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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488 这种精神病症所带来的折磨真使人苦不堪言,因此这时或那时,不可能不对他产生同情。不幸的是,他不能就这样被打发掉,卢梭是有史以来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他把自己描绘成人类的朋友,尤其是真理的原则和美的典范,他过去是,现在仍然是这样广泛地被人接受。因而,有必要更认真地考察一番他作为一个真理的阐述者、一个富有美德的人的操行,我们可以发现什么呢?事实真理的问题意义尤为重大,因为卢梭死后,是他的《忏悔录》使他广为人知。他自己宣称,要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努力披露一个人一生全部的内心真实,这是一种新的、绝对真实的自传。正如十年后,詹姆斯·鲍斯韦尔为约翰逊博士写了一部绝对精确的新型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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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490 卢梭声称这部作品是绝对诚实的。在1770-1771年的那个冬天,卢梭在拥挤的沙龙中举行了《忏悔录》的朗诵会,包括吃饭休息,朗诵持续了15个至17个小时。他的攻击令人如此难以忍受,受害者之一的德·艾皮奈夫人请求政府下令停止朗诵。卢梭同意停止,但在最后一次朗诵会上,他又说了这样的话:“我讲的都是真话。如果有什么人知道的事实与我刚才说的相反,即使他们得到一千次证实,那仍然是谎言和蒙骗……(任何人)用他自己的眼睛来考察我的天性、性格、操守、志趣、爱好、习惯以后,如果还认为我是一个不诚实的人,那么他自己就是一个理应被掐死的人!”这席话带来的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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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492 卢梭声称拥有超人的记忆力,并以此来支持自己“说实话者”的头衔。更重要的是,他要读者们确信他是真诚直率的,因为他是第一个披露自己性生活细节的人。他的态度不是强健男子的自我炫耀,而是怀着羞愧和勉强。正是他把自己的性经历称作“一座黑暗而污秽的迷宫”“最难说出口的倒不是罪恶的事,而是那些使我们觉得可笑又可耻的事”。但是他的勉强又有几分可信呢?年轻的卢梭曾在黑夜中游荡于都灵的偏僻街区,向妇女裸露自己的臀部。“在她们眼前展露我的臀部时,我从中获取了无法形容的愚蠢的愉悦。”卢梭天生有裸露癖,在性方面和其他方面都是如此,他叙述自己性生活的方式就有这种意味。他描述过他的性取向——受虐。当严厉的牧师的妹妹朗拜尔西埃小姐处罚他,打他的屁股的时候,卢梭是多么地乐意,他是故意犯错去招惹惩罚。卢梭还鼓励一位稍年长的格罗登小姐也来抽打他,“当我躺在一位专横的女士的脚下,服从她的命令,向她讨饶——这使我感到一种甜蜜的快乐”。他还告诉读者,当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他是怎样开始手淫的,卢梭还对手淫进行了辩护,因为这可以使青年避免得性病,还因为“容易害羞和胆怯的人发现这种恶习非常方便,对于想象力丰富的人,它有巨大的吸引力,它可以对一切女士想入非非,让美人服务于快乐,可以随心所欲而不必征得其同意”。他还为自己在都灵收容所时被一个同性恋者所诱惑寻找借口。他也承认自己曾和一个花匠同享华伦夫人的宠爱。据卢梭描述,当他突然发现一个女孩的一个乳房上没有乳头,便无法和她做爱,并且记下了那个女孩恼羞成怒地离他而去,她说道:“离女人远一点,去研究数学吧!”卢梭坦白地承认,在晚年,他又恢复了手淫,这比追求一种积极的情爱生活要便利得多。部分是出于故意,部分是出于无意识,卢梭在性问题上的态度留给别人的印象基本上带有些孩子气,他一直把他的情妇华伦夫人称作“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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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494 这些有损名声的供认使人们相信卢梭是尊重事实的,他还叙述其他可耻但同性爱无关的事件,包括偷窃、说谎、怯懦、背信弃义,来强化人们对他的信任。不过在他的叙述中,带有狡猾的成分。他的自我指控使得其后对敌人的指控更加具有说服力。比如狄德罗曾愤怒地发现:“他用令人厌恶的色彩描绘自己,以便给他那些不公而又残酷的非难披上真理的外衣!”此外,卢梭的自我责难带有欺骗性,因为每到关键之处,在赤裸裸的坦白之后就是表述得极富技巧的无罪开脱。这样,读者最终还是对他抱以同情并对他的诚实予以绝对的信任。而且,卢梭所讲的实话,往往证明只有一半的真实:他所选择的诚实,在许多地方是《忏悔录》以及他的书信中最不诚实的方面。卢梭那么坦率地承认的“事实”常常是冒出来的,按照现代学者的观点,是不精确的、歪曲的,或根本不存在的,有时他的作品内部就有证据清楚地证明这一点。例如,关于他的同性恋的进展情况,在《忏悔录》和《爱弥儿》中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说法。关于他巨细无遗的记忆力,只是一个神话。他记错了父亲的去世年份,而且说他父亲活到大约60岁,其实是75岁。关于他在都灵收容所的所有细节实际上全是谎言,而这是他早年生活中最重要的经历之一。人们渐渐发现,《忏悔录》中的叙述如果没有书外的证据来证明,就不能相信。确实,人们很难不赞同关于卢梭的一位最渊博的现代评论家J.H.赫伊津赫的观点。他认为,卢梭一再强调《忏悔录》的真实和诚实,这就使得其中的歪曲和虚假显得尤为可耻:“越是一遍又一遍地仔细阅读此书,越是深入地钻研进去,越多的丑行便显而易见。”为什么卢梭的欺骗如此危险,为什么他的昔日友人对于他的杜撰如此担忧——因为他具有魔鬼般的技巧和才华。就像他的一位公正的传记作者克罗克教授所说的:“卢梭对他的争吵的所有叙述(包括他在威尼斯的那一段)表现出来的令人难以抗拒的信服力和雄辩,以及他表现出来的真诚的神态,都使他所讲的能震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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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496 卢梭对于事实的忠实就是如此。那么他的美德又如何呢?我们任何人的生活几乎都经不起切近的考察。经过无数个学者的研究,卢梭的生活便可怕地暴露出来,在进行道德评价时,就被发现了某些卑鄙的东西。假定他的主张对道德、操守的影响是正确的,那就别无选择了。卢梭说自己是个生来就为了爱的人,而且他说起有关爱的教义来,比大多数的教士都执着得多。既然如此,他是如何对最亲近的那些人表达爱的天性的呢?卢梭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正常的家庭生活。他对母亲没有任何这样或那样的感情,因为他从未见过她。但是他对其他家庭成员也没有表露过感情,确切地说,是毫无兴趣。父亲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去世只是为他提供了一个继承遗产的机会。从这个意义上讲,卢梭关心失散多年的哥哥,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确认他已不在人世,这样家产就是他的了。他是以财产来看待家庭的。《忏悔录》中他曾这样形容过自己:“我的一种明显的自相矛盾是:把几乎是贪得无厌同对金钱的极度蔑视结合在一起。”在卢梭的一生中找不出太多的蔑视金钱的证据来。他描述过家庭遗产被证明该为他所得以及他收到汇票时的情景。经过极力克制,他拖到第二天才打开信封,“我故意慢慢地打开它,看见那笔汇款就在里面。我立即就感到了欣喜,我发誓,最强烈的快乐征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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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498 如果说这就是他对待自己家人的态度,那么他又是如何对待华伦夫人——他事实上的养母呢?答案是:卑鄙!在卢梭贫困潦倒时,华伦夫人至少援救过他四次。到后来卢梭得势,而她却变得落魄时,他却什么事也没有为她做。按照他的说法,18世纪40年代在继承了家庭遗产后,卢梭寄给华伦夫人“一点钱”,可是他拒绝拿出更多的钱来,因为他觉得这些钱只会被围绕在她身边的“无赖们”拿走,这是一个借口。后来,华伦夫人又向他求助,卢梭却置之不理。华伦夫人最后的两年时光是在病榻上度过的。1761年,她可能死于营养不良。夏梅特伯爵和他们两人都认识,他强烈谴责卢梭没有“至少返还他所花费的那位慷慨的女恩主的那部分钱”。卢梭在《忏悔录》中,以一种完美无缺的谎言来谈论她,称颂她是“女人和母亲当中最好的一位”。他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给她写信,是因为害怕华伦夫人知道自己的困窘后会忍不住感到悲伤。他最后说道:“去享用你慈爱的果实吧,在你身边为你的弟子准备好他希望有一天能获得的那个位置吧!你算是不幸中有幸的了,因为上天结束了你的苦难,免得让你看到他的痛苦处境。”这是典型的卢梭风格,以纯粹自我中心主义者的态度对待她的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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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00 卢梭真的能爱一个女人而没有极端自利的保留吗?据他说,“我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爱人”是索菲,即居德托伯爵夫人,她是他的女恩主德·艾皮奈夫人的表妹。也许卢梭爱过她,不过他说他给她写情书是非常“小心谨慎”的,因为把它们发表后,对她就如同对他自己一样,会有所伤害。1745年苔莱丝·勒瓦塞成为卢梭的情妇,当时她是一个23岁的女仆,她同卢梭同居了33年,直至卢梭过世。他说自己“从未对她感到一点点爱意……我用她满足肉体的需要,这纯粹是一种性关系,这种需要同她本人毫无关系”。他还写道:“我曾经对她说过,我不会和她分手,也永远不会娶她。”两人在一起生活了25年之后,他们在一些朋友面前举行过一次模拟婚礼。卢梭借此机会发表了一通自吹自擂的演说,宣称后人一定会为她塑像,而且“作为让——雅克·卢梭的朋友,将不是空虚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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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02 在一定程度上,卢梭看不起勒瓦塞,认为她是一个粗俗的、没有文化的女佣人;他也看不起自己,因为自己居然与这样一个女人为伴。卢梭指责她的母亲太贪婪,她的兄弟偷了他42件上好的衬衫(不过无法证明勒瓦塞的家人像卢梭所描绘的那样坏)。据卢梭说,勒瓦塞不会读、不会写,而且不会报出钟点,也不知道是几月几号。他从不带她外出。宴请宾客时,卢梭不允许她入座,当她送进食物时,他便“拿她取乐”。卢梭甚至把勒瓦塞犯的一些语法错误汇编起来,以博蒙特莫伦西——卢森堡公爵夫人一乐。他那么傲慢地使唤勒瓦塞,甚至使他的一些有身份的朋友都感到震惊。当时人们对勒瓦塞有不同的看法。一些人认为她是一个歹毒的搬弄是非的人。无数把卢梭偶像化的传记作家用最不堪的手法描绘勒瓦塞,以此来为卢梭对她的心胸狭窄的行为开脱。但是她也有一些强有力的辩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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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04 公正地说,卢梭也称赞过勒瓦塞:“天使般的心肠”“温柔而正直”“一个出色的顾问”“一个单纯而毫不轻佻的姑娘”。他发现她“胆怯而且容易控制”。其实,卢梭是否了解勒瓦塞,这一点完全不清楚。这可能是因为卢梭太自恋,不可能去研究她。詹姆斯·鲍斯韦尔提供了一幅关于她的最可靠的画像。他曾在1764年拜访过卢梭5次,后来他又把勒瓦塞护送到英国。他认为她是“一个娇小的、活泼的、整洁的法国姑娘”。鲍斯韦尔希望通过收买她能够进一步接近卢梭,并且从她手中乞得两封卢梭写给她的信(只剩下一封存世)。信中的卢梭是深情的,他们的关系相当亲密。勒瓦塞告诉鲍斯韦尔:“我已经跟随卢梭先生22年了。我不会放弃我的这个位置去当法兰西皇后。”从另一方面来说,当鲍斯韦尔成为她的旅伴后,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勾引了她。有关这段经历的详尽记叙被他的文学遗嘱执行人从他的日记手稿中删去了,遗嘱执行人在空白处标上了“应受指责的章节”的字样。不过,还是有一句被疏漏了。那是在多佛尔,鲍斯韦尔记道:“昨天一大早,我就到了她的床上,又做了一次那件事,总共13次了。”他留下的叙述足以说明,超乎绝大多数人的想象,勒瓦塞是一个相当复杂、老于世故的女人。事实似乎是这样,在许多方面,勒瓦塞忠实于卢梭,但也会利用他,这是卢梭以自己的行为教会她的,因为卢梭也在利用她。卢梭把最大的温情放在动物身上。鲍斯韦尔记录下卢梭与他的小猫还有小狗苏丹在一起嬉戏的愉快场面。他给了苏丹一个情人(还有它的前任托克),他是不可能去为人寻找的。他带着苏丹一同来到英国,而苏丹的狂吠差一点使卢梭不能出席一场特别义演——这是加里克专为卢梭在特鲁里街举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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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06 卢梭把勒瓦塞留在身边,甚至珍爱她,因为她能为他做一些动物做不到的事:比如,为他安置导管来缓解尿道狭窄的痛苦。卢梭绝不允许第三者介入他们的关系。有一次,一个出版商送给勒瓦塞一条裙子,卢梭为此大发雷霆;他还迅速否决了一项向她提供年金的计划,因为这可能使她不再依赖于他。最主要的是,他不准孩子们来侵占他对她的权利,这也导致他犯下了最大的罪行,因为卢梭的名声很大程度上有赖于他的儿童教育理论。他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爱弥儿》《社会契约论》,甚至还有《新爱洛伊丝》,都以许多教育理论作为主要的和基本的主题。不过令人费解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却与他所写的相反,他对孩子毫无兴趣。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为证实自己的理论而去研究过孩子。他曾经声称,没有人比他更喜欢和孩子们一块玩耍。但这方面的一件逸事却不足以消除人们的疑虑。法国画家德拉克洛瓦在他的日记中(1824年5月31日)写道,有人在杜伊勒利宫的花园中见到过卢梭,“一个小孩子的球碰到了这位哲学家的腿,卢梭勃然大怒,拄着手杖追赶这个小孩子”。根据我们对卢梭个性的了解,他很可能从来就没有做过好父亲。虽然如此,当发现卢梭对他自己的亲生骨肉做了些什么的时候,就会感到一种令人厌恶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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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08 1746-1747年的冬天,勒瓦塞生下第1个孩子。我们不知道这孩子是男还是女,名字也没有。(据卢梭自己说)“世界上最大的难题”就是说服勒瓦塞必须遗弃这个孩子,以“保全她的名誉”。她“哀叹着顺从了”。卢梭在孩子的襁褓里放了1张带暗记的卡片,然后叫助产士把包裹放到育婴堂去。卢梭与勒瓦塞后来又生下了4个孩子,他们用完全相同的方式处置了,只是在第1个孩子以后,卢梭再也不自找麻烦地放卡片了。5个孩子都没有名字,很可能都没活多久。1746年的《法兰西信使报》上有一篇有关育婴堂历史的文章说,它已被每年3000以上的弃婴挤满了。1758年,卢梭指出这个数字已上升到了5082人。1772年平均数上升到近8000人。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弃婴在头一年就死亡了。平均14%的弃婴可以活到7岁,在这些孩子中间又只有5%活到成年。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沦为乞丐和流浪汉。卢梭从未记住过他5个孩子的出生日期,对他们的命运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只有在1761年,他以为勒瓦塞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凭着当年做过标记的卡片对第1个孩子的下落草草地进行了一番寻查,但很快就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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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10 卢梭不可能使自己的行为完全保密,在不同的场合,例如1751年和1761年,卢梭被迫在一些私人信件中为自己进行辩解。卢梭对无神论的攻击触怒了伏尔泰,1764年,伏尔泰出版了一个小册子,题目叫《公民感情》,署名日内瓦一牧师。文中公开指责卢梭抛弃了自己的5个孩子,还说卢梭是梅毒病患者和杀人凶手。卢梭对此指控的否认被普遍接受了。然而,对这段插曲的思考,成为卢梭下决心写他的《忏悔录》的一个因素。这本书基本上是为了反驳或掩饰已为公众所知的事实。在此书中,他两次就孩子的问题为自己辩解,在《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和许多书信中,他又回到这一主题。在所有这些作品中,在25年之久的时间里,他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公开地或私下里,努力为自己辩护。但这却使事情变得更糟,因为这些辩护把冷酷和自私结合在一起,又加上了虚伪。首先,他指责那个不道德、不信神的知识分子小团体,是他们把孤儿院的概念放进他那天真的头脑中。接着他说,有孩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负担不起。“当房间里充满了家庭的烦恼和孩子的吵闹时,我的心灵如何能得到我的工作所必需的宁静呢?”他将被迫降格去做卑贱的工作,“所有那些不光彩的行为,使我充满了正当的恐惧”,“我完全知道没有一个父亲会比我更加慈爱”,不过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与勒瓦塞的母亲有任何接触,“一想到要把我的孩子托付给那种粗俗的家庭,我忍不住会发抖”。至于说他残忍,一个有着他那种卓越的道德品性的人怎么会犯下这种罪行?“……我热爱伟大、真、美与正义;我痛恨任何类型的恶,我根本没有憎恨或伤害的能力,甚至于没有能力想到它们。当我看到一切善良、慷慨、和蔼的人,就感受到甜美而又愉快的情绪;我要问,在同一颗心里,也赞赏着堕落,没有丝毫的自责,就把最甜蜜的义务践踏在脚下,这可能吗?不!我认为,并高声地断言——这是不可能的!让——雅克,在他的一生中没有一时一刻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怜悯心的人,是一个丧失天性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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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12 为了肯定自己的善行,卢梭不得不进一步用明确的理由来为他的行为辩护。在这一点上,几乎是很意外地,卢梭把我们直接引进了他的私人事务和政治哲学的核心。我们详细讨论卢梭抛弃孩子的行为,这是正确的,不仅仅因为这是反映他不近人情的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事例,而且这也是一个过程的有机组成部分,这个过程产生了他的政治和国家职能理论。卢梭把自己也看作是一个弃儿。在很大程度上,他从未真正长大,他一生都是依赖别人的孩子,他把华伦夫人当作母亲,把勒瓦塞当作保姆。《忏悔录》中的许多篇章以及在他更多的书信中,都强调了孩子的成分。不少与卢梭有过交往的人,例如休谟,都把他看成一个孩子。他们一开始把卢梭当作一个无恶意的孩子,是可以管教的。付出一定代价后,他们才发现与他们打交道的是一个才华横溢而又富有野性的少年犯。在许多方面,卢梭也自觉是个孩子,于是他也就无法养育自己的骨肉。必须有某种东西来取代他的位置,这便是国家,以孤儿院的形式出现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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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14 所以,卢梭认为他所做的是“一个正确而又明智的安排”。这正是柏拉图所提倡的。孩子们“最好都不要过于小心地养育,这样才会使他们更加强健”,他们将会“比他们的父亲更加快乐”。“我过去曾希望”,他写道,“我现在仍希望自己像他们那样成长和受教育。”总而言之,卢梭把他的责任转嫁给国家,“我若是能够拥有同样的幸运,我想我就是在履行一个公民和一个父亲的职责,而且我把自己看作是柏拉图的共和国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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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16 卢梭宣称,他对处置自己子女的方法的思考,形成了他在《爱弥儿》中表述出来的教育理论。显然,这也有助于他完成同年出版的《社会契约论》。开始是在特定的情况下,一种个人的自我辩护——对他的行为的一系列匆忙的、病态的,又反复考虑过的辩解,这一点他自己起初也知道,这个开端就是不正常的——其后又逐步发展,由于反复的自辩和日益增长的自负,就连自己也真的相信了,并形成一种主张:对于社会道德的改善,教育是关键,既然如此,教育就是国家的事。国家必须造就所有人的思想,不仅仅是儿童(因为孤儿院已经对卢梭的孩子这样做了),而且也包括成年的公民。根据一连串古怪的而又可耻的道德逻辑,卢梭作为人父的恶行是同他思想的子孙——未来的极权主义国家联系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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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18 围绕着卢梭的政治学观点,总是存在着不少混乱,因为在很多方面,他是一个前后不一、自相矛盾的作家。有关卢梭的研究变得如此庞大的一个原因是学术研究要致力于解决“难题”。卢梭在一些文章中表现为保守主义者,强烈反对革命,“想象到将群众发动起来后所造成的危险”,“那些制造革命的人几乎总是以大发怒火结束,使自己套上比过去更重的枷锁”,“我就不愿卷入任何革命阴谋,这一向会导致混乱、暴力和血腥”,“整个人类的解放不应该以任何个人的生命为代价”。但是他的作品也充满强烈的悲痛。“我痛恨那些大人物,我痛恨他们的等级,他们的尖刻,他们的偏见,他们的吝啬!痛恨他们所有的罪恶!”他曾写信给一位贵妇说:“正是你们这些有钱人、你的那个阶级,从我手中夺去了我的孩子们的面包。”卢梭还承认“对那些有钱人和功成名就的人心怀愤恨,就好像他们的财富和幸福是损害了我才获得的”。好些富人们“是一群饿狼,一旦尝过人肉的味道后,就拒绝其他食物了”。他有许多有力的格言,语气激进,这使得他的作品对年轻人特别富有吸引力。“土地里结出的果实属于我们大家,土地本身不属于任何人。”“人生而自由,但到处都是锁链。”他在《百科全书》“政治经济学”条目中概括了他对统治阶级的态度:“你们需要我,因为我富有而你们贫穷。让我们达成协议吧,我给你们为我服务的荣幸,若是你们把所有的麻烦都交给我,我会指导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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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20 然而,一旦我们理解了卢梭要创建的国家的性质,他的观点就开始连贯起来。必须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本质上是平等主义的社会制度来取代现存的社会制度,但是实现这个目的时,不允许用革命来破坏秩序。有钱人和特权阶层作为统治力量,将被代表着普遍意志的国家所取代,所有的人根据契约都应当服从它。这种服从将会变成本能的和自愿的,因为国家会通过系统的文化工程的作用,向所有人灌输美德。国家就是父亲,是家长,它的全体公民就是父亲般的孤儿院中的孩子。(约翰逊博士有关的评论似乎令人困惑,但他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卢梭的诡辩:“爱国主义是流氓的最后庇护所。”)诚然,儿童公民,与卢梭自己的孩子不同,他们最初通过自由契约同意服从于国家孤儿院。这通过了他们的集体意志,因此具有合法性。此后,他们没有权利觉得是在被限制,因为他们要法律,就必须热爱他们承担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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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22 尽管卢梭将普遍意志解释为自由,但它本质上是独裁者的工具,是后来所谓的“民主集权制”的雏形。在普遍意志的名义下制定的法律,必须具有道德的权威。“人们为自己制定的法律不可能是不公正的。”“普遍意志是永久合理的。”此外,倘若国家具有“良好的动机”(例如,它的长期目标是令人向往的),普遍意志就可以很安全地让领袖们来解释,因为“他们很清楚地知道,普遍意志永远支持最有利于公众利益的决定”。因此,任何人一旦发现自己是在普遍意志的对立面,他就一定是犯了错误:“当一种与我的观点对立的观点盛行时,那就证明我错了,我以为是普遍意志,其实并不是。”更确切地说,“如果我独特的见解被时代所接受,我就走到了我的意志的反面,我也会因此失去了自由”。这种说法使我们几乎进了亚瑟·凯斯特勒[5]的小说《中午的黑暗》中的寒冷区,或是想到乔治·奥威尔的“新话语”[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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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24 卢梭的国家不仅是权威主义的,而且是极权主义的。因为它控制着人类活动的每个方面,也包括思想。在社会契约之下,个人被要求“将他自己和他所有的权利转让给整个社区(即国家)”。卢梭坚信在人天生的自私与他的社会责任之间,在人与公民之间,存在着无法消除的冲突,这使人感到痛苦。社会契约使国家成为国家,其功能就是使人重新统一,“让人成为人,你就会使他尽可能地幸福。要么让他把一切都交给国家,要么把一切都留给自己。但是你要把他的心灵分开,就是把他劈成了两半”。因此,你们必须把公民当成儿童来看待,控制他们的发育和思想,把“社会法律种植在他们的心底里”。这样,他们便成为“天生的社会人,自觉的公民;他们将会成为一体,他们一定善良,他们一定幸福,而他们的幸福就是共和国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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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26 这一程序要求完全的服从。最初的社会契约是他为科西嘉所设计的制度,其誓词是这样的:“我把我自己、我的身体、我的财物、我的意志和我所有的权利都奉献给科西嘉国家,承认她对我、对我自己以及所有靠我生活的人的所有权。”这样,国家“拥有所有的人和他们的所有权利”,并控制着他们经济和社会生活的每一方面。这种生活是斯巴达式的,反对奢侈,反对城市,人们除非获得特殊批准,否则不能进入城镇。卢梭为科西嘉所设想的国家,在许多方面实际上正是波尔布特政权试图在柬埔寨创立的国家的先例。这完全不必惊奇,因为巴黎政权受过教育的领袖已经全盘吸收了卢梭的学说。当然,卢梭自己也非常真诚地相信,这样的国家是令人满意的,因为人民会被训练得去喜欢它。他没有用“洗脑”这个词,可他写道:“谁控制了人们的思想,谁就可以控制他们的行动。”这种控制的确立,要从婴儿期开始就将公民当作国家的子女对待,训练他们,“只是在同国家机体的关系中考察自己”“因为不依靠国家,他们就不存在,没有了国家,他们也不复存在,国家拥有他们所有的一切,国家也就是他们的一切”。这也预示了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义的核心理论:“一切都存在于国家之内;国家以外,什么也没有;没有什么可以对抗国家。”要使国家被人接受和达到成功,就需要文化工程,教育的进步便成为文化工程成功的关键。卢梭思想的核心是:公民是孩子,国家是父亲,他坚持政府应全盘掌握所有子女的抚育工作。这是卢梭的学说带来的真正的革命——这样,他就把政治程序引入人类存在的中心位置。他使立法者同时也是导师成为救世主,他能够解决人类所有的问题,创造新人。他写道:“一切根本上都依靠政治。”美德是好政府的产物,“与其将恶归咎于人,不如归咎于没有管理好的人”。政治的进步和新型国家的实现是医治人类弊病的万能药物,政治无所不能。因而,卢梭就为20世纪的主要欺骗和愚蠢行为准备了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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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28 卢梭生前的名望以及死后的影响力向人们提出了一些令人困惑的问题,即关于人类易于受骗上当。实际上这是人类的一种嗜好,他们拒绝接受不愿承认的证据。卢梭作品易于被人接受,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提出了一个尖锐的要求:不但要成为一个有品德的人,而且要成为那个时代最有品德的人。当卢梭的种种缺点和恶行不仅广为人知,而且成为国际性的论题时,为什么他的这种荒谬而卑劣的要求并没有崩溃?对卢梭进行攻击的毕竟不是陌生人,也不是政治对手,而是他昔日的友人和曾专门帮助过他的同伴。他们对卢梭的指责是严厉的,他们的集体控诉是毁灭性的。休谟一度这样评价卢梭:“和蔼、谦逊、多情、无私而且极其敏感。”但经过更多的接触以后,他的判断是:卢梭“简直是个怪物,他自以为是世间唯一的重要人物”。狄德罗与卢梭经过长时间的交往后,这样概括卢梭的为人:“不老实、像撒旦一样自负、忘恩负义、残忍、伪善、充满敌意。”格里姆认为他“可恶而可笑”。在伏尔泰的眼中,他是“一个自负而卑鄙的怪物”。在对卢梭的所有评价中,最可悲的是那些心地善良而又帮助过他的女人们做出的,如德·艾皮奈夫人,还有她那并无恶意的丈夫。她给卢梭最后的话是:“我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只有怜悯。”这些评价并不是以卢梭的言论,而是以他的行动为根据的。从那时算起,200多年过去了,学者们挖掘出大量资料,无情地证实了这些评价。一位现代学者将卢梭的缺点列举如下:他是“受虐狂,暴露狂,神经衰弱者,疑病症患者,手淫者,隐性同性恋,缺乏父母人情,早期妄想狂患者,孤芳自赏,满腹内疚,病态的胆怯,盗窃癖,幼稚病,易怒而且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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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30 这样的指斥以及所列举的广泛的证据,并没有改变某些人对卢梭和他的作品的尊敬,对他们来说,过去和现在,其人其作都具有智慧和情感上的吸引力。在他的一生中,无论与多少朋友反目成仇,他总能轻松地找到新朋友,招募到新的崇拜者、信徒、显贵,为他提供住宅、晚宴和他所渴望的奉承。卢梭去世后,他的遗骸葬于爱尔美农维尔湖中的白杨岛上,这里很快成为来自欧洲各地的男女的世俗朝圣地,如同中世纪圣徒的殿堂。对这些朝圣者们怪诞举止的描述,读来可博一笑:“我跪下双膝……将我的唇贴在冰凉的石碑上……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众所周知,他的遗物,如烟袋和瓶子,在“圣堂”里被妥善保存。有人记得,1512年伊拉斯谟和约翰·科利特[7]到坎特伯雷去参观圣托马斯·贝克特[8]的墓地时嘲笑过那众多的朝拜者。宗教改革已经过去300年了,如果他们发现了“圣卢梭”(乔治·桑对他的敬称),不知他们会说些什么?他们会以为这类事早已结束了。当卢梭的遗骸被迁到先贤祠后,人们的欢呼延续了很久。康德说卢梭“有一个无比完美的敏感的心灵”。雪莱把卢梭看成“卓越的天才”。席勒认为“只有天堂中的安琪儿才与他的基督一般的灵魂相匹配”。约翰·斯图尔特·穆勒、乔治·艾略特、雨果、福楼拜都向他表示过深深的敬意。托尔斯泰曾说卢梭与福音书“两者对我的一生起过重大和有益的影响”。一位当今最有影响的知识分子克劳德·列唯——施特劳斯在他的重要著作《忧郁的热带》中,热情地赞扬卢梭,说他是“我们的大师,我们的兄弟……如果把书的每一页都献给他,并非是同他的伟大不相称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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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532 所有的一切都令人非常困惑,而且使人想到知识分子也会和其他任何人一样,失去理性,不合逻辑和迷信。事实似乎是这样:卢梭是一位天才作家,但他的生活和思想都致命地不健全。一位女士对卢梭做了最好的概括,她就是卢梭自称唯一爱过的索菲·居德托伯爵夫人。她一直活到1813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做了这样的评价:“他丑陋得令我害怕,爱情没有使他更有吸引力。不过,他是个可怜的人,我只有用温柔和仁慈去对待他。他是一个有趣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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