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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49 (屠隆)在郎署,益放诗酒。西宁宋小侯少年好声诗,相得欢甚,两家肆筵曲宴,男女杂坐,绝缨灭烛之语,喧传都下,中白简罢官。(“屠仪部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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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51 (张献翼)与所厚善者张生孝资,相与点检故籍,刺取古人越礼任诞之事,排日分类,仿而行之。或紫衣挟妓,或徒跣行乞,遨游于通都大邑,两人自为俦侣,或歌或哭,……(“张太学献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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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53 (李蔉)其持论多訾毁道学,……左官家居,好纵倡乐。有所狎女优,往来汳洛间,于田(蔉字)微服往从之,与群优杂处,女优登场,持鼓板为按拍。久之群优相与目笑,漏言于主人翁,主人翁知为李翰林,具衣冠,肆筵席,再拜延请。于田拂衣就坐,欢饮竟日,借主人翁厩马,与女优连骑而去。(“李副使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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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55 康海、杨慎、屠隆等人都是当时有名的文人,他们这些怪诞越礼之事自然很为时人注目,常在各种笔记、传说中出现。比如《四友斋丛说》卷十八也记着康海“常与妓女同跨一蹇驴,令从人赍琵琶自随,游行道中,傲然不屑”;又如前引李蔉与女优事,也在当地流传很久。由于这些越礼的行为是公然进行的,而且普遍带有故意引人注目、耸动视听的动机和效果,这些行动的意义就绝不仅仅是几个行动者个人的越礼或“堕落”,而是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它们构成对男女大防之礼教的严重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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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57 在古代中国社会生活中,官员、士绅一直是道德和礼教的宣传者、维护者,这一点被看成是他们责无旁贷的社会义务。到了宋、明以降,这已在很大程度上成为社会的共识。因此,即使他们个人在行动上男盗女娼,只要这种行动是悄悄进行的,不是故意招摇过市、耸动视听的,那么他们口头上的仁义道德仍被认为是尽了他们的社会义务的——这自然极大地鼓励了虚伪;但是在卫道之士看来,即使是这样的虚伪,也远比直面人生的言行一致要好得多,因为这样的虚伪至少照顾到了“世道人心”,注意到了“社会影响”。而现在有相当大一群官员和文士——可以将李贽看做他们的代表——不仅令人痛心地放弃了他们的社会义务,而且还公然以种种行动去冲击和破坏礼教,这在卫道之士眼里,实在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顾炎武说“自古以来小人之无忌惮而敢于叛圣人者莫甚于李贽”,正可当选这种看法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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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59 性张力下的中国人 [:1703186042]
1703189860 Ⅱ.讴歌情欲以冲击礼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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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62 从晚明开始,礼教的叛逆者们不仅以自身惊世骇俗的行动去冲击礼教,而且还用文字语言为冲击礼教的行动张目。这方面最容易引人注意的,是他们对人间男女情欲的大胆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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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64 在本书第六章里我们曾谈到晚明最赤裸裸的色情小说之一《绣榻野史》,现在存世有明万历年间醉眠阁刊本,目录题“李卓吾先生批评绣榻野史传奇”,卷首署有“卓吾子李贽批评”字样。书中评语出现在每回之末,多为不关痛痒的评论语,亦无什么卓异的见解。如果这些评语真是出于李贽之手,那么评语中说些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写了评语这一事实本身——让自己的名字与如此“淫书”直接联在一起,这是“正人君子”们死也不肯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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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66 再看大名鼎鼎的汤显祖。《牡丹亭》歌颂青年男女的爱情,有“反封建”的意义,前人早已反复说过。但是若仔细看一下他对男女情欲的态度,其“超前”的程度足以让我们小吃一惊:《牡丹亭》第十出“惊梦”,是剧中特别有名的一出,在这一出中,汤显祖让柳梦梅与杜丽娘发生了性关系,为此还被一些现代论者批评,说这种安排是“低级趣味”的“糟粕”;但我们这里要注意的是汤显祖对这种安排的态度——他让花神代他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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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68 催花御史惜花天,检点春工又一年,蘸客伤心红雨下,勾人悬梦彩云边。吾乃掌管南安府后花园花神是也。因杜知府小姐丽娘,与柳梦梅秀才后日有姻缘之分,杜小姐游春感伤,致使柳秀才入梦。咱花神专掌惜玉怜香,竟来保护他,要他云雨十分欢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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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70 如此明确地肯定和欣赏恋爱中男女的婚前性行为,即使在汤显祖身后四百年的中国人也仍然难以想象,而他还接下去让花神在这对爱侣旁边尽情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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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72 单则是混阳烝变,看他似虫儿般蠢动把风情搧,一般儿娇凝翠绽魂儿颤。这是景上缘,想内成,因中见。呀!……他梦酣春透了怎留连?拈花闪碎的红如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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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74 真足以让卫道之士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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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76 在《三言》、《二拍》之类的通俗小说中,一篇又一篇男女恋情故事的情节和结局,常常正面讴歌了情欲,自不必说。但有时作者还不满足于让故事表达他的好恶,忍不住站出来直接发表议论,比如《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四“闻人生野战浮翠庵,静观尼昼锦黄沙弄”开首处一段议论,就比较值得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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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78 怎么今世上也有偷期的倒成了正果?也有奸骗的到底无事,怎见得便个个死于非命?看官听说,你却不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夫妻自不必说,就是些闲花野草,也只是前世的缘分。假如偷期的成了正果,前缘凑着,自然配合;奸骗的保身没事,前缘偿了,便可收心。为此也有这一辈,自与那痴迷不转头送了性命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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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80 偷期而成正果,尚可理解为男女自由恋爱而最终合法结为夫妇;但“奸骗”而保身没事,却被解释为“前缘”的了结,只要事后及时“收心”,仍可不受报应和谴责,这种观念之“超前”,即使已站在21世纪门槛上的中国人,也不见得敢公然笔之于书。这倒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著名人文主义者瓦拉(Lorenzo Valla)作品中提到的观点,在《论真正的善》一书中,第二位发言者宣称:每种快乐都是善的;而在为性欲快乐的辩护中,他甚至提倡通奸和公妻。瓦拉的作品问世尚早于《二拍》约2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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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82 明、清小说中作者站出来直发议论的另一种形式是为故事中的地方官员拟写讼案判词——这些判词的对仗用典、卖弄辞藻等特点,确实可在一些明、清判案实例中见到,其内容自然可由小说作者根据故事情节虚构。在这些小说虚拟的判词中,也可见到对人间情欲的理解和赞美,比如《醒世恒言》卷八“乔太守乱点鸳鸯谱”篇末乔太守的判词中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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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84 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孙氏子因姊而得妇,搂处子不用逾墙;刘氏女因嫂而得夫,怀吉士初非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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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86 又如《聊斋志异》卷十“胭脂”中引清初施闰章的判词,也是同类例子,中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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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88 (胭脂)身犹未字,岁已及笄。以月殿之仙人,自应有郎似玉;原霓裳之旧队,何愁贮屋无金?而乃感关雎而念好逑,竟绕春婆之梦;怨摽梅而思吉士,遂离倩女之魂。……嘉其入门之拒,犹洁白之情人;遂其掷果之心,亦风流之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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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90 如果考虑到晚明以来官员士大夫中思想激进解放者是如此不乏其人,则某些官员在实际判案时真写出上面这样的判词,也就不是难以想象之事——上引施闰章的判词可能就是判案实践中的真实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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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92 到了清初李渔的小说中,对男女情欲的讴歌又更上层楼。《无声戏》、《十二楼》中众多的青年男女们,无不听从情欲的召唤而全身心投入恋爱和婚姻生活中。这些青年男女“一见钟情”的基础,更多地建立在肉欲之上——男爱女子美貌,女慕男子俊秀。至于夫妻之间的性爱,作为封建纲常礼教也不能不容忍的人间情欲,更是李渔反复讴歌赞美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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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94 人生在世,事事可以忘情,只有妻妾之乐,枕席之欢,这是名教中的乐地,比别样者好不相同,断断忘情不得——我辈为纲常所束,未免情兴索然,不见一毫生趣,所以开天立极的圣人明开这条道路,放在伦理之中,使人散拘化腐。(《十二楼·鹤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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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96 不过对于婚姻之外的情欲,李渔也绝没有望而却步。这里我们不能不再次谈到小说《肉蒲团》。这部题为“情痴反正道人编次,情死还魂社友批评”的著名色情小说,和当时别的同类小说一样,采用化名发表,从书中无从推测作者为谁。刘廷玑《在园杂志》卷一说“李笠翁渔,一代词客也,著述甚夥,有传奇十种,《闲情偶寄》、《无声戏》、《肉蒲团》各书,造意创词皆极尖新”,本是迄今所见关于此书作者的唯一记载,但不少人又疑不敢信。近年崔子恩从比较此书与李渔其余无争议小说的结构、技巧等入手考证,断定《肉蒲团》确为李渔所著【2】。此书第一回“止淫风借淫事说法,谈色事就色欲开端”,回首有《满庭芳》词,其下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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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89898 世间真乐地,算来算去,还数房中。不比荣华境,欢始愁终。得趣朝朝,燕酣眼处,怕响晨钟。挣眼看、乾坤覆载,一幅大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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