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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间,听几位合作社的乡亲闲聊,宁大爷说:“厕所收费,上一回一毛钱。”王大妈撇嘴一笑,不理他。大爷很认真,越说越具体:“你别不信,老王收钱,一月一交,咱合作社要用这钱……”老王在一边连声附和,我都当真了。但大妈开口话不多,几个字就把他们问住了:“他管厕所。谁选的?咋选的?”这让人击掌叫绝——在这里,平等观念、权利意识和坚持的勇气已经深入人心,连开玩笑都会带出来。当我跟天鹏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想到他还不满足:“应该继续追问:这个选举的制度是怎么制定的?”这事虽小,从中却能看出一对矛盾:我对培训的期待建立在对农村、对兴农合作社的了解上,能够“有多大荷叶包多大粽子”于愿已足,而天鹏则时时想到美国完备的规则体系和人们的规则下意识——贪心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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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大家散去,我们和云标、景福又聚在小会议室聊了一会儿,讨论谁来做合作社会议的主持人。主席的名义很好听,但做会议主席就要放弃发言、表决的权利。云标主持?云标摇头,说不行:“合作社开会,你理事长不发言不表态,别人心里没底:这事儿到底干不干?”他自己有话要说,大家也需要他发言表达,他当了这种意义上的主持人,“估计谁都不会愿意”。后来,云标沉吟一会儿:“或者,可以让景福来?”景福也说自己没问题。天鹏提出问题来了:“好当然是好,但是,一则景福不会总在这里(他是在读大四学生,来合作社只是实习期的一项短期工作),二则培训外来的大学生的话,就失去了‘培训农民’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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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到这里有点儿僵,我说:“可不可以这样,将理事会全体成员和监事长或者监事会成员列为主持人培训对象,开理事会的时候,由监事长或者监事会成员担任主持人。”这样就不涉及“放弃发言权和表决权”的问题,再说了,他们本来也有资格列席,他们的出现不会让到会的理事们有被窥视的感觉,同时监事会成员也是核心成员,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泄露机构秘密。在理事会上,理事们熟悉和使用了规则,等到举行各互助组会议的时候,可以由他们入组或者回自己居住的社区里担任主持人,估计在各互助组也会有核心成员不愿在讨论中放弃发言权和表决权的问题,这样执行的话,这个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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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合计,觉得这个方案各方大概都能接受,就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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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标走后,天鹏问我:“今天,合作社开的是个真正的会,还是专门开给我们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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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被他一问,沉了一会儿:“应该是真正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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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讨论的论题都不会引出激烈争议,大家都在这里皆大欢喜谈战略,也不能充分暴露当地会议中的问题。这个会议已经很有秩序了,看不到引入议事规则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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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自己也有类似感觉,但像天鹏这样闲聊的时候都扣紧项目书绝不跑题的,少见。他得出这样的结论,我还真有点儿担心,怕他较起真来,真的得出一个“看不到推广必要性”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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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4日下午,我们到达南塘后的第二天,区委书记走后不久,合作社部门负责人会议还在开着,天鹏接了一个巨长的电话,在院子里讲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回来之后就有些心在不焉的,插空跟我说北京那边的事情突然多了起来,要尽快回去,最好明天,最晚后天。我说不行:“最早后天,最好大后天。”“为什么?”天鹏要急。我反问他:“这里的事情怎么办?”天鹏两手一摊:“事情明摆着的,就这样了,我待多久都没用。全都是模范会,什么问题都没有……”得,我们一进入这种争论,是争不出头绪来的。天鹏头脑清晰,逻辑缜密,只要进入具体问题的争论,我从来争不过他。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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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换了套拳法跟他打:“项目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调研时间是五天,你明天走的话连来带去才三天。所以不行。至少要待够四天。”天鹏是个讲道理、重约定的人,如果他这个推广规则的人也不守契约,可就不地道了。见我说得在理儿,他就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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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即也心不在焉了,接下来会上说什么全没听进去。说实话,这些模范会的内容不用想也知道,我也很清楚在这些模范会表象之下对规则的需求,但是我不知道这种需求和议事规则的“洋玩意儿”能不能搭得起来,那些规则的条文和天鹏的表达方式能不能让合作社的乡亲们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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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鹏已经明白说了,培训教案还有一个月才能出来,现在逼他做教案显然不现实。但我们至少要用这段时间摘出几条适合农村使用的最基本的规则,做个预培训试试。明天上午已经安排了去村子里观摩互助组的会,尽管明知道去也看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但云标的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是不可以改动的,我现在想的,是用剩下的时间把事情做完,只有两天了——噢,不,是一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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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天鹏说了他离开的时间,云标先是一惊,接着说:“这样吧。明天上午的活动已经定了,那就后天上午,我们去趟西湖。杨大队已经准备好了,要带我们去西湖游览,这是我们周围最有名的风景,还要请我们去吃鱼宴。”天鹏接着就叫了起来:“杭州的西湖都没什么看头,还去什么阜阳西湖啊,反对!”打住,我赶紧表态:“同意。但是,时间要抓紧,我们午饭后马上回来,用下午时间做一次预培训。去北京的火车是晚上开,还来得及。我们今天晚上必须拿出一个预培训方案分头进入准备,明天晚上必须整出一份农村版议事规则。必须!”我说得确实有些急,这样子也许是吓到了大家,天鹏不再说什么,云标招呼大家:“吃菜吃菜,炒鸡蛋凉了就不好吃了。吃完饭我们沿着乡间的小路去散散步,说不定还能买到冰镇可乐呢。”天鹏是个可乐娃,特别是天一热了,就想喝冰可乐,一直惦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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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吃完饭,天已经黑了,走到村口的小卖店,人家已经关了大门,云标敲开门去问,还真的有可乐,只是没有冰过,不要紧,现在放进冰箱里冰上吧,我们走走回来再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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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标先带我们大家沿公路走到了老村委,去卫生室给天鹏拿了点止泻的药。上次我来的时候,文艺队就是在这里排练的,他还给天鹏介绍了当时的情况和与之相关的合作社历史,回去的时候换了一条路,绕了几绕之后走进了田里,走的是玉米地中间的田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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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里弥漫着一种生长中的玉米特有的青气,所谓沁人心脾就是指这样的味道。张开手臂,一路走就能跟两边的玉米叶拉上手,很舒服的感觉。田埂本来就不平,加上不久前下过雨,积着一洼一洼的水,天鹏脚底下找不到准星,走得跌跌撞撞的,走几步就问云标一遍:“你确定能走得出去?”走几步再问一遍。一开始是云标走在前面带路,天鹏紧挨着他,我和小白在后面跟着他们,被迫听天鹏一遍一遍地絮叨。我一开始也不清楚路的方向,后来慢慢回过味儿来,问云标:“是不是一直走,走出了这片田,再左拐一下就是刚才走过的那座桥?”云标说:“没错。”那好,我就超过他们走前头去了,小白也跟我走到前面。我们听后面云标在笑话天鹏:“天鹏就像个恋爱中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你会一直爱我吗?”在他的土地上,云标口里的称呼从“袁老师”变成了“天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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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小白悄悄说:“如果这会儿我们叫上云标撒丫子跑开,天鹏一定能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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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操作的民主:罗伯特议事规则下乡全纪录 对天鹏的“批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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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散步那一路插科打诨,天鹏又拿到他期待了一整天的冰可乐,大家坐回去开会的时候,已经又都是笑盈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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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做错一件事,拿一句特别失策的话来开头:“天鹏,看了这两天合作社的会,你觉得比较突出的问题是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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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同学反应极快,没等我话音落地就接上了:“我没有看出突出的问题,我认为哪儿哪儿都是问题,这些问题都需要解决。”我倒!天鹏同学,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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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云标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性,不会被他绕进去:“天鹏刚才说他已经有了一套比较简单的规则文本,我们就来看看这个是不是适合咱们合作社,如果适合的话,怎么跟大家介绍这个规则,能让大家接受它、记住它,还能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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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天鹏亮出了他无比珍视的“阿拉善四十条”,这是他倾注了几个月心血,并经过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实际应用检验过的一个简易版,认为这是对罗伯特议事规则创造性的应用,已经是“经典简约版本”。天鹏原计划以这个版本为基础,只要让云标和小白用当地方言念出来就可以了(白亚丽是河南漯河人,离阜阳不远,那里的方言与这里极其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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