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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人面前,你就要保持年轻好看。你知道的啦。不过这样我们自己也觉得好看,舒服,感觉比较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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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和身材直接影响到小姐的生计,因此,身体对于她们来说就是一个竞争场所,她们都尽其所能让自己漂亮一些。她们花费在打扮上的时间很多,从家里出去前要花一两个小时化妆、穿衣,到了夜场之后又经常整理自己的容貌以达到最佳状态。她们在这方面的花销也很大,比如王文,到夜总会当小姐的头3个月在衣服和化妆品上的开销就有1万多块钱。夜总会还有个规矩,小姐不能穿牛仔裤进去,必须穿裙子,如果是裤子,也只能是西裤类,不能是短裤。所以她们平时买衣服也多是短裙、连衣裙、吊带衫或透明蕾丝质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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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管理如此重要,不仅能帮她们赢得客户,也能在夜场这个特殊的场所里树立性感、现代、自主的自信。候客室的镜子见证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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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德勒兹(2001)笔下的“生成”(becoming)。等待对于小姐来说不是没有意义的空隙。相反,这是她们走向千千万万个可能性的机会,是一个动态的、开放性的时空。她们利用一切微小的资源表达着自己的欲求,希望自己能在每一个微小的时刻中“流动”、变化,通过身体的变化,通过人际互动,通过与时间、空间的互动,变成更有力量的个人。等待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激流,具有开创性和颠覆性。从等待中出去,她们将成为比上一刻的自己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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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窟”:聚居就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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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红灯区”在中国很罕见,但在珠三角地区,尤其是2006年以前,却有不少这样夜生活丰富、娱乐业发达、从业人员聚居的地方,尤其在东莞、深圳等制造业发达、工厂林立的区域。在这些地方,性产业成为生活的中心,一切都围绕夜间娱乐进行,一切都为之服务,甚至城市的布局、生活的步调、时间的流动都为之改变。深圳沙嘴就是其中一个,声名远扬。2005年夏天我在朋友[2]的带领下去了沙嘴,见证了那个时期性产业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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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阿辉的时候是晚上10点半,在一条两米多宽的窄巷里头。阿辉就住在巷子里,那天他在家门口摆了一桌菜,等着我们去,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他说从老家拿来一只自己饲养的鸭子,拿来炒辣椒,很好吃,说话间摆出了一大盆鸭肉,桌上每个人面前摆了一瓶青岛啤酒,架好筷子,大家入座。阿辉很健谈,不停地劝人喝酒、吃菜,一边向我介绍沙嘴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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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沙嘴就是一个城中村,毗邻深圳湾,盛产海鲜。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当地开始建厂,很快就吸引了过万名外来工到此打工,成了一个繁华的工业区。随着各地客商往来频繁,服务业开始发展,到21世纪初,这里已经发展出繁盛的娱乐业。沙嘴和附近的两个村成为名副其实的“红灯区”,不大的区域,只有纵横几条街,却开设了几百家娱乐场所,KTV、舞厅、发廊、沐足中心、夜总会、休闲中心、酒吧鳞次栉比,霓虹灯牌闪烁耀眼。顶峰时期这里有超过两万名小姐、妈咪、“鸡头”和各种相关从业人员,每日都吸引着几千港人过境寻欢,成为著名的“人肉市场”,也被外人称作“深圳芭提雅”[3]。我在香港的时候就听说“不知道沙嘴就不是香港人”,“玩一晚1000块还有钱找”(一晚娱乐消费可以不超过1000元人民币),直到朋友把我带到实地,我才目睹了这里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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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近11点,正是精彩开始的时候,街上人流不息,巷子、门店里外站满了小姐和妈咪,耳边听到的都是“老板,来玩玩吧”,“老板,选一个吧”,“喜欢哪一个”,“这个怎样?”等。眼中见到的都是伸出手臂拉客的小姐,一眼望过去能看到几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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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辉住的是一栋两层小楼,里面有大小不等的六间房,除了自己和老婆住的两间,其余房间出租给小姐。阿辉的老婆琴姐在一家沐足中心做妈咪,他则负责介绍家乡的姑娘出来干,租房给她们住。他说沙嘴很多都是采取这样的“包干”模式,从业人员基本是外地人,吃、住、工作、日常消费都在村中,形成一条龙,连交通——通常是本地的私家小车——都围绕着这里运营,把香港客人从口岸拉到村里,不需要别的交通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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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到来改变了这个地区的个性:他们的生活步伐带动着沙嘴的日常运作,他们的需求引领着各行各业的出现和发展,他们的日常活动为沙嘴带来了“色情”和“乱”的色彩。他们在这样“臭名昭著”的“红灯区”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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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辉和大家聊着天,喝着啤酒。他点燃一支烟,然后递过烟盒给我说,抽一支,抽一支。我笑笑说,我不抽烟。阿辉边笑边皱着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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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你又不抽烟,我看你喝酒也不行,你怎么混啊!我们这里的小姐都很能喝的!从现在开始起码就要喝到天亮!你这样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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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姐拍了拍我说,人家新来,很快就学会了!原来是我朋友没跟他们提前说过,他们把我当成新来找工作的小姐了!朋友这时连忙帮我解围说,辉哥,真不好意思!没跟你说清楚,这位不是新来的小姐,是我的朋友,一个学生,要做这方面的研究,过来这儿看看,跟你们聊聊。阿辉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说,哇!你真勇敢!敢过来这边!朋友说,对啊,她真是勇敢,我跟我的女同事说这个地方她们都绝对不敢来的,更别说在这里吃饭、聊天,还这么淡定,想都不敢想!这些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沙嘴的杂乱。琴姐说,这里随时都有几百号小姐,连这样小小的巷子里都是,她们就站在路边招徕客人,中间留一条窄窄的通道让人过就是了。来这里的很多都是香港的底层人士,钱也不多,站街小姐也挺受欢迎。她们每到夜晚9点之后就出来,到10点多人就开始多起来。招到客后就带他们到像阿辉房子那样的出租屋,在自己住的地方交易会比较安全,而且通常都有“鸡头”照看着,大家都是老乡,互相照料,有些好点的还会帮着女孩们搞搞卫生。女孩们要交一笔介绍费给“鸡头”,每个月还要交房租和“管理费”。有黄就有黑,那时的沙嘴帮派很凶,跟琴姐一起的两个20多岁的女孩——阿莲和宝宝,就住在阿辉的楼里,她们说跟自己老乡在一起觉得心里踏实些,有事阿辉都会帮她们“搞定”,她们还是很乐意给钱的。不过也因为帮派的势力,这里的娱乐业一直保持着繁荣的势头,高于两层的民居里都开满了娱乐场所,这对从业者来说是最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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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太多的时候,一家场所小姐不够,就会向别的场“请求增援”,调一些小姐来招呼客人,妈咪们忙着指挥自己的姑娘们跑到别的场去“周转”。一个场的老板会与另一个场的联合起来控制价格,他们既是竞争对手,又是互相撑台的朋友。这也是场子之间的人情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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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沙嘴就像一个有机体,小姐、妈咪、“鸡头”、娱乐场所经营者、帮派、赌博佬、房屋中介、黑车司机、搞卫生的阿姨、士多店老板、餐馆老板、小诊所经营者等各类人聚集在其中,相互依赖、互相支撑,这使得内部人员处于一种比较稳定的状态。这样的“红灯区”就是一个小世界,有自己的运作模式和步伐,内部功能一应俱全,边界清晰,分工明确,形成一种共生共长的关系。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是本地人,随着他们的迁移、到来、定居、聚集,随着他们在不同场所的日常活动,沙嘴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地方性格”。他们把这里变成了外人惧怕而又充满好奇、欲望的对象,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得以生存并日渐强大。沙嘴原本不是众人口中的这个沙嘴,只是因为从业人员的到来和他们的集体行为而被烙上了现在的印记。聚集就是一种力量,人以群分的紧密性能带来信息流通和共享的便利,以及互相支持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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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鬼”的时间表:社会韵律的集体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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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辉请我们吃的那顿辣椒炒鸭是在晚上10点半,对于我来说这算是宵夜,他说那是他们的晚饭。他向我介绍了沙嘴小姐一天的时间表,她们的一天一般是从晚上9点多开始的,一切都围绕着“红灯区”的核心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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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9点多:开始“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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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12点开始:“上班高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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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三点:宵夜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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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六点:准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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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七点:洗澡、吃东西、聊天等个人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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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7点至下午两三点:睡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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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4点后:起床,处理个人事务,比如买菜、锻炼、逛街、上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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