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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54 你就是做不了小姐的!你又不抽烟,又喝不了酒。哪有一个小姐不抽烟的!抽烟、喝酒、跳舞,样样都要会!那才好玩的嘛!个个都是来玩的,只要玩得好,哪里管环境不环境的,又不是去西餐厅!你要习惯一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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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56 虽然这样的环境和行为方式常令我感到无所适从,但我发现大多数小姐都不介意卫生状况和环境的嘈杂。她们不会总固定在一处,而是随着客人来来去去转换场所,隔一两个小时就可能换一下房。有服务员负责收拾打扫,小姐不负有任何责任,在这一点上她们倒是和客人相似。最重要的一点心理,正如王文和王娜说,“反正我改天都不一定在这里了,也不一定干这个了,那(干不干净、杂不杂乱)关我什么事呢”,就是“这份工”的暂时性和不定性带来的无责任感和无归属感。小姐的住所通常还算干净整洁,她们没什么事的时候也会在家里打扫卫生、洗洗东西,但在夜总会里,她们却制造了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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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58 这看似是有些矛盾的:一方面,她们不认为这是会要长久“工作”的地方,所以可以“肆意妄为”;另一方面,她们又处处维护自己的“主人”身份,以获取正面的感受。客人和小姐来到夜场,都会习惯于它的环境特质和人的行为方式,这已然成为夜场亚文化的一部分。而这种亚文化正是小姐、妈咪、帮会成员等一众夜场“活跃分子”一手缔造并维护出来的:他们的“肆意妄为”创造出夜场特有的环境,这也为“自己人”和外部人士的区隔划出了隐形的界限,宣称着自己的地盘;为了在这样的环境中长期生活并掌有主控权,他们发展出一些日常的、微小的技巧,制造了外人必须服从的规矩,这又成就了夜场特殊的、与生活中的其他场所不同的惯习,进一步加大了肆意妄为的可能性,巩固了“主场”的地位,使得小姐既能暂时忘却外部的社会规范,跟随自己的脚步,又能获得自主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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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60 从夜场人员的玩闹中延伸出一种昏暗、嘈杂、杂乱无章的力量,包含着各种感官体验,进入和充斥了整个夜场的时空。夜场因此变成了体现行动主体与周遭环境互动关系的象征性时空(Munn,1992;1996:449)。玩闹也就不只是玩闹,而成为抵抗既定规则、习惯、规范与关系的行动(Malbon,1997:277)。小姐利用这样的微小自主行动弱化着身上披覆的流动人员、不正当身份的标签,以离经叛道、玩世不恭的方式对“这份工”的内涵作出了自己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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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62 等待是一种“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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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64 小姐的工作中还有一大部分时间花在了等客上。大部分夜总会、卡拉OK、休闲馆等室内娱乐场所都会有一个候客区域,没有客人的小姐就集中在那里打发时间。候客区一般位于客人到不了的“后部”,只有工作人员才能进入,由保安把守。在广州的一家星级酒店夜总会我就有机会跟随小姐进了这个区域,看到了她们的“幕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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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66 闲聊八卦是候客室里的一项重要内容。谈论的主要话题当然是形形色色的客人。有一次,阿娟感叹说她最讨厌的是在包房里客人点名的时候排成一排,让客人评论身形外表,让自己很没尊严。但在候客区里评论的对象被悄悄转换了,她们可以用语言和想象对客人进行彻底的“反击”。偶尔遇到印象不错的人,就会说说怎样赢得他的好感,再次出去的时候她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除了谈论客人外,她们也会互相评头论足。比如哪个model长得怎样,是不是真的有资格当model,谁的五官好看或不好看,谁的言行举止怎样等。和妈咪的关系、小姐互相之间的关系、耳边听到的关于老板的传闻等人际关系上的故事也常挂在嘴边。最近发生的事情,夜总会内部的也好,社会上的也好,或是新闻里看到的事件,都会成为谈资。候客室内的两台电视提供了更多的八卦来源,无论是电视剧、广告还是新闻,都是打发时间、满足叙述欲望的途径。候客室里满耳都是小姐的嬉笑声、电视里的声音和妈咪不时叫人声,有趣而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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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68 语言成为一个有用的防御和再现机制——有时小姐们有意识地通过语言来改写她们与客人、妈咪和她们之间的关系。在闲言碎语里,过往的事情可以被重塑再现,记忆可以被修改,权力关系可以被改变甚至颠覆,在她们步出候客室的一刻,她们就成了不同的人,赋予了她们已做或将做的事情新的意义,加入了新的思维和活力,小姐们的个人空间也随着这些对语言的掌控而重建。这些间隙便成了自我赋权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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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70 八卦之余,小姐们利用空闲时间整理自己的着装和妆容。一个人的外表在候客室内是别人的谈资,在候客室外是自己的资本,所以要特别注意。候客室的一条窄廊上有一面镜子,小姐没事干就跑到镜子前整整头发、补补妆,出去前和回来后都要查看一番,画画睫毛、抿抿唇膏、补一下粉、拉扯一下裙子,确保自己以一个良好的状态出现在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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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72 我的胭脂刚刚被一个客人擦花了一点,他亲我了,亲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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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74 王文说着就补了一层新的闪粉和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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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76 在客人面前,你就要保持年轻好看。你知道的啦。不过这样我们自己也觉得好看,舒服,感觉比较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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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78 外表和身材直接影响到小姐的生计,因此,身体对于她们来说就是一个竞争场所,她们都尽其所能让自己漂亮一些。她们花费在打扮上的时间很多,从家里出去前要花一两个小时化妆、穿衣,到了夜场之后又经常整理自己的容貌以达到最佳状态。她们在这方面的花销也很大,比如王文,到夜总会当小姐的头3个月在衣服和化妆品上的开销就有1万多块钱。夜总会还有个规矩,小姐不能穿牛仔裤进去,必须穿裙子,如果是裤子,也只能是西裤类,不能是短裤。所以她们平时买衣服也多是短裙、连衣裙、吊带衫或透明蕾丝质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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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80 外表管理如此重要,不仅能帮她们赢得客户,也能在夜场这个特殊的场所里树立性感、现代、自主的自信。候客室的镜子见证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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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82 这就是德勒兹(2001)笔下的“生成”(becoming)。等待对于小姐来说不是没有意义的空隙。相反,这是她们走向千千万万个可能性的机会,是一个动态的、开放性的时空。她们利用一切微小的资源表达着自己的欲求,希望自己能在每一个微小的时刻中“流动”、变化,通过身体的变化,通过人际互动,通过与时间、空间的互动,变成更有力量的个人。等待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激流,具有开创性和颠覆性。从等待中出去,她们将成为比上一刻的自己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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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84 “红灯窟”:聚居就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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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86 虽然“红灯区”在中国很罕见,但在珠三角地区,尤其是2006年以前,却有不少这样夜生活丰富、娱乐业发达、从业人员聚居的地方,尤其在东莞、深圳等制造业发达、工厂林立的区域。在这些地方,性产业成为生活的中心,一切都围绕夜间娱乐进行,一切都为之服务,甚至城市的布局、生活的步调、时间的流动都为之改变。深圳沙嘴就是其中一个,声名远扬。2005年夏天我在朋友[2]的带领下去了沙嘴,见证了那个时期性产业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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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88 第一次见到阿辉的时候是晚上10点半,在一条两米多宽的窄巷里头。阿辉就住在巷子里,那天他在家门口摆了一桌菜,等着我们去,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他说从老家拿来一只自己饲养的鸭子,拿来炒辣椒,很好吃,说话间摆出了一大盆鸭肉,桌上每个人面前摆了一瓶青岛啤酒,架好筷子,大家入座。阿辉很健谈,不停地劝人喝酒、吃菜,一边向我介绍沙嘴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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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90 以前沙嘴就是一个城中村,毗邻深圳湾,盛产海鲜。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当地开始建厂,很快就吸引了过万名外来工到此打工,成了一个繁华的工业区。随着各地客商往来频繁,服务业开始发展,到21世纪初,这里已经发展出繁盛的娱乐业。沙嘴和附近的两个村成为名副其实的“红灯区”,不大的区域,只有纵横几条街,却开设了几百家娱乐场所,KTV、舞厅、发廊、沐足中心、夜总会、休闲中心、酒吧鳞次栉比,霓虹灯牌闪烁耀眼。顶峰时期这里有超过两万名小姐、妈咪、“鸡头”和各种相关从业人员,每日都吸引着几千港人过境寻欢,成为著名的“人肉市场”,也被外人称作“深圳芭提雅”[3]。我在香港的时候就听说“不知道沙嘴就不是香港人”,“玩一晚1000块还有钱找”(一晚娱乐消费可以不超过1000元人民币),直到朋友把我带到实地,我才目睹了这里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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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92 夜晚近11点,正是精彩开始的时候,街上人流不息,巷子、门店里外站满了小姐和妈咪,耳边听到的都是“老板,来玩玩吧”,“老板,选一个吧”,“喜欢哪一个”,“这个怎样?”等。眼中见到的都是伸出手臂拉客的小姐,一眼望过去能看到几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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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94 阿辉住的是一栋两层小楼,里面有大小不等的六间房,除了自己和老婆住的两间,其余房间出租给小姐。阿辉的老婆琴姐在一家沐足中心做妈咪,他则负责介绍家乡的姑娘出来干,租房给她们住。他说沙嘴很多都是采取这样的“包干”模式,从业人员基本是外地人,吃、住、工作、日常消费都在村中,形成一条龙,连交通——通常是本地的私家小车——都围绕着这里运营,把香港客人从口岸拉到村里,不需要别的交通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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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96 他们的到来改变了这个地区的个性:他们的生活步伐带动着沙嘴的日常运作,他们的需求引领着各行各业的出现和发展,他们的日常活动为沙嘴带来了“色情”和“乱”的色彩。他们在这样“臭名昭著”的“红灯区”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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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0998 阿辉和大家聊着天,喝着啤酒。他点燃一支烟,然后递过烟盒给我说,抽一支,抽一支。我笑笑说,我不抽烟。阿辉边笑边皱着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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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1000 哎哟,你又不抽烟,我看你喝酒也不行,你怎么混啊!我们这里的小姐都很能喝的!从现在开始起码就要喝到天亮!你这样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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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1002 琴姐拍了拍我说,人家新来,很快就学会了!原来是我朋友没跟他们提前说过,他们把我当成新来找工作的小姐了!朋友这时连忙帮我解围说,辉哥,真不好意思!没跟你说清楚,这位不是新来的小姐,是我的朋友,一个学生,要做这方面的研究,过来这儿看看,跟你们聊聊。阿辉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说,哇!你真勇敢!敢过来这边!朋友说,对啊,她真是勇敢,我跟我的女同事说这个地方她们都绝对不敢来的,更别说在这里吃饭、聊天,还这么淡定,想都不敢想!这些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沙嘴的杂乱。琴姐说,这里随时都有几百号小姐,连这样小小的巷子里都是,她们就站在路边招徕客人,中间留一条窄窄的通道让人过就是了。来这里的很多都是香港的底层人士,钱也不多,站街小姐也挺受欢迎。她们每到夜晚9点之后就出来,到10点多人就开始多起来。招到客后就带他们到像阿辉房子那样的出租屋,在自己住的地方交易会比较安全,而且通常都有“鸡头”照看着,大家都是老乡,互相照料,有些好点的还会帮着女孩们搞搞卫生。女孩们要交一笔介绍费给“鸡头”,每个月还要交房租和“管理费”。有黄就有黑,那时的沙嘴帮派很凶,跟琴姐一起的两个20多岁的女孩——阿莲和宝宝,就住在阿辉的楼里,她们说跟自己老乡在一起觉得心里踏实些,有事阿辉都会帮她们“搞定”,她们还是很乐意给钱的。不过也因为帮派的势力,这里的娱乐业一直保持着繁荣的势头,高于两层的民居里都开满了娱乐场所,这对从业者来说是最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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