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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63 近代以来,随着西学东渐,当基于西方社会经验建构的“民族”概念及相关理论与中国的历史及现实发生冲突时,中国人对“民族”及其相关理论涵义的理解、诠释与实践又形成了一套与国际背景、国内政治、社会文化的特点等相联系的社会思潮和历史事实。概括起来,“民族”概念的发展变化其实是一个历史过程,也是一适应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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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65 在现代人类学研究中,“民族”有着相对明确的定义,指具有相同文化属性的人们的共同体(ethnos),文化是界定“民族”的重要标准之一。人类学对人们的共同体本质及关系的理解是一个逐步深入的过程。古典人类学将非西方社会的整体作为“他者”,以“异文化”为研究旨趣,热衷于跨文化比较研究,并没有将某个具体的人群作为研究对象。现代人类学建立之后,虽然马林诺斯基式的科学民族志将某个具体的民族体作为描述对象,但是学术研究的问题意识在于探寻社会或文化的运行机制,而对“民族”本身的概念并没有加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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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67 直到20世纪50年代,在美国诞生了“族群”(ethnic group)概念,人类学开始将不同群体的关系等问题作为研究专题进行讨论,并形成了人类学研究的一个新的理论范式。一般来说,族群(ethnic group)指说同一语言,具有共同的风俗习惯,对于其他的人们具有称为“我们”意识的单位。不过,这个族群单位中的所有的人们并非都拥有共同的社会组织和政治组织。而“认同”是存在于个人与某特定族群间的一种关系,它属于某特定的族群,虽然族群中的成员可能散居在世界各地,但在认同上,他们却彼此分享着类似的文化与价值观。民族或族群认同是认同的典型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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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69 中国的民族问题到今天为止变成了国际话语,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解释国际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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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71 一种方法是纯粹从人类学学理层面解释民族的特殊属性,如林耀华先生提出的经济文化类型,虽然他受到苏联民族学的影响,强调经济决定意识,但是这套思想划分了中国的民族经济文化生态,这一点是有很大贡献的。另一个思路是费先生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面对西方民族国家的理论,中国这么多民族要放在国家框架下,用什么来解释它存在的合法性与合理性?多元一体就提供了解释框架。多元一体理论并非单纯是关于中华民族形成和发展的理论,也非单纯是费先生关于民族研究的理论总结,而是费先生对中国社会研究的集大成。正如费先生所说:“我想利用这个机会,把一生中的一些学术成果提到国际上去讨论。这时又想到中华民族形成的问题。我自思年近80,来日无几,如果错失时机,不能把这个课题向国际学术界提出来,对人对己都将造成不可补偿的遗憾。”[1]因此,费先生事实上是从作为民族的社会来探讨它与国家整体的关系,这是他对社会和国家观的新的发展。中华民族的概念本身就是国家民族的概念,而56个民族及其所属的集团是社会构成的基本单位。这从另一个方面勾画出多元社会的结合和国家整合的关系,即多元和一体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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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73 这两大理论是中国民族研究的两大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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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75 其实,费孝通先生对“民族”的理解随着其学术思想的变化有一个演变的过程。20世纪30年代,费先生在清华研究院师从史禄国时主要接受欧洲大陆人类学研究传统的学科训练,首先研习体质人类学。因而费先生在这一时期对民族问题的讨论集中在对中国人体质特征的讨论上,发表于1934年的《分析中华民族人种成分的方法和尝试》就是这一时期费先生讨论民族问题的代表作。在这篇文章中,费先生指出“中华民族,若是指现在版图之内的人民而言,是由各种体质上、文化上不同的成分所构成的”,而“要研究这巨流中各种成分的分合、盛衰、兴替、代谢、突变等作用,势必先明了各成分的情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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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77 20世纪50年代,费先生参与了中国的民族识别工作,积累了大量的研究经验。费先生回顾20世纪50年代民族识别时曾说,“民族这种人们共同体是历史的产物。虽然有它的稳定性,但也在历史过程中不断发展变化;有些互相融合了,有些又发生了分化。所以民族这张名单不可能永远固定不变,民族识别工作也将继续下去。”[3]在此基础上,20世纪80年代初期,费先生又提出了“民族走廊”说,将历史、区域、群体作为整体,对专门研究单一民族的中国民族研究传统具有极大的启发意义。中国民族识别工作完成后,中国56个民族的格局最终确立,费先生也以《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一文系统总结了自己的民族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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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79 国外对中国民族的研究有几种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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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81 第一种观点需要回顾1986年底《美国人类学家》杂志发表的澳大利亚学者巴博德与费先生的对话,对话的核心是讨论受意识形态影响的中国民族识别。巴博德批判受意识形态影响的民族学忽视了当地的文化体系,民族识别的国家主义色彩非常浓厚。但费先生的回答非常有意思。费先生说他们在做民族识别的时候并不是完全死板地套用斯大林的概念,而是进行了修正,有自己的特色。[4]在民族识别时期形成了中国民族学研究在特殊时期的特殊取向,这个遗产就是我们的研究如何结合中国特点和学理特点,不完全受意识形态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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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83 与此相关的第二种质问是很多国外学者的核心观点,他们认为中国的民族都是在国家意识形态中“被创造的民族”。实际上,中国所有民族的构成与中国的历史和文明过程是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这些民族不是分离的,而是有互动的关系。简单地以“创造”“虚构”或“建构”的概念来讨论中国的民族问题是非常危险的。这里就回应了关于实体论和建构论的讨论如何在民族研究中进行分类并处理理论思考的问题。这可能会构成中国民族研究在国际对话中一个很重要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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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85 到今天为止,针对族群边界也好,针对民族问题也好,建构论和实体论是两个主要的方向。在中国的民族研究中,实体论和建构论会找到它们的结合点:实体中的建构与建构中的实体,有很多关系可以结合起来思考。在民族研究中,国家人类学(national anthro-pology)与自身社会人类学(native anthropology)在国际话语中完全有对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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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87 1982年,吉尔赫穆(Gerholm)和汉纳兹(Hannerz)发表了一篇名为《国家人类学的形成》的文章。作者在文中直言不讳地指出国家的国际处境与本国人类学的发展有莫大关系。在“宗主与附属”“中心与边缘”的格局下,附属国家或者说边缘地区的人类学研究只不过是殖民主义的产物。以强权为前提,中心地区的出版物、语言乃至文化生活方式都在世界格局里占据主导地位,并大力侵入边缘地区。在这样的形势下,边缘地区人类学学科的发展、机构的设置、学员的训练等,都会带有中心的色彩,从而抹煞了本土文化研究的本真性[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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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89 不过,在中国的情况却有所不同。特别是关于多民族社会的研究,体现出了自身的研究特点,在某种意义上恰恰反映了国家人类学所扮演的角色。而国家人类学是和全球不同国家处理多民族社会问题连在一起的,包括由此带来的福利主义、定居化、民族文化的再构等问题,这构成了中国人类学的一大特点。针对目前出现的民族问题,人类学需要重新反思国家话语与全球体系的关系。相信本套丛书会为此提供有力的实证研究实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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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91 二 民族存在于社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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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93 我们知道,民族这个单位的存在尽管看上去很明显,然而,未必所有民族都拥有共同的社会组织和政治组织。而且,分散在不同地域上的族群甚至都不知道和自身同一的民族所居住的地理范围。另外,由于长期和相邻异民族的密切接触,某些民族中的一部分人采用了另一民族的风俗习惯,甚至连语言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但其社会组织常常不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与社会组织相比,语言、风俗习惯的文化容易变化。因此,把文化作为研究单位,也未必是有效的手段。社会人类学之所以关注社会,是因为对于比较研究来说,希望以最难变化的社会组织为研究对象。客观上,作为民族是一个单位,然而作为社会它就未必是一个单位。因此,以民族为单位作为研究对象,如果离开对其所处社会的研究,并不能达到整体上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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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95 在多元一体格局中,汉族是一个凝聚的核心。在探讨汉族与少数民族的关系中,从历史、语言、文化等视角有了很多的研究积累。不过,以社会人类学的核心概念——社会结构为嵌入点来进行的研究,还不是很多。在中国多民族社会的研究中,正是由于这种多元一体格局的特点,作为多民族社会中的汉族社会的人类学研究,单单研究汉族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要考虑汉族与周边的少数民族社会以及与受汉文化影响的东亚社会之间的互动关系。已故社会人类学家王崧兴教授将其升华为中华文明的周边与中心的理论,即“你看我”与“我看你”的问题。他的一个主题就是如何从周边来看汉族的社会与文化,这一周边的概念并不限于中国的少数民族地区,它事实上涵盖了中国的台湾、香港,以及日本、韩国、越南、冲绳等周边国家和地区。与此同时,少数民族的研究,离开汉族的参照体系,也很难达到研究的完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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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97 在这一视角下,“中心”与“周边”在不同的历史和空间的背景下有着不同的含义。华南汉族聚居区相对于中原而言是周边,但却是华南这一区域内部的中心,特别是相对于周边山地少数民族时,又表现出华南区域内部的“中心”与“周边”的对应关系。此外,即使汉族内部,因为分属不同的民系,他们之间也存在着“周边”和“中心”的对应。这一点可以非常有效地衍生出在不同时空背景下“中心”和“周边”的转化。华南及其周边区域的族群分布和文化特征与秦汉以来汉人的不断南迁有着密切的联系,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华南地区的族群分布和文化特征是汉人和其他各个族群互动而导致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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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199 华南在历史上即为多族群活动的地域,瑶族、畲族、苗族等少数民族及汉族的各大民系(广府人、客家人、潮州人、水上居民)都在此繁衍生息,加上近代以来遍布于东南亚以及世界各国的华侨大多来自于这一地域,所以在对华南与东南亚社会及周边族群的研究中,应把从“中心”看“周边”的文化中心主义视角,依照上述个案中的表述那样,转为“你看我、我看你”的互动视角,同时强调从“周边”看“中心”的内在意义,即从汉人社会周边、与汉民族相接触和互动的“他者”观点,来审视汉民族的社会与文化。例如笔者通过在华北、华南的汉族、瑶族和蒙古族的研究以及对日本的家与社会结构的讨论,揭示了从周边的视角重新认识汉人社会的结构和文化的意义。这一研究在经验研究基础上,将历时性与共时性有机地结合起来,在社会、文化、民族、国家与世界体系的概念背景下,讨论了社会结构比较研究的可能性及其方法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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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201 关于民族问题,大多数国外学者没有抓到国家人类学的本质与根本问题。中国多民族社会应回应什么问题?我觉得有几个方面的问题值得关注。第一,中国民族的丰富多样性,涵盖了不同类型社会,这是静态的;第二,从动态的角度看,在民族流动性方面可以和西方人类学进行有效的对话;第三,关于文化取向,学者们常用文化类型来讨论“小民族”,却从作为问题域的民族来讨论“大民族”,这存在一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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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203 从这个角度来看,海外的中国研究里面对于中国民族研究有两种取向。一种是偏文化取向,例如对西南民族的文化类型进行讨论。而另一种取向将藏族等大的民族放到作为问题域中的民族来讨论。这反映了人类学和民族学的两大取向:文化取向和政治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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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205 但不论采取什么取向,我们首先要强调:任何民族研究应当是在民族的历史认同的基础上来展开讨论,不能先入为主地认为某个民族是作为政治的民族,而另一个民族则是作为文化的民族。相当多的研究者在讨论中国民族的时候,是站在一种疏离的倾向中来讨论问题,忽视了民族之间的互动性、有机联系性和共生性。也就是说,他们将每个民族作为单体来研究,而忘记了民族之间形成的关系体,即所有民族形成了互联网似的互动中的共生关系。这恰恰就是“多元一体”概念为什么重要的原因。多元不是强调分离,多元只是表述现象,其核心是强调多元中的有机联系体,是有机联系中的多元,是一种共生中的多元,而不是分离中的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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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207 我以为,“多元一体”概念的核心事实上是同时强调民族文化的多元和共有的公民意识,这应当是多民族中国社会的主题。这也是本丛书着重强调“民族是在社会之中”的道理所在。因此,本丛书的“民族”并非仅仅是少数民族的“民族”,而是把汉族也纳入民族范畴来展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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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209 三 民族的全球话语与世界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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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8211 在全球化过程中,不同的文明之间如何共生,特别是作为世界体系中的中心和边缘,以及边缘中的中心与边缘的对话(如相对于世界体系西方中心的观点,中国这样的非西方社会处于边缘的位置。而在中国从历史上就存在着“华夷秩序”,形成了超越于现代国家意义上的“中心”和“边缘”),周边民族如何才能不成为“永远的边缘民族”的话题,越来越为人类学所关注。20世纪可以说是文化自觉被传承、被发现、被创造的世纪。这一文化也是近代以来“民族—国家”认同的一个重要源泉。在中国这样一个多民族社会中,不同文化之间的共生显得非常重要,事实上,在我们的理念中,又存在着一种有形无形的超越单一民族认同的家观念——中华民族大家庭,这个家乃是民族之间和睦相处的一种文化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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