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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相信这些假洋鬼子说的?吃奶粉就聪明,长得就好?原来的人不吃奶粉,也没见谁比谁蠢啦,体格还比现在的强壮一些。你看现在这些小孩,个个都傻乎乎的虚胖。小孩子要变聪明,主要还是靠教育啦。广告就是骗傻子的啦。(广告)说得神乎其神,要想孩子将来竞争力比别人强,就得从宝宝开始抓起,从娘胎里抓起。有钱的人吃洋奶粉,这本来就是社会不公平,加上从小受教育,到长大找工作、找老婆,条件都比没钱的好。你们这些傻子就相信,这是因为人家吃的奶粉好,有营养,聪明,所以在社会上混得好。然后这些不讲良心的老板就完全没心肝了,在奶粉里下毒,然后还骗你们这些傻子说,吃了这个,你们的孩子也会变聪明……(在)一个不公平的社会(里),聪明又能怎么样呢?人家电视里都说是“拼爹”的啦,你就算聪明也拼不过人家啦,还何必去吃奶粉、给(被)人家下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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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村,不少人都曾表示,程守宽是他们见过的少数极其豁达,而且说话很幽默的人。但为这事,程守宽出乎周围村民的意料,发火发得很大。直到2012年,有一次聊天时再说起此事,程守宽仍在指责“三鹿”公司的负责人“心狠手黑”。程守宽认为,命都是一样的,一命换一命。所以,这种人应该被当作故意杀人犯枪毙。但法院只是让他们坐牢,很不公平。并且,程守宽还“预言”,“这些人交点钱,迟早又会从监狱里潇洒地出来,继续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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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其他事情,即使程守宽认为不公平,批评则相对温和,并留有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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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2012年8月某天在钟表修理店里聊天时,程守宽认为,程守义做牛肉生意相对公平,但做木工和买卖古董不公平。其理由是,程守义做木工靠的是关系,靠赊账都能买到木材,而别人有现金都很难买到,至于买卖古董,则靠讹诈,没有诚信。此外,关于程守义找“小姐”的事情,程守宽也认为不公平。程守宽指着程守义,向我和程守德说:“他总说他是付了钱的。付了钱也不公平啦。你一个糟老头去搞人家十多岁、二十多岁的靓女,怎么公平?有的东西是不能买卖的啦,只要买卖了,就是不公平的。”当我问他为什么时,程守宽想了一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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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人,不是普普通通的什么东西。是人,就不能买卖。你不能说只要有了钱就什么都能买。如果说这个可以买卖,那手脚、脑壳是不是也可以买卖?那社会不就乱套了吗?有了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还怎么能叫公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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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守义为自己辩护,说他买的当然不是心,但也不是身体,而只是一种服务,从根本上说就是一种劳动,身体只是它的外表。程守宽则坚持自己的观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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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有心,光是个身体,就不是人,是动物,是骷髅变的白骨精。你这买的不是服务,不是劳动,是动物,是骷髅。你把人家活生生的靓女当动物,当骷髅,当然不公平。人家本来跟你一样,都是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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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类关于公平的争论当然没有任何结果。不过,程守宽确实认为,这虽然不公平,但程守义总归还是用自己的钱在“买淫”。程守义赚钱的方式虽然也有些不公平,但比程成信那样变卖集体财产、“贪”公家的钱,仗着手中的职权让别人帮忙种砂糖橘、“吃”别人的劳动果实,又显得公平得多。说到程成信,程守宽又认为,比起派出所的副所长做事情霸道、贪婪,程成信做事又还算公平。而说到派出所的副所长等镇干部,程守宽再感叹,比起原广东政协主席陈绍基、原铁道部长刘志军等人的贪、淫、霸,则毫无疑问是“小巫见大巫”。一方面,程守宽说:“有了这些人,这个社会怎么可能会公平?”另一方面,他又说:“反正他们也没直接从我碗里扒饭,他们吃他们的肉,我一个小老百姓就喝我自己碗里的汤吧。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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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国庆节期间,程守宽跟程守德和我聊天,在回忆自己的人生经历时曾表示,“分田到户”之后别的都好,唯一不满意的就是社会不公平。如往常一样,程守宽又拿出大集体时期的例子和当下做对比,用来说明当时社会比较公平,而当下社会很不公平。程守德插嘴道:“那时对知识分子也不公平”,并问程守宽道:“难道你还想回到那个时代?”程守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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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谁还会想回到那个时代呢?!不过,要说那时对你这种知识分子不公平,也不算太厉害啦。哪个时代都会有不公平的事情,就看是对哪些人不公平了……虽然不想回去,但确实比较怀念那时比较公平。可惜,那时又不自由。农民就是既想公平,又想自由。现在看来,要两全其美好像是难。既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那还是宁可要自由吧。不过,要是到了日子过不下去的份上,我相信,人首先要的还是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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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程守宽这番话,程守德总结道:“中国历朝历代都不公平,农民只要日子过得下,心里就能忍得下。这个在历史上就形成了习惯。但是,除了秦始皇那个时候,就只有大集体那个时候,那么不自由。这个,农民心里忍不下。”程守宽认为,程守德的说法“故作高深,不过好像有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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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三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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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守宽自认为,到了晚年,他变得好像鲁迅笔下的“闰土”,“三教九流”都相信。但是,在年轻的时候,他是个“唯物主义者”。究其缘由,程守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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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小时候,我老窦(父亲)就不太信神神鬼鬼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我老母的影响。我老母是个基督徒,除了“主”,不信其他鬼神的。后来(在)大集体时代,都说要打倒封建迷信的,更加不信啦。我老母都不敢再说自己还信“主”啦。(我)在学校里学的都是唯物主义,出来之后又是……(各种政治运动)。所以,年轻的时候,真不信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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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守宽第一次真正开始有点相信“神神鬼鬼的事情”,是因为求子。1966年初,程守宽结婚时已25岁,在当时程村算是大龄青年(其父亲于1962年去世,程守宽须抚养2个未成年的弟弟。这是推迟婚龄的主要原因)。其母亲麦某盼望着第二年就抱孙子,却见冯兰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麦母偷偷祷告了几回,但没有结果。一开始,程守宽并不在意,而且怪母亲太心急。但到1968年夏,程守宽本人也有些开始着急。经人介绍,程守宽带冯兰看过两个中医,让冯兰吃了一些中药调理身体。同时,也有与麦母关系比较好的老人给了他一些“指点”。对此,程守宽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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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说,“要想生儿子,还是要拜拜‘太公’(祖宗)和观音。都像你老母那样,‘太公’都不拜,把‘太公’的‘香火’都给断了,那‘太公’还能保佑你有‘香火’吗?”另外,又说观音就是管生育的,这些东西不能不信。我想想,可能也对。不管三七二十一,死马当活马医,拜拜再说。讲起来真搞笑,一年之前,我还是“红旗派”的突击手呢……当时找不到菩萨,破四旧,没谁家里还敢留着菩萨。(我)就找一块木板,用毛笔写了几个字“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歪歪扭扭的。(我)当时就想,哎呀,没办法啦,心中有佛就行了吧……菩萨应该也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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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母虽然并不赞同程守宽拜“太公”和观音菩萨,但也没有阻拦。半年后,程守宽发现,其诚心“感动”了“太公”和观音,得到了“结果”,冯兰终于怀孕。1969年,冯兰生下一子(即程敬祖)。此后,程守宽虽然平时不敢有太多表现,但已开始相信“太公佑福”“世上有佛”的说法。至于程守宽的母亲,因为已经当了阿婆,而且所得正是她想要的孙子,也是满心高兴,再不提和程守宽的“主”“佛”之争,只感叹“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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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忆及此段人生细节,程守宽都会露出笑容。2009年某次和我聊天时,程守宽高兴地用烟斗在空中画着圈,说他后来如法炮制,于1972年和1975年又生了两个儿子。尽管后来求生一女而未得,程守宽对拜祖和拜佛的事情已比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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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田到户”之后,程守宽和其他村民一样开始公开拜佛、拜祖。在江北自然村,他是比较早前往梵县某寺庙去烧香的村民。此外,在参与组织宗亲前往桐城拜“太公”等事务上,程守宽也比程守德更早、更积极。尤其是第一次去桐城拜“太公”时,几个主事的村民都认为,他们应该效仿新中国成立以前那样,坐着船,敲锣打鼓下桐城。程守宽也是持此观点的积极分子,并且义务做木工,维修了五六艘旧木船。后来,由于想去拜“太公”的人太多,程守宽又出面租了一艘捞沙的大铁船下桐城。1990年代,因家里日子过得一直比较紧,程守宽才慢慢从组织宗亲拜“太公”、修“香火堂”等活动中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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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1991年,冯兰经常生病。程守宽除了带她看西医、中医之外,拜佛治病,也是他们常有的选择。同时,道士、神汉、神婆等“各路神仙”都被请到过程守宽家,或直接为冯兰治病,或为其“清扫”房子。程守宽说,每一次开销在几十元到一百多元不等。程守宽和冯兰还曾怀疑自家风水不好,求助于一位堪舆先生。该堪舆先生认为,这是因为他们新房大门朝向的“煞气”太重。在其建议下,程守宽在新房的门口挖了一口小水塘,又在大门上悬挂了一面镜子,用以抵挡“煞气”。但事实“证明”,这招也未奏效。1991年圣诞节前夕,在婆婆麦老太的劝说下,冯兰信了基督教。对此,程守宽的态度依然是“各信各的、互不干涉”。而且,在以麦老太为首的这个大家庭里,程守宽的两个弟弟和弟媳都还是跟他一样,“三教九流什么都信”。至于在整个程村,程守宽这种状态则更是“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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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程守宽说,跟不少“假心假意”信佛的村民不一样,他从未想过靠拜佛发横财,而只是求福、保安康。我知道,程守宽所指的是村里不少人天天拜关公、地藏菩萨,求买彩票中大奖。甚至于,有一位村民贩毒时,在家里也拜关公、地藏菩萨,有时还跑到西江上游有名的龙母庙,去拜龙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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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程敬祖夫妇生得一子,程守宽夫妇十分重视这个长孙。尽管家境困难,程守宽还是坚持做了一场比较体面的添丁烧炮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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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村及其附近地区,农历二月初二是“添丁节”。但凡前一年生育了男孩的家庭,都要举行烧炮仪式(若家境特别困难而又想做得体面,也可缓一两年,但一般不超过3周岁)。主家开办酒席,宴请亲友,并在祠堂前的晒谷场上点放一个特制的冲天炮。该冲天炮尾部绑一个红包,在亲戚朋友及邻里们面前点放,等炮尾由天而降后,所有人都要争捡红包,以示祝愿并可沾福气。凡捡到红包者不仅能将红包据为己有,还将被认为是男孩的命中贵人,而被邀请参加另一场特别的酒宴。此外,她(他)还将得到主家的一只公鸡、两瓶白酒。即使捡到红包者原本与主家之间不和,此时双方也必须放下所有恩怨、重归于好。若有不愿者即会被人认为“不懂事”,瞧不起与主家同宗的所有男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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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节日,程守宽说,它的意义在于表示,添丁是一个家庭最大的事情(程守德也认为,程守宽的理解不错)。程守宽回忆道,1995年农历二月初二为其长孙举行烧炮仪式时,程敬祖还在打工还盖房的债,家里没有钱。为此,过年前,程守宽就将家里养的一头猪杀掉,除留了少量猪肉过年食用外,其他的全部卖掉,共得1200余元。在烧炮仪式时,程守宽放了1080元在红包当中,取其谐音意“要人发人”。据说,该数字的红包在当时的程村居中上水平,而程守宽的家境则属较差的。程敬祖出了办酒席的钱,送给捡红包者的公鸡则为程守宽提前8个月所饲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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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随着几个孙子、孙女陆续出生,程守宽夫妇“越来越像幼儿园的管理员”。程敬祖夫妇虽有自己的房屋,但基本上全年都空着,程敬宗夫妇则根本没有盖房。1998年,麦老太去世后,程守宽把她的房间腾出来,算是专门划拨给程敬宗夫妇。在他那只有一层、四间的青砖房里,住着程守宽夫妇及5个孙子女。遇到孙女生病时,除了带他们看医生外,冯兰都会祷告,而程守宽则拜佛,甚至拜井、石头、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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