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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91 050   「忠实信徒」会把自己视为某种向前和向后无限延展的东西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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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93 讴歌「过去」可以作为贬低「现在」的一种方法。但除非同时抬出一个灿烂美好的「未来」,否则美化「过去」将会使一个群众运动行事趋于谨慎,不会再肆无忌惮、勇往直前。另一方面,又没有一种矮化「现在」的方法,比把它视为光荣「过去」与灿烂「未来」的中间环节更有力。因此,尽管一个群众运动一开始会厌弃过去,但最后却会热烈强调(往往是假惺惺地)一个遥远而光荣的「过去」。宗教运动会上溯到上帝开天辟地之日;社会革命运动会缅怀一个人人都自由、平等、独立的黄金时代;民族主义运动会追述或捏造彪炳的民族历史。对「过去」念兹在兹,不只是为了彰显运动的合法性和旧秩序的不合法性,也是为了强调「现在」只是「过去」与「未来」的过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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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95 在意历史也会让人产生一种连续感。因为对「过去」和「未来」有一幅鲜明的图像。「忠实信徒」会把自己视为某种向前和向后无限延展的东西的一部分,也就是某种永恒东西的一部分。他不会眷恋现在(以及自己的生命),不只是因为那是一种可怜兮兮的东西,不值得挂怀,也是因为它不是万物的起始和终结。再者,「过去」和「未来」的鲜明图像也让「现在」的真实性失色。它让「现在」显得是一支游行队伍的其中一列。一个群众运动的追随者认为自己是在鼓乐喧天旗帜招展下前进,正在向广大观众——过去世代和未来世代——演出惊心动魄的戏剧。他们受到宣传感染,相信他们不是在扮演真实的自己,而是在扮演演员角色;相信自己从事的是「表演」,而非真人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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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97 051   适应良好的人都是差劲的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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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99 对「现在」持贬抑的态度会让人培养出一种预见未来的能力。适应良好的人都是差劲的先知。相反的,那些老是和「现在」过不去的人却别具慧眼,看得见改变的种子和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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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01 愉快的生活会让我们对巨变的逼近茫然不见。我们执着于所谓的常识,执着于所谓务实的观点。但这只是我们执着于熟悉事物的表现。快乐安定的生活会让其他的「真实」——哪怕迫在眉睫——看来模糊和遥远。因此,在陡生巨变时,最手忙脚乱的,就是那些自命务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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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03 另一方面,那些排斥「现在」而把眼睛和心思放在未来的人却具有一种能力,可以侦知萌发中的危险或利益。因此,失意者和「忠实信徒」要比那些有理由希望现状维持下去的人更能预测未来。「能够抓到解决未来问题方法的正确线头的,往往是狂热者,而非尽是细密的心灵。」[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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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05 052   先知们都是集反动派与激进派于一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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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07 比较一下保守派、自由派、怀疑派、激进派和反动派对于现在、过去和未来的态度,会是饶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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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09 保守派不相信「现在」是可以改进的,并尝试以「现在」的面貌去形塑「未来」。为了对有缺点的「现在」心安理得,他会援引「过去」为后盾:「我需要持续感,需要确信当代种种的错误是基于人类天性而不可避免的,需要相信我们新的奇言怪行不过是古老异端邪说的翻版,需要相信现在备受威胁的美好事物在过去也受过强烈的摇撼。」[9]这样说来,怀疑派的态度和保守派是多么相像啊!《圣经》上说:「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这是新的?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10]在怀疑派看来,「现在」乃是以往和将来一切的总和。「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11]自由派认为,「现在」是「过去」的合法后裔,会向着一个进步的「未来」不断成长发展。这三种人都珍视「现在」,所以都不甘自愿接受自我牺牲的观念。以下一番出自怀疑派之口的话,最能表达三者对自我牺牲的态度:「因为活着的狗,比死了的狮子更强。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们永不再有份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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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11 激进派和反动派都厌恶「现在」,视之为一种反常和畸形。二者准备好对「现在」不屑一顾,断然前进,二者都欢迎自我牺牲的观念。那他们的差异何在?主要是对人类天性的可塑性看法不同。激进派对于人类天性的无限完美具有热情信念,相信只要改变环境和改善陶冶灵魂的方法,就可以创造出全新而史无前例的美好社会。反动派则不相信人的自身具有深不可测的向善潜力,认为如果想建立一个稳定健全的社会,就应该取法过去成功的楷模。在反动派看来,未来应该是壮丽的复古,而不是前所未有的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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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13 不过,在现实中,激进派和反动派的界线并不总是分明的。当反动派开始着手复古时,他的表现就会俨如激进派。他心目中的「过去」,与其说是实际的「过去」,不如说是他理想化的「过去」,是他按照自己希望「未来」的样子加以形塑的。换言之,他是创新多于重构。当一个激进派开始打造他的新世界时,类似的转换也会发生。由于无法无中生有,他会觉得需要有效法的对象,但因为他已经否定和摧毁了「现在」,所以只能到历史中去为他的新世界找榜样。而如果他在打造新世界的过程中使用暴力手段,他的人性观就会趋于黯淡,与反动派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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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15 激进派和反动派的混合,在从事民族复兴运动的人身上尤其明显。不管是甘地的信徒还是巴勒斯坦的犹太复国主义者,都乐于在复兴光荣过去的同时,创造一个绝无仅有的乌托邦。先知们同样是集反动派与激进派于一身的人。他们宣扬回返古代信仰,同时也在勾勒一个新世界和一种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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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17 053   愈做不好一般事情的人就愈胆大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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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19 群众运动贬抑「现在」的态度迎合了失意者的心理倾向是显而易见的。但让人惊讶的是,你会发现,失意者在大肆诋毁「现在」之后,会得到巨大的快乐。这快乐是那么巨大,以致不可能仅是来自于悲愤得到宣泄。一定还有其原因——也真的有。在把时代的一切痛骂得一文不值以后,失意者的失败感和孤立感会获得缓和。你仿佛听到他们在说:「不只我们是没有价值的人,就连社会中最快乐最成功的那些,也是不值一哂,虚空度日。」换言之,通过贬抑现在,他们获得了一种隐约的平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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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21 这同时意味着,一个群众运动用来贬损「现在」的那些方法(见第48节),会引起失意者的共鸣。从事群众运动需要自我节制,这带给他们一种力量的假象。他们觉得,驾驭住自己的同时,他们就驾驭了世界。群众运动喜欢鼓吹不切实际和不可能的任务,这也正对失意者的胃口。那些一般事情都做不好的人喜欢去做不可能的事。那是他们掩饰自己无能的手段。因为要是我们从事可能之事而失败,失败之责就得完全由自己承担;但如果从事不可能之事而失败,我们就可以把责任归于事情的困难。从事不可能之事比从事可能之事少一点丢脸的危险。因此,愈做不好一般事情的人就愈胆大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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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23 可以说,失意者从群众运动所使用的手段中得到的满足感,并不亚于从它所鼓吹的目标中所得到者。失意者会在大混乱和有钱人的没落中得到快乐,不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他们已经为兴建一个新世界铲除了一切障碍。他们固然狂热地呼号「要么一切都变得美好,要么一物不留」,但他们心里真正热望的,大概是「一物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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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25 「未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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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27 054   渴望而非拥有,才是人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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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29 考察促进自我牺牲精神的各种因素时,我们得到的其中一条法则是:我们会愿意为想得到的东西而死,多于愿意为已拥有的东西而死。过着充实美好生活的人一般都不会愿意为自己的利益或国家或一种神圣理想而死。[13]当人们业已获得值得他为之奋战的东西后,就不太会愿意为之奋战了。渴望而非拥有,才是人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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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31 「未有的东西」确实比「已有的东西」[14]更有吸引力。在任何时代,人类争夺得最头破血流的,都是尚未修筑的漂亮城市和尚未辟建的园林。撒旦说过:「人……情愿舍去一切所有的保全性命。」[15]这话固然没错,但人却会情愿以性命换取他还没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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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33 说也奇怪,那些珍视「现在」并以全力抓住「现在」的人,正是最没有能力保护「现在」的人。反之,那些鄙视「现在」、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却不用开口,就有所有「现在」的礼物与财宝投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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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35 梦想、愿景和奢望都是有力的武器和最实质的工具。一个货真价实的领袖一定拥有务实的心灵,而他们也会体认到上述工具的价值。然而这种体认往往来自对「现在」的藐视,而他们会藐视「现在」,则源于不谙实务。成功的商人通常都是不称职的团体领袖,因为他们满脑都是「已有的东西」,心思都放在时代已成就的事情上。所以,不善处理实际事务看来是管理公共事务者的必要资格。有些天性自负的人在实务世界中失败后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异想天开,认定自己有领导一个国家的大才能,可说是误打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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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37 055   自我牺牲的动力不可能是出于任何具体利益的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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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639 说人会愿意为了一枚纪念章、一面旗帜、一句话或一个神话而赴死,不全是无稽之言。相反的,人会为最值得拥有的东西而牺牲,才是最罕有的事情。因为,对一个人来说,真实的东西中最真实的,莫过于他的生命,没有了这生命,他就不能拥有任何值得拥有的东西。所以,自我牺牲的动力不可能是出于任何具体利益的考虑。哪怕我们是因为不想被杀而冒死亡之险奋起战斗,战斗的冲动仍然不尽然是出于自利,而更多是出于一些不具体的东西,如传统、荣誉或希望——又特别是希望。要是没有希望,人遇到危险,不是会拔腿就跑,就是会不反抗,任由自己被杀。要不是这样,你又怎么解释几百万犹太人被带进集中营和煤气室,明知此去绝无生路,还不反抗呢?希特勒最可怕的能耐之一,就是知道怎样抽干敌人(至少是欧洲大陆上的敌人)的希望。他狂热相信自己建立的是一个至少可以维持千年的新秩序,这种信念,同时感染到他的信徒与敌人。它让前者觉得,他们为第三帝国而战,就是站在永恒的一边;它让后者觉得,对抗希特勒的新秩序不啻挑战历史的巨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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