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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01 同情的启蒙:18世纪与当代的正义和道德情感 [:1703273637]
1703274102 同情的启蒙:18世纪与当代的正义和道德情感 Ⅲ 休谟的规范性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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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04 1.从规范性理论的角度来看休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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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06 有一些学者认为,虽然休谟谈了很多诸如道德的改进和修正等规范性理论相关的话题,但总的来说他的伦理学是属于经验性社会科学,是一个描述性的学说体系。[69]确实,休谟自己也说,他的目的是在于找出“那些普世的原则,那些我们的谴责和赞许都从中而来的原则。这些原则,是关于事实的”(EPM,1.10)。在讨论他的描述性方法论时,休谟做出了关于“画匠”和“解剖者”的类比。“道德的画匠用最美丽的色彩和诗意来勾画美德。(这样的作者们)让我们感受到善恶之分;刺激和规范我们的情感……这样一来,他们让我们心向正直和荣耀。”(EHU,1.1)道德的解剖者则“将人的本性看作评估和仔细研究的对象,基于这样的研究来找出某一些原则来。这些原则调节着我们的理解,刺激我们的情感,让我们对特定的物体、行为心生认可或不认可”(EHU,1.2)。休谟认为他从事的是解剖者的工作,而不是画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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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08 休谟第一次使用画匠和解剖者的比喻是在1739年写给哈奇森的一封信中。哈奇森那时候批评《人性论》,认为它缺乏对“德性的温暖”的讨论。对这一批评休谟的回答是,一个人要么用一个解剖师的态度,要么用一个画匠的态度来考察道德;这两种角色没法综合在一起。当然,“解剖师可以对画匠或者雕塑师提供非常好的建议”,同样的原因,“一个形而上学的学者也可能对一个伦理学学者有所助益。”休谟向哈奇森保证,他会修订《人性论》,看看能否让“形而上学的学者和伦理学学者,彼此同意更多一点。”[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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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10 反过来,道德解剖并不一定会为美德唱赞歌,将画匠的作品变得更加迷人。就像之前提到的,有些道德解剖的结果,如果被证明是正确的,会让我们没法反思性地认可道德。和休谟同时代的曼德维尔,这个对道德出名严苛的道德谱系学家就为休谟这个说法提供了最好的例证。在《蜜蜂的寓言》的导言里他提到,“就像那些研究死尸的解剖可能会发现,维持生命所必须的主要器官……竟然是一些不起眼的膜和管道”。一样的道理,研究人的本性的学者们有可能发现人最恶劣、最令人厌恶的属性和部分才是他们所推崇的美德的来源。[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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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12 当解剖者发现道德是由我们“最恶劣、最令人憎恶的属性”而生的时候,解剖者就只能站在画匠的对立面。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画匠一定会让这些恶劣属性无人知晓,以此来维护道德,教人们不至于去憎恨道德。一个严苛的道德理论可能可以从第三人称的角度去更好的解释道德评价和行为,却不能被用作证明个人评价和行为正当性的手段。在谈到要让解剖者和画匠达成一定的一致的时候,休谟表达了他对自己的理论寄予的希望。他希望在他关于道德来源的理论中,道德能力会“更符合人们的心灵”,这样这理论才能通过“大多批评者的考验”。(T,1.4.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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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14 在休谟的理论中,经受批判性反思的精神活动,和不能经受这样反思的精神活动之间的分别是非常重要的。休谟一直试图让人们将这两者区分开来。比如说在《人性论》的第一卷中,休谟比较了两种原则。第一种是产生因果联系的心理原则,第二种是导致人们将动物和物体拟人化的习惯的原则。这两种原则截然不同。由原因到结果的原则“是我们的思想和行为的根基,没有了它们人性就无法存在”。而拟人的原则呢,“它们对人类来说既不是不可避免的,也不是必须的,甚至在生活中也没有什么用处。一旦与其他的习惯或者理性原则产生冲突,它们可能立刻就被放弃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前一种原则被哲学所接受,而后一种被拒斥。(T,1.4.4.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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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16 和我们拟人的习惯不同的是,经修正的道德情感显然是值得我们的反思性认可的。用后来一些哲学家的话来说,被这样的情感掌管的心灵,拥有反思性的平衡,因为它能够认可自身,与自身和谐共处。我们需要依据修正过的道德情感来调整自身的行为和判断,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达到这个反思性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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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18 2.美德的快乐和美德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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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20 在休谟关于成熟道德心理的反思稳定性的诸多论证中,克里斯汀·考斯佳德找到了两个基本点。她认为在休谟的理论中,对道德的评价应基于这两点。“第一点是自我利益,第二点是道德感本身”[73]被休谟称为对道德行为的“出于利益的义务”的概念正是基于第一点而来,这也是休谟对在他之前的情感主义者的继承。(EPM,9.14)而基于第二点,也就是被修正的道德情感的反思性自我认可能力,休谟则确立了“美德的尊严”的概念。这一概念是在《人性论》的总结部分提出的。休谟在这里很鲜明地将美德的尊严和自利的“美德的……快乐”做了对比。(T,3.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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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22 一个人的尊严很大程度取决于他对自我价值的评估。同理,美德的尊严也决定于成熟的道德情感的“自尊”。(自尊这个词在当代的意义是被掺了水的。)在《人性论》的总结部分,休谟写道:“当道德情感反思自身的时候,如果发现由它而来的原则和它的起源都是伟大和善的,那么这样的道德情感必会又获得新的力量。”(T,3.3.6.3)富有同情心的品格是被经修正的道德情感所认可的的美德(例可参见T,3.3.3.3)。如果像休谟声称的那样,道德情感由同情发展而来,那么道德情感就会认可它们自身是由善的倾向,而不是恶的倾向而来的。这样一来“不仅美德必被认可,道德感也是一样必被认可;除了道德感,从道德感而来的道德原则也必被认可。这样一来,这些道德原则都是由值得褒赏和赞扬的属性而来,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属性”(T,3.3.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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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24 换言之,曼德维尔一类的揭露道德本质的学者,他们会认为道德能力会否定那些由人性恶的部分发展而来的能力——这样一来,曼德维尔的道德解剖就从根本上让道德情感损坏和否定了自身。反观休谟的道德解剖,他的理论鼓励了道德情感的自我认可和自我褒赏。美德的尊严是道德能力内部的一个很巧妙的反思性平衡。用考斯佳德的话来说,美德的尊严的意义在于,我们的道德情感是否能成功的通过它们自己的“直接反思性”的考察。可是呢,美德的尊严并不足以保证其在规范理论内的权威性。就像在第一章中谈到的,被考斯佳德称为“规范性作为直接的反思性”的理论是被休谟所明确地拒斥的。如果休谟只能选择这样的规范性理论,那不如认为休谟的理论是纯粹描述性的好了。[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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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26 值得注意的是,在《人性论》的结尾部分休谟从未单独地挑出某一种精神能力,来展现这种能力如何可以通过反思性考察。相反的,他考虑的是整体关系,如果背离了人性和社会的准则,“一个心灵永不可能通过反思性测试”(T,3.3.6.6)。在这里,休谟的意图并不在于要保证我们的道德、智力、审美和其他的能力可以单独地、反思性地认同自身,而是作为整体的心灵能否反思性地认可这个整体的心灵。他的兴趣不在各种能力的直接的反思性,而在于心灵的整体的反思稳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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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28 在《人性论》末尾处,休谟在谈论对道德情感的认可时,他谈到了经修正的道德情感单独的自我反思性认可。他认为对于上文谈到的巧妙的心理整体的平衡而言,道德情感单独的自我反思性认可是必要的,却绝不是心理整体平衡的充分条件。在休谟那里,对任何一种能力来说重要的问题在于在考虑到其他各种因素的情况下,它是否能在心灵中找到一个属于它的最稳定的反思性位置。[75]当然,如果单个的能力没法通过直接的反思性测试;整体的反思稳定性是不可能被达到的;如果两个能力彼此不认同对方,那整体反思稳定性同样的不可能被达到。[76]举例来说,如果我们被认可的道德情感或者美德反过来被我们的智力能力拒斥,认为它们是不实而虚妄的,——或者我们的审美能力拒斥它们为丑陋而可恶的——那么这样的一些道德情感在追求反思性平衡的过程中也应该被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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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30 那么为什么我们要追求这种整体的反思平衡呢?休谟在《人性论》的结尾谈到了这一点。休谟着重指出我们努力试图通过这个测试并不为了这个反思性测试本身,而是为了追求这种稳定性提供的“平静和内心的满足”(T,3.3.6.6)。为了避免矛盾所带来的痛苦“不安”情绪,因为人类有趋避心理矛盾的强烈本能。无论这样的心理矛盾来源于外在还是内在。在这一点上,休谟和沙夫茨伯里是一致的,他写道:“如果想要获得快乐,以下这些品质是非常必要的:心灵的内在平静,意识的完整性,和对我们自身行为的满意评价。”(EPM,9.23)要想得到这些品质,个人必须在不引起痛苦的心理矛盾的前提下,通过反思性测试。[77]休谟反复强调,人类的快乐除了对自身的满足感之外,还需要很多多样的其他条件。对自身的满足感并不是人类快乐的全部,但却是必要的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休谟在论述他的道德哲学的时候花了那么大的篇幅来着重论证以下这两个兼容性。也就是说,将我们经修正的道德情感的评价视作权威,不仅和我们追求反思性平衡是和相容的,和我们自利的,追求其他各种能让我们获得快乐的东西的过程也是相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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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32 3.美德的快乐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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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34 美德的快乐究竟从何而来呢?传统基督教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是基于美德的自利义务的。也就是说,一个人在现世的品格和行为,决定了他是否能在死后得到救赎(参见NHR,14.6)。休谟和沙夫茨伯里,以及休谟提到的一些古代哲学家们并不认同传统基督教的这一着眼死后世界的自利义务的论证。休谟认为“在现世的次序中,美德比恶习更会带来心灵的平静,更会得到这个世界的接受”(EHU,11.20)。[78]康德主义对以上两种幸福论的驳斥在于,它们忽略了道德的绝对约束力。无论是像休谟和某些古代哲学家那样,认为美德是获得实际的、现世幸福的手段;还是和宗教理论那样认为现世的美德是到达另一个世界的通行证,这两种学说实质上都是在将美德当手段,从而剥夺了美德在规范理论中无条件的权威性。就如在前一章里沙夫茨伯里和巴特勒所示,哪怕我们拒斥康德主义的观点,我们也得同意将美德仅仅视作获得快乐的手段反而是不利于我们追求和获得快乐的。因为这样做会剥夺我们行为中真正的美德属性,也掠夺了可由追求美德本身这一过程而带来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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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36 如果我们仅看休谟关于美德“更会得到这个世界的接受”这一面,他是在把美德仅作手段,以上的反对也似乎是能站得住脚的。鉴于社会对一致的道德评判标准的强烈需求,和个人对社会的强烈心理需求,对个人来说,与社会道德标准保持一致所能带来的利益是显而易见的。得到同胞的认可总归是会带来一些益处的。具体来说,们同情他人对我们的感情时,他人的认同能帮助我们通过自己的反思性测试;除此之外,他人的认同在其他的社会实践中也都是对我们有益的。休谟在后来的文章中写道,得到他人的尊重,“除了它自身立刻带来的满足感之外,还有助于诸多的事业和实践”。确实,他人的认同会带来实际好处;所以“成功总是自然地追随着美德和优点,不幸总追随着恶习和愚蠢。哪怕这样的联系并不必然”(《论谦虚》,EMPL,pp.552—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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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38 沙夫茨伯里所批评的那种以利为上的论调在《人性论》和《道德原则研究》中都有出见。无论是在谈论美德所带来的人际间的快乐,还是在谈到人内心的快乐的时候,以利益为上的趋势都是很明显的。通过我们自己的反思性测试带来的快乐和满足感是内心快乐的最重要来源,这一点我们已经谈过了。除此以外,基于内心快乐,我们还有一个认可道德情感的理由。如果我们试图消灭或取消这些情感,则必会为我们的心灵带来巨大的动荡。休谟认为这些情感“深深根植于我们的构造和脾性,除非是疾病或者疯癫彻底地搅乱了人的心灵,否则这些感情是不可能被从我们的心灵中除掉或消灭的”(T,3.1.2.8)。只有和这些人性中不可避免的属性和谐共处,我们才可能获得快乐;也就是说我们应该给予它们反思性的认可,而非无谓地试图将它们摒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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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40 这里我们需要看一下休谟的四篇谈到古代哲学学派的论文。在这四篇谈到了伊壁鸠鲁主义者、斯多葛主义者、柏拉图主义者和怀疑论者的世界观的论文中,休谟所描述的伊壁鸠鲁主义者正好印证了我们上一段谈到的这些论点。休谟笔下的伊壁鸠鲁主义者这样声称道:“就如仅凭意志就无法停住血管里奔涌的血液一样,感情和激情也无法被改变。”(EMPL,140)随着人们逐渐认识到之前对这四篇关于古代哲学学派的论文的误解,更多的研究者们开始认识到它们的哲学意义。以前,学者们将休谟的观点单纯地等同于他末篇的“怀疑论者”的观点。[79]而最近,越来越多的学者意识到,在一些观点上,他笔下的“斯多葛”其实才是和休谟自己的伦理学主张最相似的。[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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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42 对那些不了解休谟以前的情感主义者对古代斯多葛学派的借鉴的读者,这一点可能看起来令人吃惊。与哈奇森和沙夫茨伯里不同的是,休谟从未推崇斯多葛学派的理念,相反,他十分严苛地拒斥了这个古老的学派。用休谟的话来说,斯多葛的“修正的自私系统”的可鄙的目标是“让我们失去所有的美德和社会享乐”(EHU,5.1)。休谟在《道德原则研究》中写道:“爱比克泰德根本不谈人性和同情的情感,除了在让他的学徒们对这样的情感保持警惕的时候外。”(EPM,App.4.14)最出格的是爱比克泰德的格言:“当你的朋友受苦时……如果能让他好受点,你可以假装同情,但是记得要小心别让同情进到你心底,别让它损坏了内心的宁静,因为这宁静是完美智慧的化身。”(EMPL,540)[81]与哈奇森的积极理解不一样,休谟对爱比克泰德这个斯多葛学派的先贤的认识是,他招拢智力来扼杀会让人向美德发展的情感,并丝毫不注意培养仁慈的情感。爱比克泰德在“追求完美这一哲学过程中,损伤了来自心灵的最珍贵的情感,打压那些最有用的偏见和直觉,哪怕正是它们掌控着人类的活动”(EMPL,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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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44 值得注意的是,休谟在这四篇论文里的意图并不是“准确地解释这些古老的学派对情感的理解,从而解说那些人间自然而来的情感,来讨论关于生活和快乐的不同理论之间的差别”(EMPL,138)。关于这一点,休谟在一个脚注中作了说明。也就是说,在休谟这里,他笔下的伊壁鸠鲁主义者并不是代表“高雅和享乐”的古代哲学学派(EMPL,138);他笔下的柏拉图主义者也不代表“沉思和对哲学的虔诚”(EMPL,155);他笔下的斯多葛主义者一样不代表“行为和美德”(EMPL,146)。休谟的名为《斯多葛主义者》的论文并不是在对一个古老的哲学学派进行总结和阐述。他的目的在于阐明“行为和美德”在生活中带来的快乐,然后从这样的快乐出发,来证明认可这样生活的道德情感在规范性层面上的权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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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46 休谟笔下的斯多葛主义者是古代斯多葛主义的对立面。那种自私,懒惰而麻木的古代斯多葛主义,是他的批判对象。休谟描述的理想的斯多葛主义的个人是这样的,他“知道在沉闷的冷漠中,我们既无法找到真正的智慧,也无法找到真心的快乐;他感受到对社会的喜爱之情必会带来甜美自然而富有德性的倾向”。确实,这个情感主义的斯多葛和爱比克泰德最大的分歧点恰恰就在于后者对同情和仁爱的蔑视。这一点也是休谟抨击爱比克泰德最猛烈的地方。和爱比克泰德所鼓吹的“假扮”同情,不让同情达到自己的内心所完全不同的;休谟的斯多葛深刻地感受到同情。“哪怕是被眼泪淹没,他会为人类,为了他的祖国,他的朋友而心生悲痛。哪怕他没法施救,唯一能做的只有同情,他也能享受到这种慷慨的天性带来的快乐,感到自己远胜于那些麻木的心灵。”(EMPL,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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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74148 休谟笔下的斯多葛不仅和古代斯多葛学派在同情和由其衍生的感情的意义上有所分歧;他也和休谟笔下的伊壁鸠鲁主义者有分歧。分歧在于,休谟的斯多葛认为我们有心理改造的能力,也正因为此,我们能修正不成熟的同情。这和休谟在《人性论》和《道德原则研究》里有关道德发展的论调是一致的。在强调我们对自己心理的改造能力的时候,休谟的斯多葛借鉴了沙夫茨伯里最早提出的一些理论。沙夫茨伯里的理论和休谟在这几篇论文里所表述的观点十分接近,他鲜明的论证方式也被休谟所模仿。[82]不同的是,休谟的斯多葛没有脱离日常的人类活动,没有仅用一个形而上的自然标准来论证自我修正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他提出了原创性的观点,也就是自我修正的过程本身是我们获得快乐的一个重要部分。快乐来自追求和修正的过程,而不单是来自最后获得的成功。追求的过程本身就会带来快乐。哪怕是在我们追求“无甚价值的目标”时,这样的追求带来的快乐“让培养心灵,调整感情,和启蒙理性都变成了愉快的过程”(EMPL,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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