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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081 《汉书·匈奴传》的最后一段记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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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083 更始二年冬,汉遣中郎将归德侯飒、大司马护军陈遵使匈奴……因送云、当余亲属贵人从者。(注:同上书,第38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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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085 这位归德侯飒,似乎就是昭君的侄儿,王歙的弟弟展德侯飒,换言之,云、奢虽死,昭君的侄儿王飒仍然奔走于汉、匈之间。(注:《后汉书》卷八九《南匈奴传》记东汉光武帝建武六年(30)“令归德侯刘飒使匈奴”。第2940页。梁容若:《关于王昭君之历史与文学》疑刘飒与王飒为一人,特为招徕远夷,改封号并赐姓耳。见《大陆杂志》第1卷第9期,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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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087 《汉书·匈奴传》的记载结束在赤眉入长安的更始三年(24)。因为接下来即进入东汉之世,即使匈奴和王昭君及其子女们的故事还没完,也必须在此结束。或者说,以汉匈关系为其书写重点的班固,并不需要知道也无意于提供匈奴和王昭君及其子女们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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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089 于是,关心王昭君及其子女们故事结局的读者,必须再翻开范晔(398—445?)的《后汉书·南匈奴传》去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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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091 《后汉书·南匈奴传》和《汉书·匈奴传》一样,是为说明汉匈关系而书写匈奴之史。因此,传文一开始所记写的,便是那位投靠汉朝“愿永为蕃蔽”,以其祖父呼韩邪单于之号为号的匈奴单于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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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093 南匈奴䤈落尸逐鞮单于比者,呼韩邪单于之孙,乌珠留若鞮单于之子也。(注:《后汉书》卷八九《南匈奴传》,第29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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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095 比是乌珠留单于之子,为了说明他之所以得位,也是他所以要归附汉朝的原由,《后汉书》提到了在兄终弟及传位办法中,终于轮到接位的王昭君之子知牙师。因为知牙师的被杀,正是比争位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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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097 初,(呼都而尸)单于弟右谷蠡王伊屠知牙师以次当为左贤王。左贤王即是单于储副。单于欲传其子,遂杀知牙师。知牙师者,王昭君之子也。……比见知牙师被诛,出怨言曰:“以兄弟言之,右谷蠡王次当立;以子言之,我前单于长子,我当立。”(注:同上书,第29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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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099 天凤五年(18)继位,死于建武二十二年(46)的呼都而尸单于舆究竟在什么时间点上,又是如何杀害知牙师之事,就像王昭君的下落一样,不是历史书写者关心的重点。重点在于:以知牙师被杀为口实,得八部大人拥戴而终得单于位的比,“以其大父尝依汉得安”,“遣使诣阙,奉藩称臣”。匈奴再次分裂为南、北两部,南匈奴单于的合法性从此来自汉朝的承认与册封。所以《后汉书》中也就只有《南匈奴传》而非《匈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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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101 知牙师之死似乎宣告了王昭君在匈奴事业的终篇。但其实,出生时间不晚于西元前31年的知牙师,这时即使即位,也已经是超过七十五岁的老人。因此就汉而言,比的继位与内附,或许是更具实效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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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103 不过,随着前、后《汉书》一路追索王昭君下落的我们,倒在此读到了王昭君出塞的缘由与心情,就在“知牙师者,王昭君之子也”,“比见知牙师被诛”这两句之间,范晔加上了这样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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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105 昭君字嫱,南郡人也。初,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庭。时呼韩邪来朝,帝勑以宫女五人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生二子。及呼韩邪死,其前阏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书求归,成帝勑令从胡俗,遂复为后单于阏氏焉。(注:《后汉书》卷八九《南匈奴传》,第29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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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107 和班固相距几近四百年的范晔何以知道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为何要特别描述昭君临行前“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他的根据是什么?我们能相信那是历史的真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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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112 中国妇女史读本 [:1703162315]
1703163113 中国妇女史读本 三、历史解释的合理性:《后汉书·南匈奴传》的王昭君形象勾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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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115 对于范晔笔下看起来形象鲜明又十分生动的王昭君,历来大抵有两种讨论方式。一是相信,一是不信。有些人相信,似乎是出于对“正史”的信任,这可以宋人王楙(1151—1213)《野客丛书》“明妃事”条的处理方式为代表,王楙在将前、后《汉书》与《琴操》、《西京杂记》的记述比较一番后,便作成结论:“前汉既略,当以后汉为正”。(注:王楙:《野客丛书》,台湾学生书局影“中央图书馆”藏明嘉靖四十一年刊本,卷八。现代学者如黄綮琇亦以为“史书是较可靠的”。见《王昭君故事的演变》,《主题学研究论文集》,第74页。)有些人相信,则是因为先肯定了王昭君的爱国情操,所以必须相信《后汉书》中“丰容靓饰”的说法,借此佐证她因认识到和亲可维护汉匈友好关系,有益于国家民族,故为顾全大局,而乐于前往。(注:鲁歌:《历代歌咏昭君诗词选注·前言》,第8页。)至于不信者,主要是认为范晔书成晚于班固,何以时距愈远,细节却反而愈加清楚,因此推论是取资于小说。由于刘知几曾经斥责范晔“增损东汉一代,自谓无惭良直,而王乔鳬出于风俗通(应劭注),左慈羊鸣传于抱朴子(葛洪撰),朱紫不别,秽莫大焉”。(《史通》卷五,《采撰》第十五),他的批评便被引为昭君故事乃是范晔采用民间轶闻传说的佐证。就连记述昭君形象的笔法生动,亦成为其系小说虚构的另一佐证。(注:吴小如:《关于王昭君故事的札记》,《当代学者自选文库·吴小如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537—538页。陈盈妃:《王昭君戏曲研究——以杂剧、传奇为范围》,第13页;黄秀兰:《宫素然“明妃出塞图”与张瑀“文姬归汉图”析辨——金元时期昭君故事画研究》,第9页,均持此说。)亦有学者认为昭君上书求归,诏使从胡俗,其实是《汉书·西域传》乌孙公主刘细君和亲事迹的类化与移花接木,是和番故事的互相混杂。(注:如张寿林:《王昭君故事演变之点点滴滴》,第63页、84页,即有此论。张高评:《南宋昭君诗之接受与误读》,《宋代诗学——第五届中国诗学研讨会》(2000年5月20日),第2页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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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117 其实在追问范晔有关昭君的记述是否符合历史真相,或是此番记述的由来为何之前,或许我们应该先回头仔细查看一下《汉书·匈奴传》中的文字,在那一连串政治外交关系的记述中,真的看不到王昭君的身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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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119 从表面看来,《汉书》文本对于昭君的直接描述最少,所以很容易令人感到其空白处最大,不确定性最多,叙述的跨度和跳跃性也强。(注:张高评:《南宋昭君诗之接受与误读》,第2页。)但是,班固虽然不曾直接描说王昭君的身影,也不曾直接陈述王昭君的心情;然而他既着力于记写汉匈关系与匈奴继位状况这一系列政治外交事件,则王昭君做为他笔下不能不记述的历史人物之一,自然有其存在于此复杂诡谲政治外交生态系中的意义与人物特色。不过班固只对王昭君生命中与汉匈政治外交脉络相牵系的那一部分有兴趣,所以他让我们看到:王昭君身为匈奴两代阏氏,她的子、婿、外孙都曾有机会接掌单于之位,女儿云亦在单于继位过程中具有关键性的影响力,两位侄儿则主持汉匈外交事务,并奉使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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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121 对于班固而言,讲述王昭君在匈奴的身份、地位以及所引带出的周边人物际遇,是为说明或佐证当时汉匈的交往情状。至于王昭君历经何种作为甚至心境转折,方能有如此身份、地位,以见证这样一段汉匈的历史,则不是班固所在意或所想揭露的“历史记述”。因此,诸如她如何在呼韩邪死后,让新单于愿立她为阏氏,以维持其在匈奴王庭的政治身份;如何让她与呼韩邪所生,在呼韩邪死时不超过两岁的知牙师在兄终弟及的继承办法中加入继承人的行列;又如何在匈奴的王庭抚育教养子女,教导出一位不但满心期待与“中国”交好,而且也有政治手腕与实力播弄匈奴继承人选的女儿云等等,皆史书无载。更遑论她和她的子女等相关人氏在这样的历史过程之中,曾面对怎样的政局凶险,曾有过怎样的心情起伏,曾作过怎样的出处抉择。固然,对照如斯历史情境,当有何等人物,以何等作为、何等心境完成何等任务,才可能衍生成如斯历史过程,以及实践此般作为的困难度,还有所需的心血、能耐,似乎已是昭然若揭。但是由于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资料足以证明这种人物与其历史情境间具有正相关之对应关系,在此自是无法拍板定案,宣称如斯历史过程乃是经过此等历史人物如此营造而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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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123 不过,若将论题的焦点再拉回至本节主题,则我们与其一再追问范晔有关昭君的形象勾勒是否可信,或是其记述由何而来,不如转而先追问此番记述因何而有。相对于班固毫不在意于王昭君及其子女等相关人氏的作为与心境,同为史书作者的范晔,何以要在汉匈关系史的叙事主轴上,加入这一段有关王昭君个人心境与作为的文字?为什么除了说明知牙师为王昭君之子,王昭君为汉元帝赐给呼韩邪的五名宫女之一,还要写明王昭君是“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又要写她临行“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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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125 有些研究者认为,《后汉书》中“积悲怨”自请求行的说法是源自传为东汉蔡邕(133—192)所作之《琴操》。(注:如黄秀兰《宫素然“明妃出塞图”与张瑀“文姬归汉图”析辨——金元时期昭君故事画研究》,第9页。《琴操》作者是否确为蔡邕,学者说法不一,此处讨论关键既在文本解读,作者之名姑从学界主流之说系之于蔡邕。)但是,仔细比对《琴操》与《后汉书》的叙事笔调,二者除了“积悲怨”自请求行这一点外,所欲传述的王昭君形象其实截然有别。这里先就相关字句依出现顺序排比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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