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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两条铁路线会合的实际地点普罗蒙特里峰却没有任何喜庆的氛围,这个地方地处偏远的山区、尘土飞扬、土壤贫瘠、荒无人烟,在一望无垠的灌木丛和沙土地中,只有响尾蛇和秃鹰自由地生活。水都需要从6英里(9.7千米)远的地方运过来。在庆典举办的几天前,在之前荒无人烟的地方仓促搭建起17个帐篷,充当银行、售票厅、电报局、餐厅和酒吧。两节火车车厢充当了铁路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庆典结束之后,更多的帐篷和粗制滥造的木屋被搭建起来,充当酒吧、赌场、商店、妓院和一家华人开的洗衣店。然而,普罗蒙特里峰从未成为一个重要的地点,尤其是当两家公司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决定将会合点移至新成立的小镇奥格登后,普罗蒙特里峰很快就被遗忘了。几百名铁路华工前往奥格登继续为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工作,“金色钢钉”被槌入枕木一年之后,普罗蒙特里峰的人口只有40人,其中包括负责修缮工作的26名华工。它逐渐变为没有人想去参观甚至怀念的地方。[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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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5月初发生的几次插曲和意外事故反而让这段历史更加精彩。首先,载着利兰·斯坦福前往普罗蒙特里峰的专列撞到了一根50英尺(15米)长的原木上,这根原木是中国伐木工人砍倒的,在专列经过特拉基时恰巧滑落到了铁轨上。一位乘客严重受伤,斯坦福必须等损坏的发动机和车厢替换完毕才能继续前进。几天后,那些赢得一天内铺设10英里铁轨挑战之后驻扎在维克托利的几百名中国人爆发内讧,目前我们尚不清楚爆发冲突的原因是金钱、政治、种族冲突还是地域冲突,但他们几天前在迎接挑战时表现出的团结协作已经不复存在。根据新闻报道,这次内讧相当激烈,甚至动用了铁锹、铁锨和手枪。在斯特罗布里奇和几位华人工头赶来平息骚乱之前,已经有一位铁路华工奄奄一息。随着铁路即将在普罗蒙特里峰会合,铁路华工和白人老板之间的矛盾也愈演愈烈。[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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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福和他的精英团队抵达普罗蒙特里峰之后,又度过了3天无聊的时光,才等来了从东面赶来的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高层。倾盆大雨和冲毁的桥梁耽误了他们的行程,但更棘手的问题是,因为公司拖欠工人的工资,几百名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工人将他们的副总裁托马斯·杜兰特囚禁起来。他和他领导下的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经常苛待员工,而且财务管理不善。愤怒的工人砸烂了他的豪车,手持武器将他团团围住。杜兰特不得不打电话给公司支取80万美元,工人们警告他不准寻求任何人的帮助,如果有人试图来解救他,他们就会把他带到山区,“毫不留情”地绞死或者射杀,在足额支付了工人的工资之后,杜兰特最终于5月8日被释放。[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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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罗蒙特里峰的庆祝仪式举行前不久,对加州的铁路华工非常感兴趣的作家丹尼尔·克利夫兰写了一篇关于即将竣工的太平洋铁路及其历史意义的文章。[36]他提到,横跨美洲大陆的太平洋铁路能够修筑完成是一个“特殊的际遇”,美国人一直以来的梦想得以实现。在他眼里,中国人是“世界上最保守的民族”,因为他们坚定地固守着旧的传统和习俗。彼时向东修筑铁路的他们很快就与向西修筑铁路的美国白种人相遇。他宣称,当他们相遇时,就“取得了这个非凡时代最了不起的巨大成就”,“中国和美国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国之间休戚相关,感情进一步升华”。在文章的最后他写道:“亚洲和美洲大陆各自最强大的国家联合起来修筑这条足以震惊世界的铁路再合适不过了,愿这条铁路使两国不仅在商贸和利益方面联系得更加密切,而且感情也得以升华,两国的影响力能够进一步提升。”牧师约翰·托德也表达了同样的愿景,在普罗蒙特里峰庆典上进行祷告时,这位颇具影响力的杰出牧师兴奋地宣称,“如今,中国是我们的邻居了。”“东西方紧紧相拥,不,到时候我们已不分东西。”此外,他还强调,“没有中国人,这条铁路是不可能修筑完成的”。[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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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些乐观而坦荡的评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位当地颇受欢迎的法官在旧金山的庆祝仪式上提出了一种欧美沙文主义的观点。将这一铁路修筑完成归功于“我们的人民”之后,他说,美国人民的血管里流淌着“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四个民族——法国人、德国人、英国人和爱尔兰人的血液”,他没有提到中国人或除这四个民族之外的其他族群。他的言论代表了那些参与庆典的民族主义者的基调,预示着在普罗蒙特里峰的庆祝仪式结束后,兴奋的心情恢复平静,中国人也将从这条铁路的建筑史上消失。[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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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出席普罗蒙特里峰庆典的人留下的书面文字中,充斥着对精心策划的活动的赞美,对铁路大佬的奉承以及对这条铁路即将带来的商业前景的憧憬。那一天拍摄的照片补充了文字之外的东西,为我们提供了不那么乐观但依旧吸引人的视角。阿尔弗雷德·哈特、安德鲁·J. 拉塞尔和查尔斯·J. 萨维奇在活动当天拍摄的28幅照片捕捉到了这个遍地砂砾、尘土飞扬的地方的荒凉以及在骄阳的暴晒下无精打采的人们等待仪式开始的场景。士兵们穿着沉重的制服显得百无聊赖,观众们虽然好奇但也无精打采,背景中,犹他州广阔的平原和丘陵朝远方的海岸线无限延伸,相比之下,人类是那么渺小。[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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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的庆典开始之后,摄影师们也拍摄了几张照片,但没有人对此感兴趣,因此这些照片后来并没有被广泛传播。不过,安德鲁·J. 拉塞尔的《铺设最后一段铁轨时东西方的握手》,有时也被称为《东西方相遇》展示了两列火车头相遇的场景,成为当时的标志性画面(这张照片收录于前言)。照片中央站着的是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总工程师,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列火车的司机站在各自的火车头上举杯庆祝,另外还有100多人看向玻璃钢板相机。这张照片展现了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雄心以及那天人们应该表现出的兴奋。[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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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参加庆祝仪式的主要人物都没有出现在这张照片里,利兰·斯坦福、托马斯·杜兰特以及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其他高层、两家公司的其他董事、社会名流、政府高官、女性和士兵无一出现。仪式结束后他们都离开了,笨重的黑色机车和一群不明身份的围观群众留了下来,拉塞尔即兴对他们进行了拍摄。背景中的景色非常模糊,也许这就是这张照片能够引发共鸣的原因。它似乎着重展示机器和普通的美国人,保留了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有关国家和民族认同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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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张照片真的毫无个性吗?仔细观察你会发现,有些人的服饰显示他们是从东欧来的移民,帽子和靴子都来自距离美国千里之遥的地方。大部分人都没有穿工作服,显然他们并不是铁路工人。其他报告中也提到了在庆祝仪式上出现的形形色色的西部人,如土著民族、墨西哥人、非裔美国人、摩门教徒、爱尔兰人以及中国人。但是照片中为何不见为修筑太平洋铁路发挥至关重要作用的中国人?他们去了哪里?[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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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将这一疏忽解释为有意的轻视,他们决心将中国人从这一历史性的时刻中排除出去。虽然没有证据表明摄影师在拍摄时有意忽略中国人,但他们的缺席意味着否定了他们在修筑跨越美洲大陆铁路线时发挥的关键作用,至少是低估了他们的作用。一位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高层要求摄影师拍摄一张照片,显示白人和铁路华工一起完成最终的工作。[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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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仔细近看,一个幽灵般的身影背对着镜头,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刻,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静止不动,而是在移动,因此呈现出的画面有些模糊。从破烂的衣服,帽子和身材来看,他可能是参与铺设最后一段铁轨的铁路华工。在这个移动的人旁边,有个人伸出手臂举着帽子遮住了自己的脸,难道这也是中国人?或许在拥挤的人群中还藏着中国人的身影,只不过太模糊了我们无法辨认。在拉塞尔拍摄了这张照片几分钟后,另一位摄影师查尔斯·萨维奇也拍摄了同样的场景,用了相似的构图。在萨维奇的作品中,一位手持铁锤的中国人清晰地出现在画面左侧边缘。他看向摄像机,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他虽然不是拉塞尔作品中那个如幽灵般的人,但或许是另一个被淹没在人群中的华人。[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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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们在庆祝仪式上拍摄的照片,都没有中国人的身影。约翰·B.希尔维斯拍摄的一张照片显示了铁路华工在普罗蒙特里峰的存在,值得注意的是,这张照片展示了9个或10个铁路华工在白人监工的监督下,在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货仓和希尔维斯乘坐的火车前的铁轨上工作的场景,被命名为《负责在普罗蒙特里峰保养铁轨的铁路华工》。照片中的中国人看上去饱经风霜,手里拿着铁制工具,穿着皮靴和打着补丁的宽松衣服。其中一个年轻人似乎只有十几岁。照片中的人物面孔非常清晰,符合中国人的外貌特征。但是这张照片并不是拍摄于5月10日举行的庆典上,希尔维斯当时并不在现场,这张照片是两年后在普罗蒙特里峰附近拍摄的。[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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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维斯拍摄这张照片是为了满足那些对中国人一无所知的公众的好奇心,他们并不是模糊的人物,但公众对他们也并不熟悉。就像拉塞尔那张标志性的照片一样,他们以某种方式存在,但是美国人继续回避是他们埋头苦干,一寸一寸地修筑铁路,最后抵达普罗蒙特里峰的事实,他们不会理解,更不会认同,而且对铁路华工的兴趣也很快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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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887年7月23日斯特罗布里奇写给斯坦福的信,《太平洋铁路委员会前所作证词》,卷5,第2580-2581页;《巨大的工程:第一条横跨北美大陆铁路线的修建》,第2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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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1869年3月9日,马克·霍普金斯写给亨廷顿的信,《科利斯·P.亨廷顿通讯集和论文集,1856-1901年》。肯尼斯·P.坎农主编,《对犹他州铁路华工的考古调查:对梣叶槭和埃默里的调查结果》,提交给犹他州历史部门的最终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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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修建中央太平洋铁路》,第1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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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旋风峡谷》,《大陆月刊和西部杂志》1869年2月,第11期;张素芳,《铁路工作之外:铁路华工对温尼马卡和内华达州埃尔科发展的贡献》,收录于《华人和铁路:在北美修建横贯美洲大陆铁路线和其他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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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上加利福尼亚日报》,1868年11月9日;乔治·克劳斯,《铁路华工和中央太平洋铁路的修建》,《犹他州历史季刊》(1969年冬),37
: 1,第41-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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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旧金山先驱报》,1868年9月10日,另可参阅,《铁路华工和中央太平洋铁路的修建》,《犹他州历史季刊》(1969年冬),37
: 1,第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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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引自《通往普罗蒙特里峰的铁路:中央太平洋铁路的修建》,第2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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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两位作者认为营地上的铁路华工大约是500人,尽管这看起来似乎有点过多。李炬和琳达·叶,《从照片比较的视角看中央太平洋铁路》,未发表的论文,斯坦福大学铁路华工项目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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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在哈特拍摄的其他照片中(《汉博尔特河附近的铁路尽头》《汉博尔特河的第二处交叉口,距离萨克拉门托430英里》《汉博尔特沙漠的文明进步》),华人在远处隐约可见,在工作场地,我们还可以在地上看到许多废弃物,150多年后,考古学家们对这些物件进行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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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这些照片远处的人群中可能有中国人,有时候,观者只能看见一群戴着帽子的人,我们在其他照片中看到过戴着这种帽子的中国人。例如可参阅1869年5月,普罗蒙特里峰的庆典正式举行前不久,哈特拍摄的《最后一段铁轨,祷告仪式,固定安装线,1869年5月10日》。在《维克托利附近的工人营地,一天铺设了10.25英里》和《火车的第一次问候,普罗蒙特里峰峰顶,1869年5月9日》这两幅照片的远端,就曾出现过一群模糊的工人,他们可能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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