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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重视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实践，探讨现代化、全球化宏大进程中的个人经验，将主体性的抽象概念具体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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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性在学术讨论中常以抽象的姿态出现，它是如何在生活中体现的，个人作为主体如何理解自己的生活道路选择，对将来有什么期望，他们的主体性如何反映社会环境的限制性与使能性，这样的问题都较少被谈及。关于现代化与全球化的研究也常聚焦于国家政权与全球政治、社会、文化、经济环境的相互关系（Nolan，2004；Zheng，2004），社会与经济的不平衡发展（Kanbur and Zhang，2005；Wan，Lu and Chen，2007），改革后的社会、经济、文化状况（Liu，2004；Wu，Xu and Yeh，2007）等较为宏观的层面，而较少关注个人层面在全球化与现代化进程中的经验，比如个人选择、亲密关系、消费方式、生活习性、思维方式等随着全球化和现代化产生怎样的变化。不同的人对全球化和现代化有不同的想象与经验，其中的差异性受很多因素的影响。本书就尝试以珠三角地区性产业的女性从业者为例给出一个图景，探讨现代化、全球化宏大进程的个人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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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小姐的主体性体现在自我认知和自我实践中。这些是小姐作为边缘群体在大城市中寻找立足之处的重要途径，也反映了她们对现代化和全球化的理解。受罗丽莎和潘毅的启发，我从田野工作中总结出自我实践的五方面，分别是消费、外表管理、获取城市生活方式、情色实践和各种生存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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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生活中的艰难、困苦、迷惑、纠结也是观察分析主体性的重要场景，它们显示了社会结构的制约和个体试图突破这些约束所做的努力。各种主体性体现都是社会结构发展变化和各股社会力量试图打破限制的互相角力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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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研究从日常生活出发，立足于日常生活，关注细小和琐碎的日常生活战术，是站在女性立场上从内展示她们的经验。之所以要强调婚姻恋爱、贫困体验、消费、打扮、生活习惯等个人层面的细节，目的在于由小及大，从与女性生活最相关的方面来观察她们的身体与空间的互动关系，分析她们的生存之道，以窥视女性在父权制度和社会规训下所做的努力——认同、协商、求全、抗争或反转。女性知识来源于日常生活，每日饮食起居、家务劳作的过程就是知识产生的过程，在研究方法上我也回应了这方面的需要，我注重日常情境的再现，因此我留意的不仅是语言表达出来的内容，更有情感的自然流露、身体状态以及人际互动。本研究展示她们日复一日的战术活动，意在汇聚其中的力量，将其遍布整个社会的活力带入学术研究中。学术话语重新回归到生活层面，可以为不同领域、不同人群、不同社会背景之下的研究提供对话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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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对性资本概念的发展与论证提供了一条新的分析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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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资本是小姐通过日常的自我实践来积累的，它也帮助我们丰富了关于“微小抵抗”的讨论的内涵（Pun，2005；Ho & Tsang，2000；Ho，2006，2007a，b），让我们知道了抽象的微小抵抗包括什么。对于小姐来说，它的精神鼓舞作用有时更大于实际的交换功能，新的身份认知、性别形象、女性气质与自我评价因此而生，因此我认为它具有认知的能动性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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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本书中对性资本的讨论较之前的学术讨论，包括我自己早前的研究，更细致和深入。我从性场域独立或部分独立于其他场域的可能性开始讨论，这是性资本独立于其他资本的重要前提。在其他学者研究的基础上我分析了它和其他资本的交换中介“性货币”及其不可忽视的阶层性和精神性，这是前人未能深入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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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其他女性群体来说，性资本也具有重要性。关系和情感是女性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性资本关注的就是女性在这些方面所能拥有的资源。对于不同阶层的女性来说，性资本的积累与应用经验会非常不同，但同样的是，它都来源于日常生活实践，这就为分析不同阶层的女性经验提供了对话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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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关注隐性的逾越而非集体权利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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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欲望表达常常会突破既存的道德、性别等社会规范，带来颠覆和逾越的力量（Ho，2006，2007a，b，2008a，b），她们不再安于传统给她们设置的角色与位置，不再安于“只能”和“应该”。这无疑会引起不满、带来冲突甚至是斗争，但新的性别形象脚本也会被创造出来，为妇女带来不同寻常的体验。要获得更大的个人空间，就必须踏出“魅力魔圈”（charmed circle）（Ho，2006），不走寻常路。在制度性异性恋（institutionalized heterosexuality）（Jackson，2006）思想下，小姐绝对属于边缘和叛逆的人群。在卖淫、嫖娼非法化的法律环境下，集体运动和对抗形式的抗争可能性非常小，抗争力量都集中在“隐蔽”的层面，即日常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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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没有以社会运动和身份政治的框架来分析小姐的抵抗，而是将重心转移到隐性的逾越中，在过往的研究中，对于这个概念的理解和运用还是很不够的。尤其在融入理论和分析框架的深层理解和运用方面，人们的平凡性、无语性和微弱力量，更需要我们来挖掘，构建出他们另类的社会现实和日常实践。我们一不留神，就会错过这些“静悄悄”的平凡时刻，错过人们抵抗污名、传统、制度和结构的强大权力的微小战术。小姐的故事就是这些微小抗争的最好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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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本身并不一定有成为更大的社会变革中的一部分的意识，本书就像一个亲历者，关注着这些微小抗争，并将之在一定范围内散播出去。这就是质性研究中的一种外部推论性，即通过建立一定的理论框架、开辟传播知识的途径来实现（陈向明，2008：411）。性产业中的大量从业女性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社会规范框架外“另类”就业和生活方式的存在，这个群体的经历给我们理解当今社会中的女性生活和观念提供了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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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其他研究和实务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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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对将来的研究最大的一个可能启示在于女性生活经验研究的新框架。我们应放眼于生活中那些无意识的、非理性的、想象的、欲望的方面，不要因其不确定性和模糊性就忽视它，这恰恰是女性生活中非常重要的特质，反映了个人期待与社会环境之间的微妙关系。认知的能动性和欲望是两个非常有用的概念，应与有意识的个人策略一起，用以理解与分析人的日常生活行为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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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性欲望与情感欲望是“个人的”与“社会/政治的”相遇之处。我们常会绕开女性的性与情感不谈，似乎这是不重要的、私密的、不适合放在学术中讨论的话题。但这里说的性与情感已超越了个人层面的琐碎，它具有一股建构的力量，个人在其中改变着自己，释放着自己，表达着自己，每个人的转变聚合在一起就可能会产生颠覆，重新创造意义，改变“他者”和“叛逆者”的形象，而这个过程是持续的、开放的，又是日常的。在这个层面上，性与情感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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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改变也会成为实务工作的新指针。服务应坚持以需求为本，而这一定是建立在对服务对象长期和深入的了解并与之共处之上的。本书提出的一个观点是，“性工作”的概念或许不适用于珠三角地区的多数性产业从业女性。将现时的其他称呼改为“性工作者”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进步，是合法身份和权利保障的第一步，但对于她们来说，身份、政治、法律这些宏大的意图还是太遥远，不是现实生活中最相关和渴求的，她们还有更为生活化的愿望——一些已婚的小姐希望逃离农村的贫困和父权家庭的双重压迫，在城市里自力更生，给自己创造更大的自主性，让自己在婚姻外再次“年轻”起来；年轻的女孩们不想再在农村生活，不想嫁到农村，想要在城市里寻找更多机会，多赚点钱，成为现代化的消费者。作为女人，特别是农村妇女，经济权力往往与婚姻密切相关。无论如何，这份“工”给她们提供了重新安排、思考自己生活的机会，尽管她们目前所获取的可能只是一些表面的象征性的“福利”。因此性产业可能只是一份过渡、临时性质的工作，一种生活方式，或者说获取一席之地的手段。它反映了消费主义经济环境下女性欲望的多元化。性产业的全景是复杂的：女性从业者对工作和生活的感受和观念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并随之改变，这些因素包括工作环境、特定地区的性交易组织形式、收入水平、进入行业的动机、从业经历、对未来的想象和对此的表述能力等。而这些还需要放在我国的城乡二元分化、区域发展差距、流动人口规模庞大等社会现实中考量。性产业女性从业者对工作和生活的多元化叙述值得我们更多地关注。只有去深入了解她们对于工作的看法和对未来的期望，才能有助于我们制定改善这些女性生活状况的最佳行动策略，设计相应的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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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三角地区目前为这个群体提供服务的公益机构屈指可数，其中只有一家是专为女性性工作者提供服务的，还有一家是为男性性工作者、男同社群和跨性别性工作者提供服务的。前者提供的服务主要是对小姐的情感支援与健康咨询，其中免费的项目有健康咨询、子宫颈癌筛查，乙肝、梅毒、艾滋病快速检测，以及安全套和润滑油的发放。除了这些日常工作外，它注重建立姐妹间的互相支持网络，我认为这是常规工作之外非常重要的。本书的论证与分析表明，珠三角的“小姐”作为从农村到城市的流动人口有着强烈的作为性主体、都市主体与现代化主体的欲望，但由于诸种限制与歧视的存在，她们虽身在城市之中却缺乏许多物质资源与公民权利。作为社会工作者我们必须鼓励她们发出自己的声音，用她们的方式向更广阔的社会展示自己的经历与对“这份工”的理解，才能让大家能看到不同的方方面面，进而减轻歧视与污名化。这家机构建立了自己的网站，其中包含了“新闻”、“政策与法律”、“健康”、“我们的性”、“姐妹心声”、“我有疑问”、“论坛交流”、“资源”等板块，不仅向姐妹们宣传有关的法律法规、别的国家和地区的相关政策，对有关事件作出反应和评价，更提供了她们之间相互认识与交流的平台。在“姐妹心声”、“我有疑问”和“论坛交流”等板块内，有一些姐妹写下了自己的心声，包括自己的理想、自己的选择、对这个行业的看法、情感纠葛、养儿养女等，还涉及家暴、抢劫、强奸等比较痛苦的经历。很多都是短短的几句话，但聚在一起便成了一个互相倾吐的场所，窝在内心平素无从说起的话都有处诉说了，大家能够看到彼此的经历和想法，也便形成了一种互相宽慰的力量。论坛里还有许多关于性健康方面的讨论，里面也有一些姐妹发问，机构的工作人员会逐一回答，使有同样疑问的女性也能在浏览网页后有个参考。除此之外，姐妹们还发表了各种帖子，讨论与她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各类事情，比如交流各地生意经、讨论美容常识和方子、互相提醒该如何分辨吸了毒的人、抱怨扫黄打非的严厉和讲述自己的负面经历等。这些场所使这些平时出于各种原因不能经常聚集在一起的女性有了一个情感和内心的发泄口与依归，让她们感受到一种群体的温暖。机构利用网络的便利性、群体性与匿名性为姐妹们提供服务，也考虑到了她们面对的特殊环境和需要的保护，这是一种真诚的关怀，也体现了机构的服务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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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本书提出的这些观点，在了解了小姐最迫切的需求后，我认为服务的着眼点不应只是跟艾滋病/性病有关的介入如安全套的派发、安全性知识的传播、戒毒服务等，而应关注她们日常生活中的需要，涉及情感支持、亲子关系、金融理财、信息共享等。情感支持包括恋爱婚姻、两性关系、家庭关系、自我调适、生活适应等方面。亲子关系包括相处技巧、子女教育、两代沟通等。金融理财包括日常开销控制、收支分配、积蓄与小额投资等。而信息共享包括生意/工作信息、人际关系调适、生活信息、城市生活技能、消费观念等（详见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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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性别敏感性和女性主义关怀的社会工作介入方法在这个人群的服务中显得尤为重要。与一般的服务对象既相似又不同，小姐群体既是弱势的又有她们独特的优势。因此社工在建立与维持关系的时候一定要有宽容的心、足够的耐性和灵活的方法。社工应怀着怎么样的心态去接近她们？在这种介入中，她们能得到什么，社工又能从中学到什么？这是提供这类服务应时时刻刻反思的问题。我自己的经验是，在与小姐的接触中，“互惠互利”、互相学习的态度非常重要。在她们身上我们往往能看到无比的韧性和生活的微小智慧，而她们本身却又非常警惕和敏感，需要尊重和细微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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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娱乐业从业女性需求及可能的服务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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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性产业女性从业者这个庞大的群体处于无服务、无支持、无资源的状态，所有的资源都只是来源于她们自身——若她们之中有的因共同居住或共同“工作”而联结在一起形成小圈子，那就利用圈子内关系与信息、情感与力量构成一定的支持网络，若是没有这样的圈子而处于散居状态，就完全没有支撑可言，而前者的支持力量也往往由于存在竞争关系、流动性大、害怕引人注意等特质而容易瓦解。所以目前急需反思的是，我们能否开拓服务空间，给予这个女性群体更大和更实质的关怀和温暖？能否在社工行业制度上给予一定的支持，使她们的服务者能更专注与安心地提供服务？相关的协会与组织又能做到什么程度？这也是本书写作的一个重要目的，希望引发一些思考，持续改善这群妇女的境遇；同时，希望推动性与性别这个重要却又常遭忽视的议题进入社会工作实务中，引起大家对此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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