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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790 现在联合收割机已经减少了拾穗,除了在少数由人工收割的田地,收割后已经很少见到拾穗人了。只有“瘦骨嶙峋的”玛和他的妻子试图弥补他们的一部分损失,因为他们有一大家子要养活。玛和妻子发现,联合收割机在急转弯、改变速度或者被卡住的情况下会把稻米掉出来,于是他们就尾随着机器,挑拣机器遗留下的残留物。[197]如果比较幸运的话,这种取代传统拾穗的巧妙方法可以使“瘦骨嶙峋的”玛他们一天拾得两麻袋的稻米;但是,这种收获是不确定的、无规律的。除了这种相当独特的调整,拾穗基本上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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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792 一旦收割的大部分工作都实现了机械化,那么,现有的雇佣劳动模式随后就要发生更微妙的变化。一般来说,打短工可以分为两种形式。第一种是工作队计件工作制,这种形式在插秧和收割(当地人把这些看做妇女的工作)时比较流行。在这种形式下,工作队的头头与雇主就每里郎的劳动报酬讨价还价,随后把活分派给工作队中的每个人。打谷的报酬一般说来也是计件制的,不过,报酬是直接付给个人,或者直接付给在一个打谷盆工作的那一组两个人。另一些短工劳动是在不忙于种田、收割的季节出现的工作,比如修理堤岸、除草、补植、在旱季挖井供水,这类工作支付报酬的方式是所谓的“古榜”(kupang)固定工资制:工作一个早上或者一整天并获得固定的现金工资。这类工作都是在种植的农闲季节出现的,这些工作的报酬在过去和现在都低于收割和插秧的有效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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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794 然而,在过去的两年中,这种“古榜”固定现金工资制开始流行于那些必须由人力来完成的收割工作。这种转变之所以可能是因为联合收割机取代了足够多的人力,这实际上也是提高了雇主在讨价还价中的地位。如果有人认为自己的土地确实需要人力收割,那么他就会雇妇女在早上来给他干活。这种做法的效果是双重的。第一,这更便宜。在1979年,收割1里郎稻田标准的工作队价格是35马元,而在固定现金工资制下,只要30马元,甚至更少。第二,这允许雇主一个一个地挑选工人,而无需同由妇女领导的、有组织的、具有一种萌芽状态的商业社团精神的工作队进行谈判。在1980年主种植季收获时,塞达卡大概有一半依靠人力收割的稻田都是以“古榜”固定现金工资制来雇用劳力的。在一些临近的村庄里,“古榜”固定现金工资制已经成为收割时雇工的一种标准方式。但是在插秧时,这种方式不是太普遍。“古榜”固定现金工资制看起来也造成了一些小麻烦,地主节省下来的费用(对劳动者而言,是损失的)似乎是相当可观的。[198]而对于脱粒来说,固定现金工资制较为稀少,但并不是前所未闻。在插秧和脱粒的环节中,固定的现金工资制将会变得如何广泛,现在似乎还很难预见;不过,在收割的环节中,固定现金工资制已经降低了雇工的薪水,并且削弱了塞达卡村中少数非正式劳工组织之一——工作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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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796 另一方面,雇主现在占据了更有利的谈判地位,这一点也可以从村里那些非正式“劳动合同”反映出来。直到1978年,如果雇一个工作队插秧,按照惯例,雇主要提供一顿丰盛的午餐。但是到了1979年的灌溉季,这顿午餐显然已经不存在了。在一些例子中,雇主单方面将充足的咖喱鱼饭或者对虾糯米饭降低为干面包和茶点。这样,妇女们开始自带干粮。另一些雇主给妇女们提供了两种计件报酬率:一种是没有午餐,每里郎35马元;另一种是提供午餐,每里郎32马元。因为上一季标准报酬是每里郎35马元,再加上一顿午餐,所以,免除午饭的新方式有效地降低了种植成本。大多数的工作小组都选择放弃食物,因为这顿饭通常被削减得极其简单。现在,我们可以确切地推断,为插秧工人提供午餐已经成为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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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798 在实行单耕的时候,还有双耕刚开始的兴盛时期,农户,特别是大土地所有者,往往在雇工们还没开始插秧和收割的时候就预付薪水。这种预付的薪水可能是粮食也可能是现金。这种做法对于雇主和雇工双方都是有好处的:对于雇主来说,这保证了他在农忙季节可以找到劳力;而对于雇工来说,特别是在单耕制时,因为农业周期的原因,他们收到这种表示欢迎的粮食或现金的补给时,他们的家庭正处于经济吃紧、米缸见底的状态。当然,对于雇工来说,他们也为提早得到工资付出了代价,因为跟收获以后得到的工资相比,这时候得到的工资打了30%的折扣。到1979年,当联合收割机的使用造成了对收割劳动力的需求显著减少的时候,几乎所有的雇主都放弃了预付工资的方式,因为即使需要人工收割,雇主们也很容易当场找到所需要的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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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00 联合收割机出现以后,同预付薪水密切相关的另一种风俗也不再存在,或者说急剧减少了。雇主通常在薪酬之外还要送给收割工人一些稻米作为馈赠。这种馈赠被认为是“私人的伊斯兰什一税”,这种做法虽然不是被所有人采纳,但是已经被广泛接受,许多收割工人已经把这种馈赠当做他们预期收入的一部分了。对雇主来说,这种馈赠跟提前支付工资的目的是相同的,这能保证他可以雇到足够的劳力以确保下一个种植季的种植。现在,馈赠这种方式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是也已经成了例外。当然,在使用联合收割机的的情况下,馈赠或预付工资是无需考虑的,因为除了外来的高收入的司机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劳动力。但是现在,即使是使用人力进行收割、稻米装袋以及运输时,由地主送给工人额外馈赠的情况也变得非常罕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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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02 联合收割机也以一种间接的、甚至有悖常理的方式,促进了一种新的播种方式的发展,而这种新技术实际上严重地削减了稻米种植中打短工的最后机会——插秧。同人工插秧不同,以这种新方式播种的田地里,庄稼根本不成行,而且也长得高低不一。因为这些原因,使用人工对这些庄稼进行收割和打谷的难度就增加了,这一点从人力收割的花费上就可以看出来。[199]然而,这样不整齐、高低不一的庄稼并不能阻挡联合收割机。联合收割机只按照每里郎的标准价格来收费,根本不管这些田地是怎样播种的。农户现在可以直接往田里播撒种子,因为他知道,他这样做丝毫不会增加收割的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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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04 干种(dry sowing)的优点很明显:首先,种田人节省了在育种、护理、出苗、插秧上时间和人力的投入,也就节省了现金花费。水稻周期中插秧这一阶段的现金节约是相当重要的,因为插秧的花费都来自以前的积蓄,而收割时的花费可以从收成中提留出来。在塞达卡地区,干种还有其特定的优势。塞达卡是最后接受灌溉的地区。采取在灌溉季播种的方式,农户就有更好的机会及时收割,把土地清理出来,为靠雨水的主种植季(rain-fed main season)做好准备。此外,如果雨量不稳定或者排水不佳破坏了部分甚至全部播种的作物,那么,农户仍然有机会重新犁地重新播种,也可以从邻居那里购买剩余的秧苗进行补种。[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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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06 自1979年的灌溉季以来,塞达卡播种方式的发展已经十分明显,这引起了很多人的不安。在1979年灌溉季的前一个种植季,邻近的双溪布浙村里,至少有三个大地主——凑巧的是他们三个都是“哈吉”——开始尝试直接播种的方式以便能早点收割庄稼。[201]三个“哈吉”中有两个的产量高于平均水平。这两个“哈吉”的经历鼓励了塞达卡村一位拥有16.5里郎土地的大地主阿布杜尔·拉赫曼(#41),阿布杜尔·拉赫曼也开始在他的一部分土地中自己尝试这种技术。虽然阿布杜尔·拉赫曼的产量并不令人满意(每里郎8袋粮食),但是,这是因为他未能精心照料庄稼,而不是因为技术本身。在1979—1980年的主种植季,塞达卡村中有17户家庭在大约50里郎的土地上尝试了播种的方法,这大约占了村民耕种面积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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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08 四个种植季以后(1981—1982年的主种植季),塞达卡大约有40%的土地都采取了播种的方式。非常明显的是,大部分尝试直接播种的都是村中比较殷实的人家,[202]他们一般来说都是带头创新的,同时也最有能力承担产量下降的风险。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把握在他们一半以上的土地上都进行播种。[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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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10 更令人吃惊的是,村中一些比较贫困的村民也尝试了干种。就具体的情况来看,他们的选择似乎更多是为环境所迫,而不是有意的冒险。因为没有现金支付插秧的费用,或者家中没有足够的劳力和邻居换工,或者没有足够家庭劳力来完成自家的插秧工作,一些贫困户也选择了直接播种的方式。巴克利(#7)从他父亲那里租种了4里郎的土地,因为当时他的妻子刚刚生了孩子,直接播种3里郎土地是节约财力的办法。就华喜德(#2)来说,他的妻子生病了,他认为,在育苗准备的时间,离开村子到城里做建筑工人会挣得多些。于是,他租种的6里郎地的一半都采用了播种的方式。这既为他节省了花销,也使他有时间去打工。不过,塞达卡大多数的贫困家庭都不愿意冒播种这个险,除非他们被强迫这么做。直接播种暂时还主要局限于大种植者,而贫困家庭妇女的大部分插秧报酬正是通过为这些大种植者插秧才得到的。在播种方式普及的同时,贫困家庭在进一步衰落。直接播种的普及情况很难预测,但是,直接播种似乎得到了穆达地区农业管理机构的支持。[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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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12 这样看来,联合收割机带来的间接效果至少和跟它的直接冲击一样是大规模的。联合收割机除了减少了收割和脱粒的工作机会之外,同时也使拾穗变得不可能。联合收割机也促进了新的劳动报酬支付方式(固定的现金工资制)的发展,这种支付方式实际上降低了所剩无多的工作酬劳。联合收割机也促进了直接播种的发展,插秧的劳动报酬因此减少了一半。联合收割机还鼓励大地主把佃农打发走了以便亲自耕种,联合收割机也有利于产生一个商业性佃农阶层,这些拥有财力和机器的佃户以优惠的租金长期租种大片土地。这些变化中的大部分(虽然不是全部)提高了塞达卡富裕家庭的收入。所有这些变化无一例外地导致了贫困家庭收入的下降。[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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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14 不过,总体而言,我们并不是仅仅涉及到了相对不平等在量上的增长,也涉及了一系列意味着质变的量变。在此,“程度”发展成了“种类”。我们可以看到,当庄稼成熟时,对一个直接播撒种子并使用联合收割机的大农户来说,他根本不需要雇用任何一个需要薪水的贫穷村民。从大地主这一方来说,他既不需要把土地出租给他贫困的邻居,也不需要雇这些邻居在自己的地里工作。富人和穷人之间传统的经济联系——雇佣劳动和租佃关系——已经近乎消失了。我们一方面有日益增加的由大土地经营者组成的商业阶层,另一方面也有数量众多的、只能被松散地称为“半无产者”的群体。“松散”是必然的,原因在于,尽管这一群体仍然拥有自己的小块稻田,但是他们注定要越来越不像农业无产者,因为如今的生产主要不是由他们进行的。如果他们要成为彻底的无产者,那么,他们应该出现在马来西亚的城市或种植园中,而不是出现在不再需要他们的稻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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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16 与此同时,一个准无产化的进程已经开始了,这个进程不是把村民和农业生产联系起来,而是把他们和塞达卡之外(实际上也是吉打州之外)的城市经济联系起来。如果说双耕的第一个阶段还允许小土地所有者待在家里,那么,双耕的第二个阶段已经证明了是一个根本的逆转。成批居民的离去曾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以农耕为主的吉打州的持久特征,现在这种成批居民的离去又使村庄蒙受了巨大的损失。1978年以来,8位家庭的家长已经离开村庄,其中有7位来自村中相对较穷的那一半家庭。这8位家长到吉隆坡、槟城以及其他的中心城市去寻找临时的建筑工作了。如果不是因为认为自己太老,或者是认为自己找不到工作,还会有更多人离开村庄的。12位已婚的男性已经申请了吉打州外的移民计划,尽管他们成功的机会很渺茫。[206]差不多30多位未婚的男女已经离开了村庄到其他地方谋生,很多人是暂时离开,而有些人的离开却是永久性的。无疑,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最终是要离开村庄的,但是,1977年以来当地的土地控制状况和就业状况的变化迫使很多人提前离开了塞达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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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18 村民大量外流的最直接原因是由于干旱造成的1978年灌溉季的完全歉收。由于颗粒无收,又失去了相应的打短工的机会,很多小农户和雇工不得不暂时到城市谋生。那些待在塞达卡的村民,债务不断累积,他们发现不但接下来那一季的收成只是一般,更糟糕的是,由于来自联合收割机的竞争,这些村民的收入已经大大减少了。在种下了下一季的秧苗以后,这些村民中很多人马上带着已经成年的儿子离开了村庄,希望能够弥补自己的损失,并偿还自家亏欠典当行和小商店老板们的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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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20 这样的结果或许是人们记忆中最大规模的一次村民外出寻找工作。[207]工作一两个月,这些外出做工的村民中的大多数已婚男子可以从他们的收入中攒下至少200马元的积蓄,来供养他们在塞达卡的家庭。虽然有些夸大,但是,正如一个加入外出务工人群的小佃农所说的,“所有留下来的都是那些不能外出工作的人”。在临近的村庄中,出外务工的人更多。对于仍然在塞达卡居住的穷户和小农户来说,临时的外出务工无疑正在变成他们的生活方式。只要城市经济提供了这种安全阀,这就将成为塞达卡的边缘家庭在村庄中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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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25 弱者的武器:农民反抗的日常形式 [:1703252905]
1703253826 弱者的武器:农民反抗的日常形式 地方机构和经济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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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28 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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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30 在穆达地区,双耕对土地控制、收入、社会关系的巨大影响,不可避免地会在地方机构的特征中表现出来。在塞达卡,双耕影响地方机构的这种进程可以清楚地在农会的简史中得以反映。农会在1967年根据法律成立,其最初目的是为了给当地农民的水稻生产提供推广和信贷便利。虽然农会也许从未实现它的最初的承诺,但它很好地发挥了其他的功能。农会在邻近的凯帕拉·巴斯塔镇有一个分支机构,这个机构理论上应该覆盖20多个村庄和1800多户家庭。然而,只有600个家庭曾经成为农会的会员。由于认为入会的成本太高、收益太小,大部分小土地所有者和佃农都没有参加农会。而当地的反对党(伊斯兰教党)成员,包括许多富户,也没有参加农会,因为他们认为,农会是被由代表执政党利益的国家所控制的,这一判断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正确的。凯帕拉·巴斯塔镇的农会分支机构,就像农会在其他地方的分支机构一样,实际上已经成为隶属于执政党巫统的富农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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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32 当农民提到农会的时候,他们称其为“穆达农业发展局”,这既不是指农会本身,也不是说农会中被选举出来的领导阶层,而是指一个指导农会活动的政府机构。不管是在农民的眼里还是在实践中,穆达农业发展局的主要功能就是提供生产所需的贷款和化肥。根据耕种面积的大小,农会确定给农会成员资助的数额,这包括拖拉机的花费(在1979年,1里郎土地两个来回的费用是30马元)和以实物的形式提供的肥料。[208]1978年灌溉季颗粒无收时,农民生计更为艰难,因此,穆达农业发展局也承担了对一个大型的干旱救济项目的监管,这一项目给那些清理排水沟和灌溉水渠的劳工们提供了相当慷慨的报酬。穆达农业发展局也为养鱼养牛这些风险行为提供贷款,偶尔也公费组织到苏门答腊、新加坡这些遥远的地方去进行“学习旅游”(study tours)。由此可见,与其说穆达农业发展局是自治的农民协会,不如说它是向其成员分发贷款和支援物资的“聚宝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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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34 在塞达卡,这些资助的主要受益人就是表4.10所列的18位农会成员(16户家庭)。在村里这些家庭在若干方面都是比较出众的。除了两个家庭外,其他都属于塞达卡村里相对较富的那一半家庭。有12户属于村中最富有的20户。这18位农会成员平均耕种了8.3里郎的土地,远在塞达卡村的人均耕种面积之上;这18个人耕种的土地总面积为139.5里郎,整整占了全村稻米耕种面积的43%。从政治上来说,塞达卡的18名农会成员中,除了两个人以外,其他人都是执政党地方支部的成员。[209]实际上,在全村最富的20户家庭中的支持执政党巫统的那些家庭,除了3户,其他都曾经加入过农会。[210]而全村最富的那20户家庭中的7个伊斯兰教党家庭都没有参加农会。[211]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农会的成员几乎都是那些隶属于执政党的富有的农户。这种联系是如此紧密,以致四位选举出的农会地方小组的领导人——达乌德(#70的儿子)、巴塞尔(#64)、阿明(#72)和法齐勒(#42)——恰恰是实际上控制着村庄政治的那个小集团的成员。而对塞达卡的穷人来说,无论他们归属于哪个政党,他们几乎都不会参加农会,只有两个人敢冒这个风险。[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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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3836 表4.10 塞达卡村农会会员的基本情况(在农会的股份、申请贷款的土地数、实际耕种面积、政治归属和收入排名,1979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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