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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伟，你觉得中国会不会接受美国输出的核心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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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突然从四周涌出来，有人热烈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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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自己决定！”何伟不动声色，“常常有美国人问我，我们能帮中国做些什么？我说这是中国人自己的事情。”和大多数美国人相比，何伟显得有些矮小，又长着棕色的头发，在中国旅行期间，总被当做是新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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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来提问的男生叫“刘上”，他实至名归，积极求上进地坐在长江师范学院“学术报告厅”第三排的座位上。此位置不一般，因为第一、二排是学校留给“嘉宾”的，比如当地电视台的记者。房间里挤满了人，但第一排座位还是空了很久，直到讲座过去五分钟，确定了没有重要人物会突然出现，才有人安排一些站着的学生去坐空余的位置，他们毫无必要地弯腰缩颈，对于自己能获得的优待颇感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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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人没有位置坐，但你会发现他们有特殊的标志：脖子上都挂着红底黄字的工作证，表情严肃地守在走道的四周和门口——这只不过是一个美国作家回到曾经支教过的学校宣介新书的讲座，却安排了三四十名学生会工作人员维持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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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伟，你认为中国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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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种地的人搬到了城市。这是一个好趋势，一个现代国家，不可能有那么多供耕作的土地。好多国家有这个经验，美国有，欧洲也有，但是中国的速度比较快，因为人口比较多。不好的方面是，速度、变化太快，会产生很多心灵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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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担心地问：“你会把中国更好的东西写出来吗？能消除西方人对中国的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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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甲骨文》和《寻路中国》构成何伟的“中国三部曲”，它们都在美国得到了重要奖项，有的被译成几国语言。在《寻路中国》中文译本出版之前，唯有中国人自己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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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伟将《寻路中国》的英文版和中文版封面放在一起对比：同样是假警察站在路边的场景，英文封面的背景是荒漠，也是何伟拍摄的真实照片。而在中国的版本上，这位假警察生活在晴天万里、绿茵丰美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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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伟揭开这个谎言，台下有学生嘀咕：“但是，青海那边的确是这样的景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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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新疆旅游过的女生，站起来欢快地建议何伟写写西部——虽然何伟已经再三声明自己马上要去埃及住五年。他在任何一场对话中几乎都要面临这样的问题：“中国有哪些吸引你的地方？发展还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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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中国，老听到人说‘我们中国’如何如何，美国人不会这样说，因为你代表不了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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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能够坐到这个报告厅里的人，代表的不仅是自己，也是他们的班级。学校害怕参加活动的人太多，“可能会造成事故”，要求每个班只能出三个人。理所当然地，这三个代表分别是：班长，副班长，团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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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上是“政治与行政管理系”大一的班长，一个来自赤峰乡下的19岁男生，他喜欢在网上浏览新闻，并热衷于在新闻下面发表看法。他瞧不起大部分老师和教材，唯独喜欢西方哲学史，老师会从希腊的历史开始讲起，他觉得那很有趣。但到考试时，刘上发现他仍要回到“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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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读大一，刘上已经知道未来的路——回家乡去，如果能留在赤峰市就是很好的出路。“北京？上海？不敢想，那是一流人才待的地方。可能还是去当老师吧，也没有别的技能。父母应该会托关系、送礼来帮着找一份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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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憋屈的现实之外，刘上很羡慕美国人，他模模糊糊地觉得，美国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着。“在中国，是为党和国家活着……毕竟，大部分人吃的还是国家饭。”虽然从来没有读过何伟写的书，他依然对这位原名叫Peter Hessler的美国人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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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15年前，何伟经常被人担心是否会把美国的价值观输入中国，成为改变这个国家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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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美国政府派遣到中国来的第三拨“和平队”队员。在这之前，久未有美国人长驻于涪陵。“文革”期间，反美宣传抵达高潮时，“和平队”被看做西方帝国主义的代理人，说美国把它的年轻人送到海外，为的是输出价值观，影响第三世界国家朝着资本主义方向发展。后来它换了一个讨喜的名字：“美中友好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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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何伟和另外一个22岁的志愿者亚当来到了涪陵师范学院——它是离“和平队”领导最远的地方，那意味着最大限度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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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会不会是间谍？”涪陵的老师、学生远远地想，他们被叮嘱要与美国人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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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伟教高年级学生英美文学。一次，有人交上一篇作文：“为什么美国人那么轻松随意”——他说他吃惊地发现何伟上课时给自己挠痒痒，裤子上的皮带也随意地耷拉着；另外有一个女外教，居然脱下羊毛衫绑在腰间，“在我们中国人看来，这真是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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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y，何伟最喜爱的学生，“大多数人都不免要跟随环境表现出一些假大空的言行，而她从不随波逐流。”毕业之后，她却在写给何伟的一封信中告诉他实情：“在你当我老师没多久后，我读过一篇新闻评论说，克林顿之所以能取得总统位置的原因之一，是他对中国态度强硬。那时候，我讨厌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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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林顿已成历史，如今是他的妻子在白宫出入。现在，作为一场告别，何伟回到涪陵，因为他要离开中国五年。面对这些上世纪90年代左右出生、在网络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他问：“你们还有早操吗？你们还写毛笔字吗？你们还是勤奋的学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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