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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与涂尔干的论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滕尼斯也对现代性兴起前后两种社会结合方式进行了区分,他认为现代性兴起之后的社会整合方式才是“社会”,而此前的则是“共同体”(199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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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值得指出的是,将威利斯的论述与涂尔干研究传统联系起来讨论,主要是考虑到其对劳动分工以及职业道德教育的关注。若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其研究则与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路径不无亲近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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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以至于当代西方理论家们认为,若论及批判西方模式的现代社会,三个“M”(马克思、毛泽东、马尔库塞)都是关键人物(萧延中,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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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阿尔托倡导“残酷戏剧”,认为戏剧应让人摆脱文明的压制,解放自己天生的能力。而用神秘的奇景,如呻吟、尖叫、脉动式的灯光效应、异常的舞台木偶和道具等,震撼观众,是通向这种戏剧的办法(199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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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电影《黑客帝国》(Matrix)及其续集分别于1999年和2003年上映。其故事梗概为:计算机变得智能化后,建立了矩阵系统控制人类,在人身上插满管线,以虚拟信号欺骗人类大脑,让人以为自己生活在真实世界里。少数未被计算机控制的人以黑客身份破坏系统,力图将其他人解救出来。但也有人在被解救的过程中,感到真实世界很痛苦,而计算机虚拟世界的生活则很舒服,美食、佳人应有尽有,于是为继续待在虚拟世界而背叛人类、倒戈相向。与此类似,詹姆逊指出现代社会病乃是“单一的现代性”(2005),而哈贝马斯称之为“系统世界”对“生活世界”殖民(2000:4~9)。里茨尔(1999)则以大量经验材料说明了“社会的麦当劳化”机制(可计算化、程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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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人:转型乡村中的人生、欲望与社会心态 第十三章 天人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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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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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如何处理人与物的关系,乡土社会中的农民有一套自己的道理。从程村人的人生史来看,这套道理虽然远没有达到“存天理、灭人欲”的“圣人”标准,却大致可用“知足常乐”或“天人相协调”概括之。有了“天人相协调”的世界观,有了“知足常乐”的心态,即顺理成章地主张尽可能地适应自然本身的规律,对之加以利用,以满足人的需要。这固然有其客观原因,譬如利用大自然的科学技术手段不足,但也有主观原因,即主动调整自己的欲望,以适应大自然能提供的可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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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对待物的道理,在土地利用过程中有着鲜明的表现。程村农民并非没有得到更高产出的欲望,依照传统却秉持一种观点,土地与女人一样,只有得到一定的养护,才能有更好的产出,而不能无限制地榨取。在土地可持续地依照自身规律得以养护、提供产出,与农民提高产出的欲望之间,毫无疑问有矛盾。为了尽可能地化解这一矛盾,农民做出的文化选择是勤俭,即一方面抑制欲望,另一方面投入更多的劳动力,以尽可能地在不破坏土地自然循环能力的前提下,满足自己的欲望。这种经济,在现代经济分类中属于小农经济。这种文化,也被现代人认作为小农文化。或许不无争论,但也并非全无道理,正是因为有了“天人相协调”的世界观和“知足常乐”的心态,那些破坏自然自身循环原理的科技即难以成为人们追求的重要对象[1]。如果不顾土地自身循环的规律,拼命榨取,一是可能遭来自然惩罚,未必能得到好生活,二是从道德上被认为“心术”不正,有违人们待物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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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人口多起来,主观上不愿、客观技术上也不能压榨自然之物,物质财富的调节就变得十分重要。程村农民或许并不懂得太多“圣人”之“礼”,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懂得“圣人”之“理”。其应对之策有二:一是尽量不将与他人攀比财富,作为自己人生意义的核心内容;二是依据人伦原则相互周济与扶持。前者集中于欲望结构的调整,后者集中于自我与他人的关系。程村人强调兄弟互帮互助有好“报”的故事,从客观功能上说即农民以人伦关系,合理解决其在物的方面面临的困境。当然,此类应对之策的效果也不应被无限夸大。事实上,宗亲内部的财富分化终归是明显的。从这个角度而言,通过“革命”改变物的关系,同时也即人的关系,并不是没有基础。只是,它并不是农民改变人与物的关系所持之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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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农民这套对待物的道理终究还是受到了根本上的挑战。征服自然,并借此征服他者,作为一种“先进”的待物之理,成为摆在追求“先进”的现代知识分子面前的“事实”。一方面,农民在现代科技的帮助下,利用物的效率确实大幅度提高。具体而言,通过改善水利条件,采用更好的种子,程村农民改造自然的能力显然大大提高。虽是改造自然,却仍是循自然自身之理为之,这是值得肯定的。另一方面,农民对物的欲望有了进一步的增长,但仍是在适应物的自然规律条件下增长。不过,事情也出现了走过头的一面。自上而下推行的一套新的待物之理,出现了违背自然规律的倾向。其中,“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说法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其背后折射出来的,是一种对物超常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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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少数政治精英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种待物之理外,普通农民并不认可这种人与物的关系。甚至于,他们完全知道这种欲望所支配的待物之理,是错误的,也是损害自己利益的。但在“集权”体制下,迫于“阶级”话语压力,即使有不同意见,却也少有人敢发表出来。实践证明,这种“超自然”的欲望以及对待事物的道理,最终带来了灾难。不得已,“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之后,农民正常待物的道理才又受到尊重。不过,农民的“私”欲并未同时得到尊重。由此带来的问题是,对物的生产回归了理性欲望,开始尊重自然规律,也即物的自然之理,但对物的分配,也即物的社会之理,仍倾向于抑制家庭和个人之“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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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庭和个人的“私”欲得到肯定之后,原本依靠自上而下推动以征服自然的欲望为基础的、“先进”的待物之理,终于被农民主动接受。受到鼓励的“私”欲被运用到待物的道理中后,出现了一个在物质上,而不是在道德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攀比过程。新涌现出来的物质财富确实在相当程度上满足了农民这种欲望,而在物质标准差别并不是特别严重的状态下,无论是富者还是贫者,均在心态上能以积极的方式面对。不过,不管怎么说,“知足常乐”的心态还是在农民日常生活中,而不是在此前那般自上而下的政治动员中,开始受到挑战的。越来越先进的利用物的技术迅速被运用到待物之理中,典型的如化肥、农药投入量剧增,成为农民向自然界索取更多满足欲望之物的重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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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而,以物质标准来看,在不同农民间、农村基层政府间的差距日益显著时,“先进”对“落后”的压力急剧增加。对于农民,这成了人生意义的主导内容。对于农村基层政府,这成了最核心的“一票否决”。与此相对应,人们对物的欲望急剧膨胀。作为公共事务治理的主导力量,基层组织的逻辑却变成了“政商”。可是,在中度发展地区,“政商”并没有更先进的利用物的技术,可在并不违背物的自然规律的前提下,满足急剧膨胀的欲望。相反,“政商”与农民处于相似的“技术”水平,主要的手法也是“掘地”。由此,“政商”的实践陷入了悖论,为子孙后代谋发展,在某些时候却是以“断子绝孙”的方式在推进。发展原本是为了人而去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但因为欲望过度膨胀,其结果在基层实践中表现为,让人牺牲健康甚至生命为代价去将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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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和基层干部对此并非没有反思。但其反思是有限度的,即以不牺牲自己的欲望为前提。基层干部反思,但绝不主动改变此格局,且在上下级间围绕着物的利益,形成了一个压力场。如此一来,为人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为物的“发展”,与此标准不相符的基层官员被更适合它的官员替代,谓之“不换思维就换人”。其实质则是经济体系根据资本取得利润的需要,来选择主体,是典型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逻辑。农民对这类欲望超常的现象也不乏反思,但在自己的土地上,也照样压榨土地,并没有比基层干部更珍惜土地。甚至,不少农民还越过道德底线和法律限制,力争获得更多财富。在物和德的标准面前,物的标准占据了主导地位。德虽非完全不起作用,但其重要性逊色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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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得到更多的物,作为一个目标的重要性超过了手段道德评价,乃至法律限制的重要性,不同的价值也就被拉平了。因为,这意味着在物的面前,人人“平等”。只不过,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略有不同的是,以物为中心的平等,不仅意味着“私”欲得到肯定,而且意味着包括法在内的规则也不如物重要。那些绕过土地、环保法律的非正规经济,正说明了这个对待物的道理。在这里,“存天理、灭人欲”不仅得到了最彻底的反思,而且在肯定“人欲”之后,甚至完全颠倒了过来,“人欲”即“天理”。若有反思这种新的“天理”者,即属于“落后”“呆板”“不懂得变通”,甚至是“封建”反动,而肯定者则是“以人为本”、符合“人性”,居于“先进”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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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作为物的符号的货币,其特性除了体现为盈利和拉平所有价值之外,还有重新制造等级的功能。只不过,这种制造方式是以它自身的方式来进行的。这表现在年轻农民对时尚和审美的判断上,即货币不断地告诉人们,什么才是时尚,什么才是美。这里所谓的“时尚”和“美”,在此前、此后都不会被认为是“时尚”和“美”。在一轮又一轮的“时尚”及附着于“时尚”的“美”当中,拥有足够货币,居于引领位置者,方是社会中的佼佼者。从这个角度来说,货币一方面在摧毁原有血缘的、农业审美的社会等级,趋向“人人平等”,另一方面又无时无刻不在制造新等级,让富者和贫者以物为象征,相区别开来。又尤其因为“半农”“半工”经济的影响,绝大多数农民虽能满足温饱的基本欲望,却从根本上被决定了不可能十分富裕,达到满足引领潮流者所制定、宣扬的欲望标准的要求。由此形成的社会压力,使得寄希望于常规劳动之外暴富,成为一种常见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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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统地说,这或许也可称为“拜物教”或者“拜金主义”。实际上,与它们有所不同的是,这里待物的道理,崇拜的并不是作为实体的物或货币,而是欲望。例如,在说粤语的过程中加入几个蹩脚的粤式英文单词,从直接关系上看并无关乎物或货币。它并不能让粤语在客观的、物的意义上变得更动听,也不意味着花更多的金钱才能买到这样的发音。但是,它暗示着一种社会等级,让不会在粤语中添加英文单词者,让听不懂的年轻农民,认为自己的人生白活了。这即一种担心自己“落后”,追求“先进”的欲望。它顶多是一种物的象征,并不与物、货币直接相连。对欲望的膜拜,无疑需以物为基础,但它更是一种不对等的感觉。在欲望取得宗教般地位的社会中,大部分人爱钱,因为它是物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欲望满足象征,但也不乏有人爱性爱、爱毒品,甚至爱花钱的瞬间感觉。这表明,对欲望的崇拜是一样的,欲望的内容却可以不同,“拜物教”或者“拜金主义”只是诸种以欲望为中心,对待人与物的关系道理中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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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过程中,乡村社会中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经验实为实践,而非口头表述,具有重要的示范意义。若其践行的待物之理以“私”欲优先,则即使口头号召他人正确处理人与物的关系,普通农民受影响的也必然偏向“私”欲优先,并同时反思精英们“说一套、做一套”的说教。其实践中待物之理与说教中的待物之“理”完全错位,正如实践与解说原理不相干的巫术。这套“巫术”驱使着绝大多数的普通农民,理直气壮地跟着“先进”的“私”欲,以物和欲望满足为标准,衡量自己人生的成败。人与物的关系,原本是将物内化,再通过实践外化、客观化,只有在对物的欲望过度、并使之成为奴役人的力量之后,才是异化。而在总的社会格局,即人的欲望普遍扭曲的情况下,无论怎么做人,只要其行为外化,就很难摆脱畸形化、悲剧化的命运。当事人若缺乏反思,往往反倒乐在其中。这是其人生悲剧中最为悲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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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好在绝大多数普通农民的生活“哲学”毕竟离不开日常生活实践,由此就难以完全回避将日常生活好好过下去的反思。农民对物的欲望尽管膨胀起来了,但为了未来,包括子孙后代的未来还能把生活过好,就必须适度克制欲望,不能任由自己被欲望吞没,完全为物所役。由此,即使有的农民沉迷于性欲的满足,也可能为了子孙后代而对之予以克制。在“掘地”的过程中,农民也在反思究竟该如何把握限度。农民虽也可能变成没心没肺的“奸商”,但毕竟大体上还保留了一个不能“断子绝孙”地故意在食品中下毒的禁区。那些受了更高教育的城市经济精英,在最符合现代经济学理论的股份公司里,在牛奶中下毒,即被认为比一般的农民“奸商”丧心病狂得多。在此类大恶面前,农民那点图小利而产生的“奸诈”和小“恶”,简直就是非常的“善良”。由此可见,“人欲”即“天理”的公式,作为一套新的人与物的道理,以及“私”欲优先的现代经济学巫术,并没有把农民彻底吞没。对于人与物的关系,农民部分地放弃了老道理,也部分地接受了新道理,但都不彻底。农民处在了两套道理张力之中,张力不可避免使之陷入悖论、彷徨。由此,在人与物的关系上,任何只强调农民某个单一面向的说法,可能都不能准确地反映其因两面性和反思而产生的焦虑与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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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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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限之物,在与欲望满足有冲突的情况下,如何进行分配,也需要有一套道理作为依据。这套道理权威化,即政治的核心内容[2]。通俗点说,即“治世”需有其“理”。依据“圣人”之说,如理学,“礼”也是治理世界的道理。在乡村基层政治中更是如此,国家正式官僚体系并不直接进行控制,而是将之交给了农民以宗亲网络为基础“自治”。“自治”当然是在意识形态上和律法上都遵从国家的前提下,展开基层政治,而绝非国家控制之外的独立“王国”,甚至与国家对抗的“公共领域”。但是,“自治”毕竟不是国家正式官僚体系强力管治,而是软性的间接治理。由此,其理想形态可谓“礼治”。也即,乡村基层与国家上层的“大传统”一样强调政治的基本依据是“礼”,但比上层官僚政治更少依靠强力和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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