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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68 高天经常会说天鹏“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赞,或者说是赞叹。相同情境下,我则会说“天鹏你老可爱了”。有时候,当我被天鹏整晕的时候,也会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我说这话的含义与高天的显然大不相同,是叹,是无奈的叹,甚至是恨恨的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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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70 有一次我们闲聊,从某个公益组织自曝财务问题说到了“自律吧”(一个NGO财务公开自律的网络)的事情。自律吧是一个公益机构财务自律联盟,已有百余家机构参与,我们机构也是成员之一。“自律吧”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要想把它完全说清楚可能需要写一本书。简单说,就是一个平权组织网络,大家在这里自治自理,进行公益组织财务公开。这个网络组织从无到有历时两年,高天推动,天鹏是全程参与的议事顾问,投入的精力与心智无法计量。当时这个财务丑闻是群里的热议话题,天鹏问我为什么在讨论中不发表意见。我说我在观察,看自律吧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他很清楚我在公益组织财务自律方面的激烈态度,问我如果处理不好会怎么做。“我们机构会声明退出,不仅在自律吧范围内发布,而且会公开发布。另外,我在写东西的时候会把这作为一个反面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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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72 对公益组织而言,在中国这个道德评判为第一标准的大环境里,我这样做,是在撼动它存在的根本,可以说是捅在天鹏、高天的心尖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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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74 天鹏反应极快,立即把他的手放到我的头顶。“那我们会封杀你。”他一米八的个头,这个手势绝对给我一种“压顶”之势。我的反应也不慢,脖子一梗,眉毛当时就挑起来了——我的那种“二百五”劲头实在不可救药。不过,还没等我开口,他的手已经落了下来,很美国范儿地耸了耸肩:“这是公共事务,怎么说是你的自由。”——这是天鹏最最可爱之处,对他人权利和公共利益的尊重,几乎是可以与他的个人下意识等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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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76 现在我们看到的天鹏,一旦进入规则状态或者演讲状态,基本上没有废话,而且演讲的节奏包括每一个桥段和包袱都做得很好。我刚认识他那会儿还不是这样,有很多废话,气氛也很沉闷,谈不上什么节奏。讲过之后他会问你的感受,然后让你把感受具体化,再讨论修正的方案。他居然能够每次都录音(有的时候甚至是录像),然后回去一再重听,把自己的整体表现分成一块一块的,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细抠,哪句话该说哪句不该说。有时候我们提到一个修正的方案,他会为了找包袱段子专门去找相声,去搜索,为了找一句话可以一集连着一集地看下整部电视剧(天鹏在完善自己方面付诸行动的能力让人叹为观止,是他的又一可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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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78 我曾经被天鹏拉着参加过几次复盘,现场听他一遍遍念叨,几乎被烦死。但是这样的效果也很明显,到现在,天鹏的演讲我已经听过无数遍,几乎每听一次都会发现他在进步。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愣没发现他在处理“人事儿”方面有长进。平时聊天的话,只要我一讲什么背景啦、原因啦,天鹏就会打断我:“你的动议是什么?”——他在嫌我唠叨。但他不晓得,他自己一旦陷在“人事状态”里,那份唠叨,比我有过之无不及,听他唠叨的时候,我心里那个恨啊。特别是在今天这种情境之下,我们要去孙庄,这是云标早就定好的,孙庄是张勇的家,作为合作社副理事长,张勇与云标于公于私都有很多冲撞,那种关系何止一言难尽。此前我跟天鹏讲云标与张勇之间的牵绊,他听不了几句就打断我,现在又当着张勇一再问我“为什么不取消”——什么人啊,我恨不得踹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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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80 那天上午到了孙庄社区,我们观摩了一个展示风采的表演会。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我心里确确实实是急,天鹏倒安静了,拿过我的相机拍照,留下了好多珍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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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82 午饭后继续讨论小品的方案。几位大学生按我们昨晚的框架出的剧本,云标看了之后说不行,要这样这样做,那样那样改,有些地方的改动是必需的,有些地方,其实也不是很有必要,但云标很坚持——他也是个好有话语强势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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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84 演戏不是天鹏的主场,他基本没有插言,几个年轻人说不过云标,我唯求速决进入下一个议题也不说话,跟情景剧有关的这一块内容很快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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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86 好了,终于可以讨论农村版议事规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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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88 天鹏整理文档的速度没说的,昨晚的讨论过后又整理出了一个“农村版”,打开电脑顺着这个版本往下走。尽管减了,还是原来的那个框架,语言文字的风格也差不多,这样往下走还是走不通。这一回,已经不是单单我自己看不下去,云标、小白和几个大学生也加入进来,这一条不行那一条也不对,你一言我一语,开成了对天鹏的批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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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90 批斗会还没开完就到了晚饭时间,这天的晚饭不在合作社吃,去赴云标的家宴——他的父母请我们去吃饭。在去云标家的路上,批斗会仍在继续。但是,把袁天鹏“批倒斗臭”并不解决问题,我们还是得回过头来捋农村版议事规则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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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92 吃过饭,几个人挤在云标的小屋里继续捋规则,天鹏又打开电脑调出他的文本。先按天鹏的思维逻辑来,这一条也重要那一条也必须,没有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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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94 “别别别,我们时间已经不多了,再陷在这个思路里就走不出来了。”我拿过天鹏的电脑,在上面列了六条:一、主持人,只负责分配发言权,没有发言权和投票权;二、发言规则,举手发言、别人发言不能打断,发言不能跑题,不能人身攻击;三、议题必须是动议,动议有六要素;四、只有主持人才能发起投票;五、计票原则和弃权票问题;六、程序动议优先。写完了,把电脑还天鹏:“我们的农村版议事规则,就这六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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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96 天鹏很夸张地叫了一声:“这不是六条,而是六章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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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898 我不接他的茬儿:“只许用大白话,用最简单易懂的语言,把这些东西说明白,不许出现书面语。”随后我又退了一步:“最多不能超过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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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900 天鹏跟我抬杠:“为什么,十一条就不行么?”“不是不行,而是给人的心理暗示不同。十以内,就是个位数,比较容易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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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902 云标出来打圆场:“实在必要的话,十多条也不是不行,有几条是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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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904 进入细节讨论,该轮到我玩了,在巴掌大的屋子里晃过来晃过去,抱着相机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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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906 农村版议事规则的每一条,都是逐句、逐字抠出来。每一回都是天鹏先出一个文本,不厌其烦地解释文字背后有什么理念,确立了这样的条文可以指向怎样的结果,然后大家再结合农村现实和合作社乡亲们的接受程度做取舍、提修改意见。每一段看似简单的文字得到确认,都是一个在洋规则和土问题之间寻求妥协的博弈过程,使农村版议事规则能够在规则理想和乡村现实之间找到张力最大的折中。这在议事规则体系里,差不多就是一个提出动议、陈述动议、辩论、修正的过程,虽然没有一板一眼地使用表决程序,但几乎每一条都是以大家多数意见为准,并不是只天鹏和云标两个“老大”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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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908 说实话,我没有完整地参加到那天晚上的讨论过程中,因为我是有一些“不耐烦”的,没有那份耐性,像天鹏一样把一件事掰开揉碎了一遍一遍地说。因为很清楚自己的心底的感受,对这个博弈过程中的天鹏,我还是蛮有感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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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910 议事规则并不是一个华丽的理念,它是一系列工具,是在认同人类逐利本质的前提下,个人权利意识和群体共处边界原则之间的妥协技巧,使用这种工具,会议不是在做一个“是”和“非”的选择题,会议过程本身就是一个妥协的过程,是从主义之争到问题之争到方案之争。天鹏不仅在解说理念,也是在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展示这些最基本的技巧。他不仅是一个以奋不顾身的状态投入到议事规则推广过程中的人,更是一个身体力行践行规则的人。在我们这次培训方案的设计过程中,他既有自己内心深处的理想化的目标,同时在操作过程中又有着极大的宽容度、好说好商量,既有明确的坚持,又有明显的让步。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议事规则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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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94912 在那个闷热的晚上,八个人挤在云标的小屋里,整到好晚,拿出了一个“简到不能再减的版本”:兴农合作社会议制度十三条——这就是后来在网上薄有微名的“南塘十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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