣服,强迫自己的马跳芭蕾,这种运动并不是比谁快,而是看谁更优雅、更纤巧、更能把握正确的节奏。几百年后,我在香港见到一种叫赛马的运动,我觉得这才是属于我的。但是优雅却对我说:“你看,那些马就会傻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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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4年在希腊举行了第一次现代奥运会,一个叫顾拜旦的法国人提出了一个口号——更快、更高、更强。我终于排在了力量的前面。几乎所有运动的核心都变成了快,那些能快起来的人,变成了英雄,享受着群众的欢呼雀跃,就像皇帝一样,即使他们只快了0.1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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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变得越来越苛刻,她总是以她自己的标准要求我,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计时首次精确到百分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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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出现时,我已经没那么惊讶了,或者说,我已经无暇顾及了。那时,我是时代的偶像,经常出现在杂志封面。1895年,法国人举办了巴黎—波尔多—巴黎拉力赛,冠军是比利时大银行家的继承人,那时候速度是贵族的头衔。1926年,汽车就能跑出每小时200公里的速度。人们面对新的速度纪录不断尖叫欢呼,在德国纳粹的宣传中,德国的赛车手被宣传为德国汽车工业的“受世界尊重的先锋”,这句话是希特勒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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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狂飙突进的氛围里,被我撕裂的车身和血迹斑斑的人体,让人类学会了一个古老的物理公式:力=质量×加速度。我又开始被人批评。于是,我多了一个私生子,叫安全。据说他是“慢”生的,不过我对这件事情很怀疑,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慢”了。安全一直和我作对,以至于现在汽车的速度和1926年也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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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变得越来越危险,子弹的速度越来越快,在机关枪的面前,横行了2000年的骑兵因为速度太慢而纷纷倒下,并且再也没有站起来。除了战场上,那些在工厂里的工人也并不开心,他们发现有个叫泰勒的人,发明了一种管理方法,希望把工人变成工具,以使工人能配合上机器的速度。而泰勒则认为他在教别人科学地使用劳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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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造汽车的福特说:“浪费时间和浪费生产材料有着本质的区别,浪费生产材料可以弥补,但是浪费时间却无法弥补。”为了跟上流水线的速度,他的工人不能分心走神,没有时间抽烟和聊天,甚至没有时间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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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思路蔓延到了办公室、家庭和餐厅,快餐的出现使得食物的口味越来越差,但是人们已经忙得没有时间抱怨了。在街上走路的人,经理比员工快,有工作的人比失业的快,纽约人走路的速度是希腊农民的两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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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更新换代,人们越来越不耐烦,情侣频繁地分手和离婚,迫不及待地去寻找新的幸福。整个地球上,只有地球转动的速度没有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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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人说我还有一个私生子叫“精神疾病”,弗洛伊德和荣格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说这是内分泌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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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20世纪下半叶,我有了一个外号,叫速度病毒,意思说我已经从军事、交通和工业领域侵入了家庭。越来越多的家用电器使得家庭主妇们越来越忙,她们要忙着操作电熨斗、搅拌机、吸尘器和微波炉,还要把全能洗衣粉放进快速洗衣机里,然后再烘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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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艺术和思想领域,我也很吃香,以千分之一秒为单位的摄影取代了绘画,成为最大众化的艺术;以二十四分之一秒为单位的电影取代了戏剧,成为讲故事的方法;RAP和R&B取代了歌剧,用来吟唱我们的心声;包豪斯取代了巴洛克,用来安置我们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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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速度的最后决战发生在一个叫芯片的地方,这是一个以微米为单位的地方,比赛的内容是谁能在最小的空间里,放置最多的处理器。信息再一次成了时代的先锋,他左右着一切,威力远远超过了当年的蒸汽机,他不仅践踏了农田,也践踏了人们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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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在真空中的速度是299,792,458米/秒,他们说,这是我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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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时间·毛驴的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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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想,人需要那么多时间去地里干活吗?每家就一点点地,种子播下去,人就没事了,等着种子发芽,种子也在等自己发芽。种子发芽了,苗长出来,草也长出来;人会忙一阵去锄草,草锄完又没事了;人等着庄稼长高,庄稼也这样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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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亮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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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看到一家一家的驴卖了,换来三轮摩托。一辆辆三轮车在路上飞跑,驴车追不上。三轮车和驴车一起出村,三轮车跑到老城办完事回来,驴车还慢悠悠走在半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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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村里推广三轮车的人说:“你们的好时光都让驴和驴车耽搁了,驴车多慢啊,一小时才走4公里。三轮车一小时跑40公里,快10倍。你们一辈子坐驴车浪费掉的时间,加起来要多干多少事情。你们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就说去地里干活吧,假如地离家4公里,坐驴车去要一小时,坐三轮车去不到10分钟,省出的50分钟时间能挖多少地间多少苗割多少麦子,多干出的这些活能给你们创造多少财富,增加多少收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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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听到这些话直摇头。驴侧眼看看周围的人,人都不说话,可能人觉得这些话有理,也可能人脑子进水了,反应不过来。驴和人待得久,知道人脑子有时候很笨,一个简单的事情在脑子里转几圈,明白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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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来的干部经常给村民讲一些道理,好多是村民从未听过的。这些道理经常让听的人脑子转不过弯。听上去是对的,但照着去做时才发现是错的。就像多年前上面来的干部动员村民砍伐杏树栽果树,又砍果树栽苹果杨树、糖心梨,都把人害了。这次动员村民买三轮车,好多人又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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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想,人需要那么多时间去地里干活吗?每家就一点点地,种子播下去,人就没事了,等着种子发芽,种子也在等自己发芽。种子发芽了,苗长出来,草也长出来,人会忙一阵去锄草,草锄完又没事了,人等着庄稼长高,庄稼也这样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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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驴车上闲住了吗,没有,人在等。等也是一种劳动。等的时候腿也会困,肚子也会饿。等着也会老。这些人不等待庄稼生长会等待什么。别的东西要他们去等待吗?不需要。他们等不来。他们扛着坎土曼等挖管沟的时候,驴就知道他们等不来。但是驴不吭声。驴只是追着跟石油卡车比叫声。驴抬头看着高高的石油井架,村里人都觉得那个井架高得不得了,驴不这样想,驴认为它的叫声在高入云端的井架之上。驴还知道那些井架上工作的人,满耳朵听见的都是它的叫声。驴不把这些告诉人,人认为他们的事情不需要驴多嘴。驴跟人一起等,等那个挖管沟的活。人不等这个活再等啥呢,多少年了家门口就来了这么一样活,人明知等不到也会等。等的时候驴站得腿也困呢,肚子也饿呢,驴认为等也是一种生活。这个村庄的人,多少年就过着一种叫等的生活。他们啥都没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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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间·慢得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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