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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检视《秘戏图考》中所印原图,这个所谓的“姑娘”穿的却是男式靴子,脱落了靴子的那只脚完全赤裸着,是一只未经任何缠裹摧残的健康天足——这样问题就大了:因为按晚明春宫图的惯例,女子必定是缠足,而且在图中女子全身任何部位皆可裸露描绘,惟有足绝不能裸露;对于这一惯例高氏知之甚稔,并不止一次强调指出过,例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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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营锦阵》第四图。这实际上是一幕男同性恋的场景,高罗佩误读了此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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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尤其要指出中国人对表现女性裸足的传统厌恶。……只要让读者知道女子的裸足完全是禁忌就够了。即使最淫秽的春宫版画的描绘者也不敢冒犯这种特殊禁忌。【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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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此《花营锦阵》第四图(高氏指出它是从另一春宫图册《风流绝畅》中移补而来)就不可能是描绘男女之间的事。事实上它描绘的是两男肛交,其题词《翰林风》也明确指示是如此。【55】高氏之误,可能是因原图上那少年梳了女式发型而起——其实这种换妆在当时并不罕见,《金瓶梅》中就有确切的例证【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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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高氏推测“明朝以前的春宫画卷似乎一种也没有保存下来”【57】,这只是他未曾看见而已。例如在敦煌卷子伯卷二七○二中就有线描春宫图(当然不及晚明的精美),照理他不难了解【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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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高氏寓目晚明春宫图如此之多,却偏偏忽略了《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约刊于1630年前后)中几十幅有春宫内容的插图——这些插图中人体比例之优美、线条之流畅,远胜于高氏推为上品的《鸳鸯秘谱》、《花营锦阵》等画册【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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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两考”与李约瑟及“上海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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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约瑟撰写《中国科学技术史》(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第二卷时,见到高氏赠送剑桥大学图书馆的《秘戏图考》。他不同意高氏将道教采阴补阳之术称为“性榨取”(sexual vampirism),遂与高氏通信交换意见。李约瑟后来在其书“房中术”那一小节的一条脚注中述此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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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高罗佩在他的书中对道家的理论与实践的估计,总的来说否定过多;……现在高罗佩和我两人经过私人通信对这个问题已经取得一致意见【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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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似乎接受了李氏的意见,他在《房内考》序中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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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戏图考》一书中所有关于“道家性榨取”和“妖术”的引文均应取消【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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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高氏在同一篇序中又说:新的发现并未影响《秘戏图考》中的主要论点,“李约瑟的研究反倒加强了这些论点”【62】。而且《房内考》在谈到《株林野史》、《昭阳趣史》等小说时,仍称它们的主题是“性榨取”——只是说成“古房中书的原理已沦为一种性榨取”【63】,算是向李氏的论点有所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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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戏图考》中至少八处提到一位“上海某氏”,此人是春宫图和色情小说之类的大收藏家。高氏书中谈到的《风流绝畅》、《鸳鸯秘谱》、《江南消夏》等春宫图册都是参照他所提供的摹本复制;他还向高氏提供了明代房中书《既济真经》、小说《株林野史》等方面的版本情况。对于他们之间的交往,高氏记述了不少细节,如关于春宫图册《鸳鸯秘谱》的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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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摹本是上海某收藏家好意送我的。他每幅图都让一个中国行家备制了六个摹样,一个表现全图,另外五个是每种不同颜色的线条的合成。他还送给我一个配图文字的摹本,以示书法风格。……我尤其要感谢这一慷慨襄助。【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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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还告诉高氏,《鸳鸯秘谱》中有六阕题词与小说《株林野史》中的相同,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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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在他赠给我一份关于那部画册的内容和词后署名的完整目录之前,我们的通信中断了。【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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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此人要求高氏为其姓名保密,所以高氏在书中始终只称之为“上海某氏”、“上海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收藏家”等等。至今尚未能确考此神秘人物究竟为谁【66】,也不知在此后中国大地掀天巨变中,特别是在“文革”十年浩劫中,此人和他的珍稀收藏品是何种结局【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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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童儿作女妆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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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本《金瓶梅》第三十五回“西门庆为男宠报仇,书童儿作女妆媚客”中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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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关于“两考”中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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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考”问世之时,正值中国大陆闭关锁国,《秘戏图考》未曾获赠自不必言,《房内考》原版是否购入也颇成问题【68】。信息是如此隔膜,以致“文革”结束后,有的饱学之士闻有高氏之书,仍如海外奇谈【69】。所幸近年中外文化交流日见活跃,“两考”已相继出版中译本【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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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仅就此两中译本而言,《房内考》的价值要超过《秘戏图考》。首先,在《房内考》全译本已经出版的情况下,再出现在这个《秘戏图考》中译本意义不大——该译本已删去全部《花营锦阵》和其他所有真正的春宫图以及所有的色情小说选段。那篇专论现在成了主体,而这篇专论中的几乎所有主要论点和内容在《房内考》中都有,且有更多的发挥和展开;再说高氏当初欲令“两考”相互补充,就在于《秘戏图考》中有春宫图和原始文献,今既删去,就无从互补了。其次,在编校质量上,《秘戏图考》中译本也有欠缺。比如对所引古籍的句读标点,高氏手抄原版也有几处小误,但中译本有时却将高氏原不误者改误【71】;又如多处出现因形近而误之错字,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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