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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些小姐觉得“这份工”不需要责任心,她们把工作和责任相联系,心目中从事一份正式的工作应该具有一定的责任感。美惠对比做小姐和之前干的售货工作,说当售货员“有基本收入,但是有压力”,如果完成不了底薪所要求的销售任务就会自责,对公司和卖的产品也有一种责任感;相反,做按摩小姐就没有这种责任心了,除了自己的收入以外,其他都是老板的管理问题,与她无关,这个场不行就换另一家。她认为责任意识可以带来成就感,能让自己感觉好一点。阿芳原先和兰兰一起在夜总会做,也跟兰兰同租一个房子,后来被一个老板包养就自己出去住了,我通过兰兰认识了她。她觉得做小姐是一个松散的生活方式,尤其是被包养后,一直跟同一个人,住在同一处地方,“工作”的内容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根本没有界限”,“没有目标,没有规则,也没有责任,怎么干都是自己的事,无所谓好坏”,不能用“工作”的那一套来形容。这种想法对于应召上门服务、被包养、在家做事、站街等类型的小姐来说尤其真切,因为她们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公司或集体,除了管好自己的生活外,谈不上对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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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小姐们认为“工作”应该与目标相关,也就是说,如果一份工作根本没有目标和方向,那就不能说是工作。小红、美惠、珍姐、阿娟、Bobo、阿冰、阿雅、阿美都有提过。在我们的聊天、访谈对话中,“漫无目的”、“没有目标”、“虚度青春”、“没有清楚的将来”等话语频繁地出现,有意思的是小姐会把这一点和做小姐不是一种工作相关联。她们认为工作应能带来稳定感和生活道路上的方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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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稳定性外,尊严、责任感、成就感、可持续和目标是她们考量一份工作的重要“指标”,一个清晰的目标指引着人在不同阶段往不同的方向努力,这提示我们重新构建“工作”的内涵。做小姐没能满足这些条件,因此不是她们心目中的“工作”,这又反过来影响了她们对“这份工”的感受和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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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之欲:珠三角流动人口社群特殊职业研究 未来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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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研究中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23位受访者中有21人(除了珍姐[3]和小李)表示不太想找长期、固定的工作。小姐心目中的“找工作”是相对于打工来说的,打工是指在工厂、发廊、美容院等场所做事,而工作更偏向于我们平常说的在企事业单位领工资的性质。打工在她们之中不是一个很受欢迎的选择。虽然不时地有关于打工妹如何努力干到管理层、赚到多少钱这样的励志故事,但打工这条路还是因其收入低、环境恶劣、规管严苛和缺乏自由逐渐失去了它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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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岁的站街女小宋在进工厂前以为打工会认识很多朋友,大家一起聚在厂里会很好玩。那时她18岁,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很兴奋地从四川老家到了广东东莞,找到了一份在一个小型制衣厂里钉纽扣的工作。7个月后她到了深圳成了一名站街女。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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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宁愿自己在街上也不要去打工。我觉得自由自在很重要吧。年轻人都喜欢自由,没人愿意那样待在工厂里,天天流水线,出都出不来,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扣你钱,你说都不用说,还得看他脸色。我们这样至少自由一点,也不用起早贪黑,回来就家里待着,想干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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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厂里她的所有工作就是不停地钉各式各样的纽扣,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眼睛都要瞎掉,眼冒金星,起来感觉路都不会走了”,工资才400块不到,加上加班费才拿不到800块钱,而且厂里规定试用期起码要3个月,这期间不能离职,否则就不给工钱,老板觉得水平够了才能转正,才能提工资到600块左右。只撑了一个多月她就已经觉得受不了了,总是想走,组长还嫌她动作慢,会出错,常变着法儿骂她,说她是“蠢猪”、“不明白”、“瞎了眼”什么的。她觉得那段时间就是“忍辱负重”,半年后实在顶不住了就辞工出来了。阿冰说她的一个堂弟在厂里受了伤,老板只象征性地给了一点点钱,连住院两三天的花销都不够,刚好一点就马上要他干活,不干就走人。Bobo在玩具厂打过工,她说工厂的饭菜就像猪食,一顿饭有两块肉就不错了,汤也是“像洗锅水一样淡”。她说工厂“都不把人当人”,什么都要扣钱,动不动就拿他们最在乎的钱来惩罚他们:上厕所超过时间要扣钱,请病假要扣钱,带人回宿舍要罚钱,流水线上讲话要罚钱……“人都像机器一样”。这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也不想忍受那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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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一天到晚待在工厂,除了干活还是干活,累得半死。住又是十几个一间房,里面又脏又乱。干完活就上食堂,吃完就回宿舍,一头倒下去就睡,也没有什么周末不周末的,每天都一早起,又不能出去,什么娱乐项目都没有,偶然一个下午不用加班就欢天喜地了。人活得那样还有什么意思。有时候我上厕所抬头看看外面的天我都想哭!我后来也想通了,不管怎样,年纪轻轻总不能就那样熬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想到就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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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虽没在工厂做过,但也听说了不少,她觉得工厂工资太低,根本没法通过它过上想象中的城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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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只有几百块钱,最多1000多块。比起干的活,这点钱真不算什么。工厂那种环境,工作的车间、住的都很差,也没法出来看看,就待在郊区工厂里,城市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有个亲戚就在工厂做嘛,反正一年到头也拿不到多少钱回家。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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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工厂来说,对人身的限制是最强有力的管理工具,工人没有自由,吃住劳动甚至拉撒都受到严格规管。对于女工来说形势更为严峻,生理期、孕产期安全没有丝毫保证,还要忍受来自男同事和上级的性骚扰,未婚怀孕、患性病、被强奸等事件层出不穷。没有自由和自主,也体会不到城市的先进,农民工被“卡”在现代化城市和农村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在工厂制度下过着一种独特的生活,既脱离了传统的乡土文化,又被排斥在“个人主义与消费主义制造的资本主义浪漫”之外(Ma and Cheng,2005:310),两头不到岸。他们劳作在社会底层,没有社会地位、权利,无法体验现代的生活方式,更缺失的是个人表达和追求的空间和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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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缺乏良好教育与技能的这群女性来说,除了工厂工之外恐怕也难以找到她们心目中的那种“工作”,比如进写字楼做文员、做白领等。因为可能性小,“找工作”也逐渐失去了其吸引力。没有其他选择,面对自己成为性主体、都市主体和现代化主体的欲望,她们发不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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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困境下,另辟蹊径不啻为一种勇敢的尝试;常规“工作”之外的其他选择便成了她们的“蹊径”。在鼓励自谋出路、自主创业、自食其力的今天,自己“出来”、“做生意”等名头为她们披上了一层独立、自主、精明、能干的外衣,而她们在这个行业中摸爬滚打也确实积累了人脉、经验,开阔了视野,为她们继续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生存积攒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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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之欲:珠三角流动人口社群特殊职业研究 “小姐”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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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们弃“性工作者”这个进步的赋权之名,却采纳这个在我们看来已经十分污名化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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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绍祺在其对香港“男妓”性别身份和对抗污名策略的研究中指出,很多“对抗污名的技巧同时也是性别策略”(Kong,2009)。他回顾了文献中关于污名管理技巧也是合理化策略的讨论,提出娼妓研究中有关社会污名的分析应加入性别视角的观点。香港“男妓”理解和应对污名的故事使他注意到,他们的合理化策略很多时候亦是重拾男性气概的策略。中国文化崇尚男子的担当,社会规范期待男人做值得尊敬的人、有责任心的人,“男妓”强调自己的这种文化属性,将自己置于霸权式的男性气质之下(同上:37),以弱化“妓”的污名。本研究也采用了这个分析框架,探讨小姐对自我形象和身份的构建。“小姐”这个名称不仅是弱化污名或曰转移视线的方法,更是一种性别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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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作为去污名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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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分析过小姐不喜欢“性工作者”这个称呼的原因,它太直接,而且只强调了性——恰恰又是中国社会里比较忌讳的——似乎她们只卖身、卖性来换钱,高度违背了中国社会道德和文化习性。这个词听起来其实和中文里另一个充满了负面色彩的词很接近,就是“卖淫”,后者也是突出了性与肉体以及换钱的性质。小姐的日常工作涉及方方面面,她们可以是这个身份,也可以是那个身份,还可以是几个身份同时拥有,因此她们不想把自己定义为“性工作者”。“小姐”这个词比较模糊,涵盖性强,没有特指她们的“工作”内容,玩、做生意、出来、PR(公关)、陪酒等都是,而且在城市环境中它还是对年轻女性的常用称呼,这在某种程度上能弱化她们的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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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污名技巧之“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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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阐述过,“玩”是小姐对于自己正在做的这件事的一种理解方式,尤其是对于以下的几种情况来说:站街、应召上门、被包养或在家工作的小姐没有所属公司或老板,无须遵循什么规定或规矩;她们有抽烟、喝酒、赌博和嗑药习惯或爱好,使所谓的“工作”和玩乐难以区分;非常年轻的女孩,对现在和未来都没有计划;觉得现在的阶段只是暂时性的,过一天算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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