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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张力下的中国人 Ⅰ.滥觞与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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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若干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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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对中国古代色情文艺作较为正式论述者几乎都是西方汉学家(仍可以高罗佩为代表),中国当代学者作这方面研讨论述者极少,所以沈雁冰在1927年发表的一篇文章【1】,至今仍挟作者之盛名而成为许多论著援引的经典文献。然而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看,此文中失误甚多【2】,这里仅就一些影响较大而又与本书所论直接有关者稍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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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文艺在中国的发端时代,当然是研究其历史情况时必须弄清的基本问题之一。沈雁冰虽然认识到现存色情文艺作品绝大部分是明代以后之作,他却猜测“西汉末已有许多描写性欲的文学出现,不过多不传于后世罢了”,又认为“我们不便以今日所存之少而致疑于古时——当时——之未必多”。但是这种说法首先是得不到事实的证明,迄今未发现任何史料能证明中国在唐代以前有过色情文艺的繁荣。其次,沈雁冰的判断在理论上也无法讲通,没有古代史料,不能凭空推断是“不传于后世”。考察某一事物在某一历史时期是否繁荣,不仅要看有关史料的绝对数量,更要看相对数量——色情文艺“不传于后世”,何以别的古籍能传于后世?对禁书的作用也不可估计过高,秦始皇焚书,被焚的先秦典籍照样传下来很多;明、清官方不断禁“淫书”,那些书不是也流传至今?所以认为中国古代很早就有色情文艺的繁荣,只是未传下来的说法,实际上没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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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在中国古代色情文艺传世作品目录中,尚未有任何一种真正够格的原作文本可以确定其年代是在唐代之前的。题为伶玄撰的《赵飞燕外传》,题为“东晋时人撰”的《汉宫春色》,既有伪托之嫌,确切年代也不可考;题为“无名氏”撰的《杂事秘辛》通常认为是明代杨慎所作而假托前人的。更重要的是,此三者只是稍稍涉及一些女性躯体的描述,以明代以后色情文艺的标准来看,堪称文笔洁净,根本够不上“色情”的格。只有在道学家和礼教卫士们看来,敢于描写到帝王后妃的肉体,自是“轻薄秽亵”,才会令他们义愤填膺。司马相如的《美人赋》仅谈到几句调情的场景,完全没有涉及性行为的直接描写。此外日本古籍《医心方》卷二十八有“九状”与“六势”两节,倒是对性交状况的文学描写;但《医心方》成书于984年,上述两节引自房中古籍《洞玄子》,其书确切年代亦不可考——若为唐前之作,此两节或可勉强视为色情文艺之滥觞。又敦煌卷子伯卷二七○二中有不太精美的线描春宫图,但也无法断定是唐前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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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文艺在唐前的原作文本既不可得,如果非要寻找有关的端倪踪迹不可,则只有求之于间接记载。这类记载也非常之少,迄今被注意到的主要只有东汉张衡两篇作品中的描述:其一见五言诗《同声歌》,述男女新婚之夜的情形,中有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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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解金粉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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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图陈枕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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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女为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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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态盈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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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夫所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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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老教轩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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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列图”,可以理解为春宫图或性交姿势示范图(此两者可以是一物),因为“素女”、“天老”等都是古代房中术文献中向黄帝之类帝王传授、讲解房中理论及技巧的假托人物。其二见《七辩》,中有“假明兰灯,指图观列,蝉绵宜愧,夭绍纡折。此女色之丽也”诸句,有人认为“指图观列”云云,也指春宫图。从现今所知明、清时代的情况推测,张衡上述诗文所言确有可能是春宫图。但是毕竟没有什么传世实物或考古发掘可供佐证,不像古罗马贵族府第中的春宫壁画,有庞贝古城遗址中的实物作证,可以确信无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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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冰上述一文中还有一个夸张的说法,也经常被近年国内论著所援引,即所谓“描写性欲而赤裸裸地专述性交的状态像中国所有者直可称为独步于古今中外”。其实这只是他对别国的色情文艺所见不多,遂致轻下断语。例如对于欧洲的色情文艺,他只是提到莫泊桑(Maupassant)和左拉(Zola),其实《俊友》、《一生》、《娜娜》等作品,根本不是色情文艺作品,其中即使有几处色情段落,根本无法与中国明、清时代“正牌”的色情文艺作品相比。而欧洲历史上曾大量出现、至今也仍不绝迹的真正的色情文艺作品,沈雁冰所知甚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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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讴歌性爱——色情文艺在唐代的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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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真正的色情文艺作品,据迄今所发现的史料,是到唐代才出现的。唐代色情文艺的原作文本,流传至今者共两件——都是在中国本土长期失传之后,靠偶然的机缘才得在故土重见天日。其一是唐代张(文成)的骈文体传奇《游仙窟》。张文成生前大有文名,可当于今日“畅销作家”之列,日本、新罗使臣来唐,必出金宝购其文。《游仙窟》中土久不传(但张文成的其他作品如《朝野佥载》、《龙筋凤髓判》等则传于世,由此也可看出礼教大行之后对色情文艺的“过滤”),但在日本有旧抄本,颇被珍视。1929年川岛与鲁迅将其校定标点并刊行,始为国人所知。其二是白行简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也久已失传于中土,直到20世纪初敦煌卷子被发现,始得重见天日,而发现的原件则收藏于巴黎(伯卷二五三九)。国内所见主要是叶德辉1914年的刊本(《双梅景丛书》第五种),近年还可见高罗佩《秘戏图考》中的抄本(“秘书十种”之四),以及收于大型敦煌文献集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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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仙窟》用第一人称单数自叙旅途中在一处“神仙窟”中的艳遇。五嫂、十娘都是美丽而善解风情的女子,她们热情招待“下官”,三人相互用诗歌酬答调情,那些诗歌都是提示、咏叹恋情和性爱的。随着“下官”与十娘的调情渐入佳境(五嫂不断从旁撮合),他“夜深情急,透死忘生”,“忍心不得”,“腹里癫狂,心中沸乱”,最后“夜久更深,情急意密”,终于与十娘共效云雨之欢。文中描述二人欢合情景,仍从男性第一人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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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满面,香风裂鼻。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插手红裈,交脚翠被。两唇对口,一臂支头。拍搦奶房间,摩挲髀子上,一啮一快意,一勒一伤心。鼻里痠,心中结缭;少时眼华耳热,脉胀筋舒。始知难逢难见,可贵可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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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中国文学作品中直接描写男女性行为的最早段落,时间约在公元700年稍前一点【4】。若与明代那些色情小说中对性爱的描写相比,《游仙窟》这一段已是含蓄之至了。《游仙窟》主要是将男女调情的过程详细描绘渲染,造成很大的煽情效果。这一手法在明、清色情小说中很少被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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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游仙窟》之侧重调情活动的铺叙渲染形成对比,《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开始详细描述性行为本身。此篇仅存残卷,约三千字,除首段白行简自序,正文可分为十二段,依次描写十二种性交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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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新婚之夜的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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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男子与姬妾的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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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的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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