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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鹏到了农村一开始很兴奋，到处摆了pose照相。但当他进厕所实地考察回来，脸上的表情就从十点十分变成了八点二十。我装看不见，没说什么——这才仅仅是个开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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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塘的那五天，是我2008年夏天最幸福的日子。我有一张单独的、真正的床，而且还有蚊帐！要知道，我可是从地震灾区回来的人，已经在潮湿的帐篷里睡了那么久行军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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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堂，却是天鹏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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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呀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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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姐……”第二天一早，我一边唱着歌，一边拎着自己的东西要去洗漱，走到天鹏门口，被他的声音扯住——从来没听过他用这样的声调说话，带着巨长的拖音，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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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踅进他的房间：“你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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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鹏盘腿坐在他的床上，从蚊帐里伸出手来，给我看他手掌上的那些血点子。他像祥林嫂一样，控诉这些已经被他判了死刑的东西如何整得他一夜无眠，控诉厕所里的苍蝇、蚊子还有蛆，控诉惨无人道的老天爷这么热，控诉不仅没有空调而且没有风扇……这一夜折腾，天鹏明显地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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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天鹏的控诉同时进行的，是白亚丽在隔壁房间里接着我的尾音高唱：“人民军队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呼哎嗨依咳哟嗨……”白亚丽是个支农狂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曾经休学去支农，毕业之后一直在做与农村相关的事情，当年千里迢迢跑来南塘忽悠维权协会成立文艺队的“罪魁祸首”里就有她。我是6月中旬才进四川灾区的，她在地震第三天就到了四川，紧急救援那会儿就在彭州那个著名的紫坪铺水库附近的小鱼洞村。估计她跟我有差不多相同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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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小白的歌声，楼下那帮华师大的大学生用更大的声音一起和：“呀呼嗨呼嗨呼嗨嗨，呀呼嗨，呀呼哎嗨依咳哟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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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不了天鹏，只能在大家欢呼般的歌声里给两句轻飘飘的安慰敷衍他：“这就是农村，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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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们这样的人，早就给打造出一副金刚不坏的身板外加皮糙肉厚的心灵，不管星级酒店还是行军床、大车店，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把自己放倒了就能睡着，从来不带神经衰弱的，随便捧起一碗什么饭，哪怕背后倚着猪圈、厕所，都能填饱肚子，照样活蹦乱跳的。天鹏的不适应是真的，第二天就开始闹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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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操作的民主：罗伯特议事规则下乡全纪录 我的朋友杨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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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云标一起开车来接我们的，是一个敏捷干练的年轻人。“公安局的杨大队，我的朋友。”说实话，我们都没有心理准备，虽然没穿警服开的也不是警车，“杨大队”的警察身份多少让人有一点儿愣，毕竟云标他们有过一段“斗争中成长”的经历，警察是个容易让人紧张的词儿。我们随即就领教了云标的语言艺术：“杨大队是我很好的朋友，非常有正义感，对咱们合作社的事情帮了很多忙。”这么一说，自然就拉近了大家的关系，不管在什么地方当差，都是合作社的朋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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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完了每个人的基本介绍之后，云标最后向杨大队介绍天鹏做的事情：“袁老师是从美国回来的议事规则专家，这次到我们合作社来做罗伯特议事规则培训，这是议事规则走进中国农村的头一回。多少年前，孙中山曾经翻译过议事规则，但没能在中国推广开，袁老师翻译出版了最新版的议事规则，北大、清华、浙大啦许多大学都请他去讲课，还在联合国组织的会议上主持过上百人的讨论。这一次来，是准备把我们合作社当成一个推广议事规则的试点，还准备把我们的经验通过北京的公益组织向全国的农村合作社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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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一引到议事规则上，接下来就是天鹏时间了，偶尔会有一两句杨大队和云标喂上去的问题，他这一路都在做议事规则基本知识普及和推广前景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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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合作社期间，8月4日上午和下午分别来了两拨“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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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客人是派出所警员，开着警车来的。他们显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姚警官说得很客气，奥运会前，对治安要求比较高，上级要求外来人员都要登记，奉命办事，没有办法。我们也很配合，一个个交出证件，还主动说到自己跟这里的渊源，都是合作社的老朋友了。警官一边登记身份证一边也发发牢骚：“你说这进北京的人查得严点儿咱能理解，到了咱们阜阳能给奥运会搞点儿什么破坏呢？”大家一起哈哈一笑，气氛非常之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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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社是合法机构，我们光明正大做事情，只要不违法，谁也说不出什么。再说了，我们来南塘，也可以算是云标的私谊，谁家没有亲戚朋友哇，客人来了就来了，没必要请示汇报。但毕竟如今有了合作社，状态不一样了，不管怎么说，即使议事规则推广是再大的好事，你来人、做事不通气就是不尊重官方警方的面子，“面子”，可能是个比理和法离大家的生活更近的东西。因为有此前的斗争经历在先，如果主动上门汇报登记也不行，那是在“向官老爷低头”，又伤了合作社和乡亲们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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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云标这么做，用私人关系提前联系杨大队个人帮忙，请他抽时间跑一趟去接北京来的朋友，自然就要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么做云标不失面子，杨大队跑这一趟也不失面子，毕竟是从美国回来的专家头一回进入农村。接下来呢，他作为警察守土有责，自然会责成当地警官照章办事，同时，作为云标个人的朋友，又会叮嘱警员在执行时加以关照。这样几方各自都顾全了面子，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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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客人是父母官，区委书记。他带着几个人“下乡调研路过”，当时我们正在会议室参加合作社的部门负责人会议，先由云标带领参观了合作社办公楼，又下来聊了一会儿，主要是与天鹏聊。区委书记显然已经对议事规则有所了解，站在那里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天鹏在美国接触、应用议事规则的经历，书记笑说他这是“从美国带了两斤民主回来卖卖”。书记平易近人，天鹏谨慎谦虚，连连说自己是在学习，看看美国鬼子的洋药方能不能治得了中国的土问题。套用一句官话吧，气氛热烈而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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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警察走后，天鹏抓着我问了大半天，这回不等他开口，我找个机会先问他：“怎么样？”他两眼一翻，不接我的茬儿：“他的衬衫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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