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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20 一年后,程守德用开钟表修理店赚来的钱,再借了一部分债,盖起了一栋约200平方米的新式青砖楼房。但在这个过程中,程守礼和程守才均没有提供任何帮助。之所以如此,乃是1981年底程守礼回程村探亲时,再次与程守德、程守智发生了不愉快。当时程守德、程守智均已与母亲分家,程守才刚成家,作为最小的儿子仍与母亲同吃住。程守礼从香港带回新旧两台录音机,曾为生产队文艺积极分子的程守智特别想要新录音机,程守礼、程守才则都以优先考虑母亲为由,主张将新录音机由程守才保管。程守德不需要录音机,但表示既然母亲自己不愿要录音机,应该将新录音机给程守智。在争执的过程中,程守礼不仅针对程守智而且针对程守德言语过激,而这两个弟弟也毫不相让,表示“人穷志不穷”,新、旧录音机都不要。并且,在争执的过程中,新录音机被摔坏,程守才最后只得到旧录音机,也对此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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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22 这场阔别多年的见面,再次不欢而散。其矛盾在建房的问题上进一步被放大。1981~1982年,程守德、程守智在艰难条件下建房,程守礼、程守才均未帮忙。1983年,程守礼出资在程村建了一栋红砖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楼房,院墙上刻碑为“程守礼寓所”,但使用权归程守才。在此过程中,程守德、程守智也未提供帮助。其后,除1987年母亲去世外,他们再无来往。1988年,程守礼给程守才买了一辆小型运输车做生意,1994年再出资重新装修了他在程村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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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24 对这些,程守德和程守智给出的说法是程守礼比较偏心,而程守才也是个有心计的人,懂得讨好大哥并从他手中得到好处。程守才则认为,大哥照顾最小的弟弟本来就是应该的,程守德、程守智自己没能力照顾小弟,还想和小弟争大哥的资源,无论如何都不对。不少村民认为,程守礼毫无疑问“太冲”,但程守德、程守智也太像“知识分子”,既“穷酸”又“清高”,只有程守才够“醒目”,愿意放下身段搞好对自己有用的关系。例如,程守义曾评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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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26 他们两个(程守德、程守智)可能以为自己读过高中,有文化,一般不主动和(程)守礼联系,好像等着别人(程守礼)来主动联系他们一样。这就是不变通的表现啦。别人的家庭搞得好,你们(程守德、程守智)就不能主动向别人靠拢吗?如果主动靠拢,人家也不会不认的。人家(程)守才就懂得变通,经常找一些由头与(程)守礼来往,常常讲自己的困难,(程)守礼当然就不得不照顾他啦。其他的,好像找不出什么原因……我觉得,主要是他们不变通,做人太过死板,结果现成的(亲属)关系都搞不好,更不要说跟别人(没有亲属关系的人)拉关系、做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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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28 1994年,渡桥镇供销社进入“自负盈亏”的运营阶段,原有店面全部被拿出来拍卖。程守德以最低的价格买下了渡桥镇最旺地带的一间铺子(一个门面房加一个里间,共两间房)。程守德之所以能得到这一如意结果,与杨显宗的帮忙分不开(1975年,杨显宗从渡桥公社木材加工厂调往供销社,1982年开始在供销社担任领导职务)。程守德拍买到铺子后,将之稍做改造,前间作店,里间作厨房和餐厅,二楼作卧室。但即便是这样,程守德的钟表修理店仍只能起到补贴家用的作用,并不能致富。此后,随着渡桥圩镇开始建设新街,程守德的店面已显得偏僻。再加上随着手机普及,村民越来越少使用钟表,程守德的手艺也显得有些过时,收入大幅度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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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30 最近几年,程守德除了极少量的钟表修理之外,也卖一点老鼠药之类的农用小商品,每年能赚5000元左右,但水电、电话的开支即在2000元左右,人情花销也要2000元左右。对此,程守德说道:“钟表快要淘汰了,好在我们这代人七老八十的,也快要淘汰了……平时除了自己种田(水稻)、种地(蔬菜)之外,朋友、老同学有时候会周济一点,但我不会问他们要……好在还有一点田可以种,加起来总归还可以满足‘两餐’(过生活),要不然就没得吃了。”农闲时,程守德总是坐在店里,与前来串门的朋友或街坊、同村人喝茶,抽烟、聊天。不过,这些人缘,以程守义的眼光来看,都没实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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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32 双面人:转型乡村中的人生、欲望与社会心态 [:1703258052]
1703259433 四 宗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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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35 自1996年起,除了想办法赚点钱满足温饱之外,程守德将相当一部分精力放在了宗族事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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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37 原本程守德并不是特别愿意参与宗族事务,认为自家的事情都没搞好,没有足够的精力去顾及其他。但是,程村发起修族谱的几位老人隔三岔五地去找程守德。他们夸程守德文化程度高,有知识、有水平,同时表示实在找不到什么年轻人愿意来干此事,希望程守德能为宗亲们出点力,接上协调宗族事务的班,否则程姓在这方面即将后继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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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39 于是,程守德开始参与和学习修族谱。这项工作进展得比较顺利,他们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完成了1946年程姓修族谱后村民的生育及存没情况的摸底调查。同时,他们也募集了20余万元的修谱基金。其来源主要有:第一,每个男丁摊派50元;第二,每个村民小组从集体收入中划拨2000元;第三,宗亲个人(男女不限)自愿捐款。这一举动曾引得当时的包村干部、渡桥镇副镇长方立正大发感慨。2008年在和我的一次聊天中,方立正曾对此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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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41 那时要收农业税,简直难于登天。要说修族谱,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收到那么多钱。镇里当时就说想请这些人做“协税员”(帮助政府收税的人),(他们)个个都不愿意。什么是中国农民?这就是中国农民。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你能说这是现代人吗?是现代公民吗?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吗?好啦,等到一旦有什么困难的时候,你说叫他们去找宗族的人(帮忙)吧,(宗族)又不行了,他们只会找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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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43 我曾将方立正的感慨告知部分村民。对此,村民有自己的解释和看法。如程守德对此分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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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45 (农业税)那些钱收去了,也不给我们老百姓办事。不清不楚的,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说不定就被他们这些当官的贪污了。要真是交给国家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老百姓怎么会不愿意交呢?我们的钱就不同啦,所有的账都在各个祠堂门口用红榜张贴出来,每一分钱怎么来的、怎么花的,一清二楚。如果做假账,大家一看就知道。再一个,大家都是叔伯兄弟,都是自己的事情,积极性当然就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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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47 程守德在参与修谱的过程中,还积极推动程村人与外地宗亲重新建立起联系。由近及远,程守德与南塘、北塘等自然村的族老曾先后与桐城、佛山南海、阳江阳春及福建漳州等地的程姓人建立起了联系,并作过正式拜访。尤其是桐城的程姓人,原本在1949年前即多有来往,此时建立联系后,先是邀请程村派代表参加了桐城清明节“拜太公”的仪式,又曾应邀派代表到程村参加新族谱的启封、分发仪式。程守德等人到南海拜访宗亲时,后者集体经济实力雄厚,热情地招待了他们。程守德曾多次向我展示他们拜访各地宗亲的照片,有一次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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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49 你看,我们做这个事还可以公私兼顾。我们自己私人出路费,“家门”(外地宗亲)招待我们吃住。靠着这样,这些年我也走了不少地方。那个时候(1990年代末),程成信他们那些村干部,拿着村里的公款去香港、北京旅游,回来炫耀游长城的照片,大家当面不说什么,背地里都骂他们的。我们这个,大家就没什么说的,反而到处尊重你(我们)。我年纪大了,够“两餐”(基本生活)就行了,其他的也不多想,有这样的机会出去走走,觉得也很不错。后来,慢慢也就觉得有些意思了,再加上人也越来越闲了,凡是宗族里有什么事,能够尽一份力的,就尽一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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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51 出于这种想法,自1990年代末开始,程守德开始专心致志地学习一整套与协调宗族事务相关的知识。例如,重新练习毛笔书法,学习作对联,以及掌握红白喜事的礼仪知识,等等。对此,程守德回忆道,虽然他是高中毕业生,但由于原来只喜欢数理化、想当工程师或机械师,教书时也主要教数学,此时学习这些东西,颇有几分困难。在程村一位老人留给程守德的《幼学琼林》一书上,我看到程守德用各种不同颜色的笔迹,写满了注释和学习心得,其用功程度确实很不一般。据程村其他几位族老说,没过一两年,程守德作对联的意境就已数一数二,对红白喜事礼仪知识也已较熟稔,唯毛笔书法提高速度较慢而已。程守德自己给出的解释是:一旦发现做的事情有价值,学习起来便有乐趣、会用心,进步也就会比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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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53 2000年后,程村江北自然村的村民在操办红白喜事时,程守德一般都是必请的“主事”。程守德安排红白喜事,在程序上有一套清晰的办法。如在喜事启动之前,找什么样的人一起协商、确定具体操办规格、程序、人员配置和分工,以及开支预算,程守德都比较熟练。程守德本人所做的工作主要是安排分工、开支预算、作对联及控制关键步骤的时间,而这些在普通村民以及其他一些配合他“主事”的人看来,是最关键的。直到近两年,因为身体越来越难以适应熬夜,程守德才慢慢开始在操办红白喜事的活动中只担任一些次要角色。提及这类事情,不少村民都表示,让人更为尊重程守德的是,他在这些活动中“除了赚几包烟抽、赚了几餐饭吃”,基本上都是做义务。操办一场红白喜事,通常主家会给程守德一个一两百元的红包,但他转而又会以客人的身份将相应金额的钱,作为礼金再送给主家。如主家确属和他有亲属关系的,程守德往往还会另外添上一百块钱作礼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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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55 除了红白喜事之外,有的年份,程守德还会和江北自然村其他村民组织修“香火堂”和清明节拜“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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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57 “香火堂”在程村指的是祠堂和公共堂屋中的神龛,以及神龛前烧香烛、纸钱和摆供品用的木桌。因香、烛、纸落灰太多及气候潮湿的原因,“香火堂”通常每隔四五年需要修葺一次。而这即涉及募捐资金,请人修葺,再请阴阳先生安装,等等。对“香火堂”的作用,程守德和其他大部分村民都颇为相信。例如,他曾多次跟我讲一个案例。2004年春,他与程守智等人牵头组织村民重新修葺了一下江北自然村祠堂的“香火堂”,结果当年江北自然村考出了4个大学生。这种本是偶然巧合的事情,在程守德和其他不少村民看来,却具有相当可信的因果联系。我曾有意跟他“争论”,问他为何同样在江北自然村,程阿七等人于2010年牵头重修了“香火堂”,却未见“效果”。程守德很认真地回答道:“可能这里面牵涉的因素比较多,其他的因素限制了。在数学上,这个叫必要条件,但不是充要条件。”一起参与聊天的程守智、程守宽、杨显宗等人,都表示赞同程守德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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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62 程守德带笔者参观其为香火堂书写的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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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67 程守德向笔者介绍香火堂内的祖先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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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469 清明节拜“太公”,在资金筹集和人员参与上,也属于自愿的性质。一般情况下,组织者以程守德、程阿七等老人为主,上山扫墓者以中年人和小孩为主,妇女则在祠堂负责后勤。近几年,每年都有十来个在珠三角地区打工的青年男子回到江北自然村,参与拜“太公”。但常年在家劳动或在渡桥圩镇做生意、打工的青年人,则反而很少参与这一活动,他们往往只是捐点钱,人不到场。程守德解释道,这完全取决于个人,捐钱、人也到场,当然更好;捐钱、人不到场,他们也欢迎;不捐钱、不到场,他们也不责怪。不过,他跟我提到,在1949年前清明节拜“太公”,只要有男丁的家庭,是必须要出人的,资金则由族田所收租谷开支。而现在组织拜“太公”,募捐到的钱一次就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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