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240212
1703240213
总体而言,冷战结束后20多年里的美中关系难以被准确描述或归类。在许多方面,双方仍在寻找一个合理的合作基础来取代1991年前两国关系中联合抗苏的共同需求。中国方面提出,现在中美关系是大国关系的一个新模式,但两国政府整体上还滞留在总则阶段,很多工作的空白还没能够填上。[10]而南海争端、中日紧张势态以及台湾问题都加剧了美中关系的不确定性,使这一脆弱的关系上升到危机程度。
1703240214
1703240215
尽管如此,美中关系呈现出异乎寻常的稳定。这非常值得一提,因为战略背景已经发生变化,两国之间的力量均衡也在改变,中国的绝对和相对力量在增长。两国关系在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政府以及中国历届政府的主导下一直维持得相当不错。根据历史规律,或许曾预测双方会有更多摩擦,一场新冷战可能会成为现实,但是这绝非不可避免。如何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并保护美国利益,甚至扩大美中合作范围,正是本书下一部分讨论的主题。
1703240216
1703240217
冷战结束后,美国与苏联以及后来的俄罗斯的关系一直存在问题。这或许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苏联是冷战的失败方,其东欧成员纷纷脱离,然后又经历了自身内部解体。俄罗斯占据苏联人口的一半、土地面积的3/4,承袭了苏联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席位以及庞大的核武器库。但是,它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超级大国。现实中,俄罗斯的实力大为减弱,经济严重依赖石油和天然气,而这是发展中国家的特点。其人口在20年间不断下降,由于酗酒、吸毒、犯罪和薄弱的公共卫生系统,男性的预期寿命只有60岁左右。苏联在阿富汗的军事失败不仅令其颜面尽失,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最后不得不于1989年2月撤军。当时,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刚就任美国总统,整体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所有这一切都造成了现实的俄罗斯与很多俄罗斯人对自己和国家的认知之间存在着巨大差距。
1703240218
1703240219
但是,美国对俄罗斯的问题和没落也负有责任。美国没有尽己所能帮助苏联以及后来的俄罗斯从控制型的政治经济体制过渡到以民主和市场为导向的体制,而一些美国人提供的“帮助”最终反而成为负担。此外,美国官方没有给予俄罗斯所寻求的尊重。例如,对于军备控制,美国本可以通过一项动议把它列为优先事项,但是美国选择降低其重要性(当时俄罗斯看起来还具有分庭抗礼的实力)。
1703240220
1703240221
然而,更重大的影响是扩大北约的决定。这一政策由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克林顿政府执行,并由各继任政府延续。事实证明,这是后冷战时代最重要也最有争议的政策之一。“北约将继续存在,还可能扩大”的说法并非一个定论。历史上,在一个战略背景下出现一个联盟(北约对应当时可预见到的冷战)来完成一个战略使命(阻止并在必要时防御苏联、华约国家侵略欧洲),一旦情境改变、使命过时,联盟很少继续保留。问题是北约是否能够而且应该保留——或者说,它成功的缘由是否也将成为它失败的原因?[11]
1703240222
1703240223
北约之所以能够在一个新的、已经发生巨变的战略背景下继续存在,最主要的原因是它承接了一些新使命,其中一项是“条约区外”,即北约将成为传统条约区以外地区(很多属于欧洲大陆,但少部分不是)的干预力量,包括巴尔干、阿富汗和中东部分地区。北约还成为联合与巩固新获得自由的国家(德国是新统一而非新解放)的机构。1999年捷克共和国、匈牙利和波兰加入北约,部分原因是希望北约提供保护,帮助它们抵御俄罗斯可能的卷土重来,免受其一贯的欺压。
1703240224
1703240225
与此同时,俄罗斯对北约的发展进程日渐不安。首先,在科索沃战争危机中,俄罗斯和北约是对立方,正是北约为空袭塞尔维亚提供了政治支持和军事手段,对此,俄罗斯(由于政治、历史和文化原因同情塞尔维亚)持反对意见,并在联合国安理会阻止北约行动。其次,俄罗斯的许多邻国纷纷加入了北约这一令莫斯科方面长期疑虑的联盟,仅在2004年,就有7个国家(保加利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爱沙尼亚、罗马尼亚、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亚)成为北约成员国,同时有关会谈的启动可能导致其他国家加入北约,其中包括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普京以及许多俄罗斯人认为,北约的这种扩大不符合在德国统一并加入北约时德国和美国政府所给予的承诺。可以预见,美国官员会否认曾经做出的承诺。在国际关系中,混合信号和模棱两可虽然常常有助于达成协议,但其代价是:沿途也播下了争端和敌意的种子。[12]
1703240226
1703240227
美国或西方世界并没有就北约扩大是否明智的问题达成共识。支持方认为,北约稳定了原先苏联众多的卫星国与共和国,并阻拦了对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等国家的军事干预,这两个国家均非北约成员。另一些人基本上赞同丘吉尔关于得胜方应宽容的说法,认为北约扩大是一种不必要的挑衅,必定会导致与俄罗斯的关系恶化。认为北约不必扩大的另一层原因是,扩大北约的许多积极效果可以通过“和平伙伴关系计划”(Partnership for Peace)实现。这一计划是1994年为促进包括俄罗斯在内的所有欧洲国家之间的安全问题合作而确定的协议。俄罗斯也是此计划的成员国,但是“和平伙伴关系计划”纲领下的承诺达不到北约联盟的核心承诺。在一些欧洲人和美国人看来,这些因素都降低了“和平伙伴关系计划”的价值。
1703240228
1703240229
历史学家会在未来数十年内辩论北约扩大是否正确,现在无法知道如果北约没有扩大,与俄罗斯的关系是否会更好;也无法知道如果北约没有扩大,欧洲的安全与稳定是否会恶化。即使事后回看历史,也无法做到100%的正确决策。
1703240230
1703240231
我个人倾向于进一步夯实“和平伙伴关系计划”,或者更彻底一些的方案是,将俄罗斯纳入北约,这样俄罗斯会融入欧洲(我在2001年至2003年担任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部主任时,曾梳理这些线索并撰写了一份备忘录。但是,这份文件和我当时的许多其他建议一样,不知所终)。当谈论历史时,总会有“如果……会怎样?”的发问,这同样适用于让俄罗斯融入北约的考虑。北约扩大有一个后果很明确:确实进一步疏离了俄罗斯。[13]
1703240232
1703240233
美国与俄罗斯在2008年格鲁吉亚问题上出现了一次明确的危机。格鲁吉亚原为苏联加盟共和国之一,1991年独立,和俄罗斯之间的摩擦持续了约20年,中心问题是格鲁吉亚境内两个民族和地区(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想独立建国。俄罗斯支持其诉求,并进行间接干预(提供资金、武器以及一些报告中提到的少量部队),并在2008年夏季直接动用大量部队来进行干预。战斗很短暂,但是停火之后俄罗斯并未从格鲁吉亚彻底撤军。这一问题没有通过政治途径解决,相反,俄罗斯承认这两个格鲁吉亚的地区独立,与美国和欧洲其他国家意见相左。直到今天,俄罗斯在格鲁吉亚仍有驻军。[14]
1703240234
1703240235
然而,美国(以及欧洲大部分国家)与普京和俄罗斯最大的分歧还不是格鲁吉亚,而是出现在乌克兰和克里米亚问题上。乌克兰是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1991年成为独立国家,独立后和欧盟长期以来一直在讨论彼此的关系。俄罗斯对欧盟与乌克兰之间的紧密关系感到不安,尤其是这可能影响到俄罗斯与乌克兰的关系,如果乌克兰与欧盟关系更密切,将为乌克兰加入北约铺平道路。2013年年底,矛盾达到白热化:乌克兰总统维克托·亚努科维奇否决了与欧盟的贸易协议,支持与莫斯科建立更紧密的经济关系。数十万抗议者走上基辅街头,接着发生了暴力冲突并不断升级,到2014年2月底,亚努科维奇被赶出了总统府。
1703240236
1703240237
这些都让普京难以接受:投资高昂的索契冬奥会正在进行,而全世界却关注乌克兰正在发生的一切。另一种可能是,普京难以接受这一发生在邻国的暴民驱逐专制领导人事件。不管是什么原因,接下来立即发生了克里米亚冲突。克里米亚位于乌克兰境内,以俄罗斯族人口居多(事实上,克里米亚曾经是苏联时期俄罗斯共和国的一部分,到1954年才划归乌克兰共和国)。冲突迅速升级,当地的俄罗斯族人在俄罗斯生产(大概也由俄罗斯供应)的武器装备下控制了这一区域。几周内,在绝大多数为俄罗斯族的公民投票后,克里米亚变成俄罗斯的一部分。美国和欧洲大部分国家的反应是,因为公投区域大多被俄罗斯支持的反叛分子控制,所以这次全民投票是一个骗局,并对俄罗斯实行政治施压和经济制裁,但却没有采用军事干预。这不仅是因为乌克兰还不是北约成员,而且在邻近俄罗斯边界的地方试图动武捍卫一个弱国的领土,其难度和风险都很大。
1703240238
1703240239
不稳定并不局限于克里米亚。俄罗斯的装备和士兵(不穿正式军服,以掩盖其国籍)也进入了乌克兰东部。乌克兰与俄罗斯接壤,有相当数量(但还不是多数)的俄罗斯族人。事实上,早在2014年3月,普京出台了一个安全原则,实质上宣告俄罗斯有权代表俄罗斯族人在任何受到威胁的地方进行干预。乌克兰政府军和由俄罗斯支持的地方民兵之间一直在乌克兰东部进行小规模战斗,直到2015年年初,俄罗斯、乌克兰、法国和德国签署了停火和政治协议,即《明斯克协议》,但这一协议根本没有得到充分执行,双方都指责另一方不遵守协议中的一个或多个条款规定。[15]
1703240240
1703240241
其实这一切与乌克兰重要性之外的很多原因有关。乌克兰只是一个约有4500万人口的小国,但在这里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明显地影响了世人对俄罗斯以及与俄罗斯关系的认知。俄罗斯向欧洲重新引入了军事维度——许多观察家认为,这一维度已经随着冷战结束而消失了。这一做法破坏了军事力量不应用于改变边界的准则的全球共识,俄罗斯为其行为付出了并不高昂的政治和经济代价,却因为改变国际规则而得到不少民众的支持。
1703240242
1703240243
俄罗斯的魄力不仅仅表现在其周边地区。从2015年开始,俄罗斯在叙利亚进行军事干预,其企图可能是表明其采取果断行动的意愿和能力,或者保持叙利亚军事设施的正常运转,又或者出于其他目的。无论出于什么动机,人们希望俄罗斯的干预是有限的,且目标明确、行动短暂,但是事实证明,这样的希望落空了。俄罗斯大量使用空中力量,但不是针对恐怖分子,而是针对许多由美国或其合作伙伴支持的反对巴沙尔政府的团体。俄罗斯的意图似乎也不是为了防止巴沙尔政权崩溃,只是在没有规划并实施政治过渡方案前,先保持巴沙尔政权在位,它并没有安抚或从政治上转变叙利亚的企图或动机。
1703240244
1703240245
美俄关系(以及欧洲大多数国家与俄罗斯的关系)经过20多年的演变日益紧张。[16]富有意味的是,2016年2月,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在慕尼黑的一次会议上说,世界正在滑向一场新冷战。[17]令局势更加紧张的是,和许多人所希望的相违背,俄罗斯实际上根本不是一个以民主和市场为导向的合作伙伴。相反,它是一个不自由的专制的政治实体。普京享有巨大的权力,毫不夸张地说,他所受到的来自体制和同僚的制约远远低于此前的苏联领导人。普京已经在俄罗斯实行“无制度约束”,并引入了一定程度的人治,这很令人担忧。
1703240246
1703240247
俄罗斯的经济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石油和天然气,因此其经济发展与能源价格息息相关。2015年石油价格崩盘,俄罗斯经济也随之下滑。问题是:普京是会采取必要的措施来改善俄罗斯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以减轻制裁),甚至引入一些改革,还是会转向更加抵制对抗的外交政策,充分挖掘民族主义的价值,以转移对国内多重问题的压力?本书的第三部分将讨论应对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的各种方案。
1703240248
1703240249
其他大国关系以合作为主,例如美国和欧洲、日本和印度,而中国和日本或俄罗斯和欧洲(在“区域现实”这一章侧重讨论区域发展)之间,虽然有很多摩擦,但仍属于有序范畴。关键点在于,按照历史标准看,大国之间的关系相对良好,或者至少不太坏。这虽然突破了大国内外冲突的历史模式,却没有带来一个有序的世界。大国之间没有冲突与大国相互合作,这两者存在根本的差别。或者,回到本书的主题,权力均衡(被核威慑和非核威慑加强)和经济相互依赖等防护机制避免了直接冲突,但是仍然缺乏对合法性比较一致的定义,以及如何将其运用于更好地应对全球或区域挑战。这意味着,对于为什么这个世界越来越混乱的解释已经超出大国直接竞争动力学的范畴,答案在别处。本书下一章将梳理出当今混乱的根源。
1703240250
1703240251
[1]See Graham Allison,“The Thucydides Trap
:Are America and China Headed for War?”The Atlantic,September24,2015,http://www.theatlantic.com/international/archive/2015/09/united-stateschina-war-thucydides-trap/406756/;and Richard N.Rosecrance and Steven E.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
:The Roots of World War I and the Risk of U.S.-China Conflict(Cambridge,MA
:The MIT Press,2014).For a relatively sanguine perspective,see Stephen G.Brooks and William C.Wohlforth,“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Great Power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China’s Rise and the Fate of America’s Global Position,”International Security40,no.3(Winter2015/16)
:7-53.More pessimistic are John J.Mearsheimer,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New York
:W.W.Norton&Company,2001);and especially Michael Pillsbury,The HundredYear Marathon
:China’s Secret Strategy to Replace America as the Global Superpower(New York
:Henry Holt and Company,2015).
1703240252
1703240253
[2]Wayne M.Morrison,China-U.S.Trade Issues,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Report No.RL33536(Washington,DC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2015),3,https://www.fas.org/sgp/crs/row/RL33536.pdf.
1703240254
1703240255
[3]See Bush and Scowcroft,A World Transformed,chap.4,and Baker,The Politics of Diplomacy,chap.7.
1703240256
1703240257
[4]“Joint Statement Following Discussions With Leaders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February27,1972,U.S.Department of State,Office of the Historian,https://history.state.gov/historicaldocuments/frus1969-76v17/d203.
1703240258
1703240259
[5]“Joint Communiquéon the Establishment of Diplomatic Relations betwee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December16,1978,Embassy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n the U.S.,http://www.china-embassy.org/eng/zmgx/doc/ctc/t36256.htm;“Joint Communiqué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August17,1982,Embassy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n the U.S.,http://www.china-embassy.org/eng/zmgx/doc/ctc/t946664.htm.
1703240260
1703240261
[6]Taiwan Relations Act,Pub.L.No.96-8,https://www.gpo.gov/fdsys/pkg/STATUTE-93/pdf/STATUTE-93-Pg14.pdf.
[
上一页 ]
[ :1.70324021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