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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785 在广州一个大型住宅屋村中访谈小何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经验。小何是上门服务的，我按名片上的号码打过去后，她很快就来了。我先感谢她愿意过来跟我聊天，但她面对这种“不甚熟悉”的场景一直有些紧张，也显示出一些自我防卫的情绪。比如，聊天的时候，她的回应总是只言片语，而且语义模糊，都是“还可以”、“不怎么会”、“有点”这样简单的评论。过了十来分钟，我感到气氛尴尬，这样的聊天显然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我决定改变一下策略。我拿出随身带的一小盒水果口味的软糖请她吃，然后开始聊平日里喜欢的零食。接着我们聊到了身处的那个屋村，她住在附近，比我对那片区域熟悉得多，于是她向我介绍了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公园和休息绿地，有什么配套设施。进而我们就谈到了家，谈到了小何的家乡广西和农村的生活。逐渐地，她放松下来，我就问她有没有关于我的问题想问。她指了指我手里折成半个巴掌大小的访谈提纲，很好奇那是什么，说“上面有好多问题”，问我能不能给她看看。我没想到她会对这感兴趣，便马上给了她。提纲里列了一些访谈的方向性问题，比如关于个人的基本信息、关于在城市生活的经验、关于情感等。她边看边说：“哦，原来就是要问这些啊。”原来她想象中觉得我会问很多较为敏感或“不客气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要做这个、为什么不能做别的之类的，没有想到我会对个人的经验、情感等更感兴趣。在搞清楚这之后，小何显得轻松多了，话也多起来。本来访谈提纲出现在这样的聊天情景中是稍显生硬而奇怪的，但没有想到这一次因此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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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787 在田野调查中，有时也能见到小姐之间的嫉妒和怀疑，尤其是在夜总会或发廊等姑娘们比较集中的工作场所。她们坐在那里等客人的时候便是这种情绪的“高发期”。一大群的年轻女孩子，正处在青春洋溢和叛逆的时期，妒忌、猜疑、羡慕、失望等各种情绪，伴随着伙伴情谊，弥漫在那些空间里。当我跟其中一些女孩混得比较熟的时候，我就开始接触到类似“不要和某某走得太近，她人很难处”，“平时那个谁谁挺小气的”，“某某前几天又去做眼睛了”这样的八卦或坏话。起初我觉得对于这些“互掐”的言语和信息要持能避则避的态度，以免影响自己的客观态度，给认识和理解带来困难。但慢慢地我发现这些八卦信息从一个侧面显示出她们的一些欲望和梦想，其实是帮助我了解女孩儿们的一个非常有趣的方式。比如，有一次在广州一个星级酒店夜总会的候客区，几十个女孩子坐着等候自己的妈咪“召唤”，她们一边吃着零食看着电视，一边看着进进出出的同伴们，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评论来。她们会在某个女孩走过之后说，“她的头发今天这样弄好乱，太妖了”，“她的裙子不够飘逸”，“她这也能算模特？身材也不是很好啊”，对其发型、衣着、妆容、鞋子、身材、样貌、品位等评头论足一番，接下来便是七嘴八舌的讨论，说自己对某人打扮风格的喜恶，谈最新的时尚流行的是什么款式的衣服，到哪里做头发比较新潮，什么护肤品、化妆品最适合自己，怎么保持身材，如何显得有品位，怎样才能争得更多生意等。这实际反映了她们自己对于都市时尚和“品位”的理解和追求。另外一个八卦的中心议题则围绕着人的性格和人际关系。她们对某人交际中所使“手段”的“不屑”或对某人行事风格的轻视使我能更好地理解什么对于她们来说才是“得体”和“恰当”的，她们会如何面对一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事件，以及她们自己的一些价值观和态度，同时这些评论也表明了她们的一些立场。每当有这些“八卦”出现，我就静静地听，看看她们各自的立场和评论是怎样的，一般不发表什么意见，但有些时候也需要小心处理，尤其是她们要求我表明态度的时候，我一般就以“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跟他/她不是很熟”等说法来尽量避免产生什么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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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789 对于我来说，最难面对的是小姐们叙说被强奸、盗窃、欺凌、毒瘾复发等悲痛经历和绝望情绪的时候，而这总是和她们的日常生活如影随形。我的第一个访谈对象小红是个26岁的站街女，她皮肤黑黑的，按自己的话说，“长得不漂亮，身材又不好”，对自己似乎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脸上的神情透出一股硬气，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语气总是淡淡的。但就是这样淡淡的似乎无所谓的叙述，让我内心翻腾，就像打了很多个解不开的结一样。她在街头曾经遭遇过被骗、打劫，甚至有一次当她谈好价钱与一个男人到附近的宾馆后，却发现那男人带了其他两个朋友，在未经她同意的情况下强行与她发生了性关系，事后他们却不愿给钱。听到这样的事情我觉得非常不安与难受，这是明显的轮奸行为，但小红无力反抗。然而，她的叙述却是平平淡淡的，好像这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总是说，“我一个小姐，我能怎样”，只有先尽量保证自己是安全的，其他都没有办法了。她后来结交的男友，没有正当职业，还吸毒，靠她赚钱养活。她爱他，却又不想为了他去站街，更恨他毒瘾不断，几进几出戒毒所，她也因此染上了毒瘾。孤独使她抓住了他、爱他，仿佛从此得到了依靠；“烂泥扶不上壁”的不争却使她更感无助，在无数孤单的夜里泪流满面。爱恨交织充满胸腔，无法抒发，只有一字一句记在日记里，到了我手中，看到的是满纸的辛酸、爱恨，失望与希望缠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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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791 阿雅原本有个在外人看来颇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工作稳定的老公和一个儿子，她却毅然抛下这一切跑到深圳做起了小姐，和一个比自己年轻几乎20岁的男孩子谈起了恋爱。朋友都说他们天天卿卿我我，像是小情侣一样。然而甜蜜背后总有伤痛。男友吸毒，她也跟着“玩”上了瘾，一次次想戒却总也断不了，前后进了6次戒毒所，一次次的希望都被自己亲手断送。到底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重回家庭还是坚持自由？自己自在生活的选择和对儿子的责任与爱意是一对矛盾，似乎非此即彼。是悔恨？是无奈？是该像现在这样痛并快乐着，还是该像以前一样烦闷却有完整的家庭？该何去何从？当她跟我叙述这一切的时候，她的手颤抖着，点了一支又一支的烟，绝望的情绪充斥着整个谈话。我无法用任何的语言表达我自己内心感受，也不知该安慰她，还是鼓励她，还是保持静默。在倾听的过程中巨大的绝望感不断地冲撞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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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793 这就是接踵而来的另一个问题：故事的“精彩”之处在于它们的曲折反复以及其中包含的复杂情感。小姐们诉说的很多恋爱、婚姻和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的经历于我来说是相当震撼的。尤其当暴力、婚外情、毒瘾等叙述出现的时候，不仅叙述者本人声泪俱下，情感波动，而且我这个倾听者也倍感无奈与感伤。生活中的痛苦、纠缠、无望被带入研究中，尤其令人感到无力。如何处理访谈中的情绪，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值得思考的一点。我没有这样的经验，也无法站在任何一个立场上进行“劝慰”或“开解”，因此大部分时候我只能保持静默，等待受访者自己调整心情之后再继续。假如她们觉得话题太伤神而不想继续，我们就转换话题谈别的。而且，不得不承认我有时会被叙述中的故事影响，凭单方面的印象对受访者产生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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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795 每当经历这样的情景，我都会想，怎样才能减少对受访者情绪的扰动，也降低负面情绪对自己的影响呢？首先，所有叙述都应当是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说不说，什么可以说、什么不想说，说到哪一点为止，都是受访者的权利，必须得到充分保护。显然，对于有些受访者来说，她们选择跟我倾吐某些经历或情感，是因为信任。保护好这份信任是最基本的一种尊重。如果她们选择说出来，我相信这也是一种对记忆和经历的重新整理。倾诉其实也是一种发泄与释放，小红就说过，“说出来就是说出来了，找个人吐吐苦水也是好的，说完就舒服了”。叙述便发挥了重组记忆、改变态度的功能（Bamberg，2006；艾利丝和博克纳，2003：790-795）。有时说完她们自己也一笑置之，觉得凡事经历过都是一种收获。其次，我觉得应当多给时间使双方缓和自己的情绪，无论是唉声叹气还是沉默，都应当容忍，也不必太执着于即时的安慰或回应。停顿和静默之后我常常会问她们现在觉得怎么样，有什么感受，当作一个总结和把这件事“结束”与“让它过去”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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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797 但事情总是两面的。建立相互信任，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而且有时取决于我——研究者——将自己暴露到什么程度（方塔纳和弗里，2003：698）。我诉说自己的故事与经历，是为了换取同样的回应，还是在研究中自然感情的流露？有时候我也很难说清楚。大部分情况是属于后者，但当我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后，我总是希望对方能给予一定的“回报”，而且有时候期待能得到“精彩”的故事。研究者的“自私”心态始终盘亘于此（同上：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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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799 对于自己的情绪也要学会面对和坦承，像这样，研究中可能产生各种各样的想法和情绪，包括一些正统研究中认为应该摒除的东西，如个人喜好、偏见、对被访者的同情等，但作为研究者如果觉得自己必须保持中性的态度而隐藏田野中的这些个人情感，不仅是一种扭曲，也是一种伤害，更是一种虚伪。深入的交往需要真心实意，这必然会带来真情实感和即时的情绪反应。我们应该用更积极的态度去拥抱、面对、理解它们，而非排斥，才能看清这些情绪来源何在，这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自己在做什么。我在实际田野工作开始之前一直忐忑、焦虑，每天都为自己就要“出去”了而感到紧张，夜店、酒吧、街边……这一切都似乎离我平时的生活太遥远，想象不到我会接触到什么样的人，会经历什么样的事情，每天要过怎样的生活，以至于在一段时间内我都无法下定决心真正踏出第一步。但当我真的开始接触这群女性后，我感受到更多的是同龄人、同性之间的熟悉与相似。她们大部分和我年龄相仿，或比我更年轻，话之所至都是这个年纪的人最关心的事情：恋爱和情感。聊必谈男友，言必提美容，消除了我的大部分不安。我开始反思自己的紧张与害怕——我到底害怕什么？是不熟悉的环境，陌生的生活方式，还是担心“那里”的人会对我不利？我总是把娱乐场所想象成声色场所，把小姐想象成说话做事浮于表面、逢场作戏的人，把她们的生活想象成一片混乱。我就是觉得这和我平时的生活习惯大不一样，仿佛会进入一个完全不同、黑白颠倒的世界。随着田野工作的进行我逐渐意识到，这就是偏见和刻板印象。虽然我不能完全摒除某些想法，但我还是从自己的害怕与不安中看到了刻板印象是如何影响人的态度的。在田野工作中我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对某些人更有好感，对某些人有自己的一套评价方式，对某些行为不能认同，或对某些场所仍有不适应，但这也是一种经历，我会把它当作资料收集的一部分，将之融入我的反思与解读中，而这恰恰可能带来全新的主题与观点。本书的第七章就是一个很生动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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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01 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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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03 随着经济腾飞与对外贸易的不断扩展，一向以外向型经济为主、工厂鳞次栉比的珠三角各地各种消费层次的娱乐场所蓬勃发展，不同经营形式下的小姐群体内部差异性很大，这是我们特别需要注意到的。由于本研究的目的并非突出代表性，不是为了找出各个不同“层次”的小姐间的共性或差异，因此研究对象的选取其实并未按照严格的统计抽样方法和比例来进行。在不同制度、工作、生活环境下看每个人独特的生活处事和个人策略才是最重要的目的，因此要尽可能突出每个故事，使细节丰富起来。而个人资源、时间、精力是有限的，在这个研究里我无法涉及所有不同的场所，也无法在访谈工作中涉及所有类型的小姐，由于访谈系深入、多次的访谈，也无法大量进行。在系统性、合理性、可操作性几个原则之下，我首先根据工种考虑选择的对象，再结合研究中出现的新焦点进行立意抽样，最终用半结构访谈的方式访谈了23名小姐，涉及7个不同的工种，其中站街女6名，电话应召女郎1名，按摩女1名，夜总会女郎11名，曾经做过小姐的妈咪2名，发廊女2名；23人中6人已婚，有孩子的3人。具体的情况参见附录I“接受过访谈的小姐”（本书中的姓名皆为受访者对自己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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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05 其中8位经过了多次访谈，其余的是一次访谈，每次访谈的长度为2～3小时，多次访谈的人每次访谈的时间一个半小时至两小时。深入访谈有助于“获取被访谈者关于其生活世界的描述，以阐释描述现象的意义”（Kvale，1996：5）。在本研究中，深入访谈有利于对这个人群每日生活、情感、经历、体验、情境的细致描述与呈现。访谈中如果出现她们特别想聊或谈得特别多的话题，我就脱离事先设定的任何方向，专注于此，因为这些有可能就是在她们日常生活体验中最相关的事，有利于我们发现新的话题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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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07 从最初的访谈开始不断积累话题和经验，最终较为成熟的访谈提纲大致涉及以下几个大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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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09 ·基本信息：包括年龄、家乡、过往工作经历、婚姻家庭情况、居住情况、家庭大致背景、以往生活经历、日常时间安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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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11 ·城市生活体验：包括流动的经历、农村生活、日常生活、城市生活经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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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13 ·婚姻情感经历：包括恋爱经历、婚姻经历、对男友/丈夫的评价、亲密关系中的难忘事件、对理想伴侣的想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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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15 ·自我身份认同：包括对“小姐”身份的认同、对“性工作者”身份的认识、对“工作”的理解、对现在这份工作的体验与想法、处理各种人际关系的技巧、对未来的想象和期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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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17 提纲只是起到一个提挈的作用，让对话有个大致的方向。在访谈中我逐渐发现，有些话题反复出现，即便我没有特意提起，小姐们自己往往也会谈及，其中谈得最多的就是感情、婚姻的议题，涉及恋爱经历，男友、老公或伴侣，婚姻经历，家庭组织形式，自己对过往经历的想法等。此外是对于这份“工”的一些想法，包括她们自己对做小姐这件事情的理解，而这个和情感经历、从农村到城市的流动经历、从业经历等密切相关。比较有意思的是，在好几个访谈中，小姐们不约而同提到了吃“青春饭”这个概念。20世纪80～90年代的时候“青春饭”引起过社会上的大讨论，但现在基本已经不太有这样的说法了，我原本以为这是个“过时”的提法，没想到在这些只有二十来岁的小姐嘴里再一次听到。对农村生活的体会、对贫困的体验、流动经历和城市生活经验一同钩织了她们的“青春饭”体验，而她们对要如何吃这碗“青春饭”有着独特的想法。这将在本书的第五章中呈现。这些话题便成为访谈的重点进行深入，聊的时候会具体化，而不是只停留在抽象的层面上，以更充分地展现生活细节。因此在访谈中我较注重故事性，强调经历、经验、过程和细节。在整个研究过程中访谈提纲逐步具体化，虽然访谈多以无结构的方式进行，但提纲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提醒与补充，给自己一个更好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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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19 访谈都按被访者的意愿选择地方进行，很多时候小姐们都喜欢在住家附近的小饭馆、公园/绿地或自己租住的地方跟我聊。对于我来说，最好的场所当然是安静又能满足隐私保护需要的地方，比如住家，这在田野调查过程中也是能随着与小姐关系的推进逐步做到的。对于小姐来说，有了足够的信任，住处也确实是一个舒适的地方，适合三两个人放松地聊天。这种在居家环境中的聊天或是访谈通常持续的时间都会比较长，可以进行一整晚或大半天。除此之外，她们也很喜欢到麦当劳之类的快餐店或附近的小餐馆去，因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是最方便的方式，既可以享受快捷简单的美食和市井随意的氛围，又可以聊天说笑，没有拘束。茶楼、饭馆本身的环境，有时正适于某些话题的开展，如日常生活中杂碎、细微的事情，人际关系中的纠缠，或是家庭关系中的无奈。置身于人多喧闹的环境，谈论这些原本显得有些啰唆、沉重的话题便有了些许局外人冷眼旁观、就事论事的味道。点心、喝茶、吃饭这种看似平常的街头的生活习惯在研究过程中不仅淡化了学术带来的冷峻感觉，而且成为生活与情感叙述的最佳场所之一，不得不说是一种意外的发现。不过在外面的餐厅聊天不利于录音，有时即便只是现场听起来悠扬安静的音乐到了录音笔中却成了一种可能遮盖对话的干扰。有过一两次这样的经历之后在这样的场所中我就狠下心抛弃了录音笔，却猛然发现没有录音笔的时候其实别有一番收获。比如有一次在和小红聊天的时候，又照例说起了她的男友。本来我对他们的事也有所知晓，也不是第一次讲起他，但没想到那晚小红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当近十个烟头铺满了饭馆地面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你能不能把录音关掉，我告诉你一些我和他的事情吧。”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我听到了跌宕的情感故事，包括他们的很多亲密举动和多角关系。小红后来对我说，有些事情她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告诉我，她担心我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的一些想法和行为，怕我会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但也就是因为这些纠缠不清的关系和事情让她对男友爱恨交织，欲罢不能，所以她终于在下定决心后向我诉说，但又不想我在听录音时对这些事有多一次的“判断”机会，关掉录音使她更有安全感。所以录音设备的使用在访谈中并不是必要的，很多时候它确实能使我专心于谈话，不用担心是否能记住细节和要义，但没有它的时候一次“访谈”就变成了一场“交底”的谈心，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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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21 也有一些时候我会造访小姐们的工作场所，如歌厅、夜总会的大厅或候客区域、休闲馆的候客或按摩区域等，那里嘈杂声、烟雾、干扰司空见惯，就更不适于用录音设备或进行半结构访谈。这些情况下我会采用观察加闲聊的方式。要特别指出的是，除了半结构访谈外，本研究中敞开闲聊，即无结构访谈也占了很大的比重，从中收集了丰富的资料。聊天的对象不仅仅是这23名小姐，还有在田野工作中接触到的她们的朋友、保安、妈咪、客人、社团组织人员等等。由于这是他们的“主场”，对环境熟悉，熟人也多，他们会显得比较轻松自在，谈论的话题也完全由他们掌控，小姐们所表露出来的一切都是日常情境下的日常反应，是与熟人和朋友之间的交谈，而我则退居一边，尽量减少自己的参与，只在一个相对自然的情境下看他们如何互动和不同人之间的关系，这就是一种“共景”（潘绥铭、黄盈盈、王东，2011：302）。在这样的聊天中，我已经不是单纯作为一个研究者存在，而是他们中的一分子，活动在他们的空间里，体会着他们的日常生活，经历着他们或细碎或重要的事务。闲聊看似“漫无目的”，却最能够体现这个群体的自主性，因为这是他们共同构建的聊天话题，谈论的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是他们身处的活生生的环境。因此，“散漫”的对话可能包含重要的信息，从闲聊中发掘出来的话题不仅呈现对某些事的集体感受，更反映了小姐群体中的多元和差异。不仅仅是谈话的内容，连说话时的神情、动作、情绪都可能透露出小姐们内心的情感和态度。某些事件带来的印象、一场独特的经历等都可能不是有预设问题的访谈能带出来的，所以我特别珍惜每一次旁听或与她们闲聊的机会，从内心里觉得畅快淋漓。我会利用去厕所的时间简单记下谈话要点以防遗漏，回到家中再马上进行补写，把印象最深刻、谈得最多的内容补充完整，同时把所见所闻的一切细节，包括场景、人物、发生的事情、人物之间的关系、互动、神情、反应、氛围、情绪等都写下来，再加上自己对一些情景或事件的感想、反应和反思，就形成了较为立体的访谈记录和田野笔记。有录音记录的访谈经过誊写形成逐字稿，所有这些资料就成为数据分析的原始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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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23 其他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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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25 为了提高所收集资料的质量和减少研究偏见，我会配合其他形式的数据收集方法，比如跟小姐们联系紧密之后，我们会时不时互通电话，问问彼此的近况，随便聊聊天。有时候电话里聊着聊着也会聊到一些特定的话题，比如跟某些客人打交道的事，跟男友/丈夫的关系等，这是访谈和闲聊之外的另一种互动方式。打电话能稳固已经形成的朋友关系，尤其是逢年过节之时，电话或短信的问候能保持与小姐直接的联络。她们流动性非常大，有时候过年过节一回家也许就不再回到原本的城市了，电话也随之失效，及时的联系有助于更新一些信息。除此之外，网络聊天（如QQ）也是常用的方法。虽然她们在线的时间不长，但经常在网上露露脸聊几句也能起到维护关系的作用。我相信利用多元方法（multi-method），在不同的时、地、事、物中能获得更全面、客观的数据（胡幼慧，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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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27 整个研究过程中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小红的日记本和小霞自己写的剧本。小红的日记记了一年多，断断续续的也有大半本，每一篇都有一页的样子，写的几乎全是她与男友之间的情感纠葛。小霞的剧本只写了个头，起了个题目叫《月之阴晴圆缺》，虽然只有几段话，但我十分惊诧于她写剧本的这个想法。在本书第七章我会有更详细的阐述。读着她们的文字，仿佛在安静中与她们展开了聊天和访谈之外的另一种私密对话。有些口头没法表达的辗转复杂的情感在纸上慢慢舒展开，看着其中的纠结、痛苦、反复、矛盾，和芝麻、绿豆般的日常生活小事，情感的起承转合在或微妙或直接的表达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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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29 数据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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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31 数据解读在数据收集时即开始。本研究用的是开放编码，依主题概念或类别归在一起，比较不同受访者之间的叙述、故事、事件、形象、情境等。在解读中，除了留意叙述中的具体语言、行为、意义、过程、背景等外，我还通过对相关概念的思考和疑问来确定下一轮解读的方向与重点。比如，小姐们讲了很多她们自身的经历和故事，还有对做小姐的看法，在留意她们关于日常“工作”、生活具体事件和感受的描述的同时，我开始考量这些叙述背后的情境，尝试提出下列理论性的问题来帮助自己弄清什么是她们所理解的“工作”，这又如何影响她们经历和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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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59833 ·她们理解中的“工作”通常指什么？有哪些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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