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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43 有美女爱慕来奔,是古代中国文士一直心驰神往的大快事之一。汉、唐之间,这类故事就很流行——通常总是女仙女鬼爱慕人间才子,主动传情送爱,这些美丽的女性柔情似水,不仅让才子凭空得色得财,还要帮助她们凡胎浊骨的情人成仙了道,同登永生极乐境界。我们不妨从早期的例证开始,看一看这类故事的若干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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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45 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宋玉《高唐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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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47 (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宋玉东家之子)登墙窥臣三年。(宋玉《登徒子好色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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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49 在前一例中,楚王接纳了巫山之女的情爱,“因幸之”;后一例中的宋玉则“至今未许也”。对奔女是接纳还是谢绝,在后来的故事中成为有无“仙缘”的表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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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51 霍去病微时数自祷于神君,神君乃现其形,自修饰,欲与去病交接,去病不肯。……及去病疾笃,上令为祷于神君,神君曰:霍将军精气少,寿命弗长,吾尝欲以太一精补之,可以延年。霍将军不晓此意,遂见断绝。今病必死,非可救也。去病竟薨。(《汉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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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53 霍去病谢绝了神女的求爱,结果短寿而逝;如果他接受,那就又得色又延年。在稍后出现的一些故事中,上述取舍利弊竟会由仙女们自己明白宣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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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55 从我与福俱,嫌我与祸会。(仙女杜兰香对张硕所言,《搜神记》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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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57 神仙岂虚感,应运来相之。纳我荣五族,逆我致祸灾。(天上玉女成公知琼对弦超所言,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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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59 这简直是“威胁加利诱”了。但更多的情景则是旖旎多情的女仙女神实施朱熹所深恶痛绝的“女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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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61 溪边有二女子,色甚美,见二人持杯,便笑曰:刘、阮二郎捉向杯来。刘、阮惊,二女遂欣然如旧相识曰:来何晚耶?……夜后各就一帐宿,婉态殊绝。(《搜神记》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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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63 况山月已斜,夜将垂晓,君子岂有意乎?……郎闭户双栖,同衾并枕,来夜之欢,愿同今夕。(《神女传》“康王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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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65 小女郎执(沈)警手曰:昔从二妃游湘川,见君于舜庙读相王碑,此时想念颇切,不意今宵得谐宿愿!……遂掩户就寝,备极欢昵。(《神女传》“张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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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67 既厌晓妆,渐融春思。伏见郎君坤仪浚洁,襟量端明,学聚流萤,文含隐豹,所以慕其真朴,爱以孤标,特谒光容,愿持箕帚,又不知郎君雅旨如何?(《裴铏传奇》“封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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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69 酒酣叹曰: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词韵清媚,非所见闻。又援笔作飞鸿目送之曲,宛颈而歌。为许送酒,清声哀畅,容态荡越,殆不自持。许不胜其情,遽前拥之,仍微睨而笑曰:既为吉士感帨之讥,又玷上客挂缨之笑,如何?因顾令撤筵去烛,就帐恣其欢狎。丰肌弱骨,柔滑如饴。……女郎雅善玄素养生之术(按即房中术),许体力精爽,倍于常矣。(《志许生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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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71 面对这些多情来奔的美女,迂执古板的书生如封陟者,白白拒绝了“弄玉有夫皆得道,刘纲兼室尽登仙”的艳福仙缘,最后只能“追悔昔日之事,恸哭自咎而已”;而乖觉如文箫者,一见仙女吴彩鸾就知道“此必神仙之俦侣也”,主动随她而去,结局就太妙了。(《裴铏传奇》“文箫”)此外《真诰》卷一中仙女萼绿华“夜降羊权”的故事,以及卷二、卷三中冗长繁复的九华真妃与杨羲、云林夫人与许谧的恋爱故事等等,虽另有其象征意义,但在形式上也都是仙女主动来奔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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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73 女性主动追求男子是被道学家痛斥为“淫奔”的,那么在宋儒大倡礼教之后,这种故事或传说是否就退潮了呢?没有。因为这种故事有其特殊的魅力。如果说在坦荡时代这种故事曾是社会生活中某些真实情况的直接或间接反映,那么在进入礼教昌盛时代之后,这种故事在社会生活中真正出现的可能性已经大大下降。然而此时这种故事又转而成为深受礼教拘束的士大夫文人聊以自慰的白日梦(day dream)——当礼教把上层社会中的许多女性改造得日益古板乏味时,文士们在这类故事中呼唤着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女性。这类故事在他们意识深处积淀成一种“奔女情结”:希望有美丽多情的勇敢女子替他们冲破礼教的罗网,主动送爱传情,投怀送抱。因为礼教已将他们自由恋爱的内在能力和外部环境都摧残殆尽了。这里再将宋以后的同类故事略举数例——皆与汉、唐之间的作品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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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76 美人引手掖程起,慰令无惧。……美人徐解发绾,发黑光可,殆长丈余。肌肤滑莹,凝脂不若。侧身就程,丰若有余,柔若无骨。程于斯时,神魂飘越,莫知所为矣。(《香艳丛书》十一集卷三“辽阳海神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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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78 奴等蒲柳丑姿,丹铅弱质,偶得一接光仪,翩然忽动其情,莫或自持,是不可忍,故冒禁而相就,遂犯礼以私奔。肃抱衾裯愿荐枕席。言迄邀生入寝,相与欢乐。(同上“巫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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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80 妾本上清仙女,偶谪人间,司云雨之事,蒙郎见爱,故来相就,若不以鬼物见疑,愿荐枕席。尤(琛)狂喜,携手入室,成伉俪焉。(《子不语》卷十“紫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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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82 最后不要忘记,以《聊斋志异》为代表的一大批文言短篇志怪小说中反复可见的狐女、仙女、神女与书生恋爱故事,大部分都可视为“奔女情结”的产物。《金瓶梅》插图中有晚明艺术家笔下的奔女形象——现实生活中的女子当然不能像故事中那些狐女、仙女们可以从云端飘然而下。即使在当代,“奔女情结”仍然存在于许多中国男子心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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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84 性张力下的中国人 [:1703185997]
1703188385 (三)“意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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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87 “意淫”一词,明、清文人常用之。在大多数情况下,这被用来指停留在思想或意念中而未付诸肉体行动的性爱情景。下面是这种用法的一个典型例子,见《聊斋志异》卷一“瞳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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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89 (方栋)偶步郊郭,见一小车,……稍稍近觇之,见车幔洞开,内坐二八女郎,红妆艳丽,尤生平所未睹,目炫神夺,瞻恋弗舍,或先或后,驰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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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8391 谁知车中女郎是某神祇的眷属,方栋因这次有失检点的“意淫”,受到双目失明的报应。有人题诗作诛心之论,谓之“目淫原自意淫来”。这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张泌的《浣溪沙》词所描述的类似情景:“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漫回娇眼笑盈盈。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徐行,依稀闻得太狂生!”这还是五代时坦荡的歌声,车中美人“太狂生”的声口,酷似当代大都市中的年轻女郎——她们对于陌路男子因“惊艳”而看自己几眼是不以为怪的。在这首小词中作者和车中美人可以说已经同入“意淫”境界。而在“瞳人语”故事中,轻狂的书生却遭到随车丫环的怒斥,回去还双目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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