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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最佳的宪制——他称作“波里体”——必须具有一定的民主成分。他研究了许多种宪制,对政治变革的机制尤其感兴趣:他认为,革命的起因总是某种对平等的要求。亚里士多德本人既关心政治,又关心伦理,他提出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一个好公民能同时做一个好人吗?一些国家的统治者会要求他的臣民采取错误的行动。希腊政治(如同希腊世界里的一切)理论奠基于如此系统严密的理论建构,以至于人们常会感到,不管我们如何摸索着前进,我们总也离不开希腊人的经验所提供的几种有限的选择。换言之,政治判断是在有限的可能性中作出选择。这种观点假设人类本性是固定不变的。尤其在现代,这种观点受到了另一种观点的挑战:人永远是他所处社会的产物。我们现代人谈论的政治选择很少有希腊人未曾以某种形式提及的,希腊人还给后人留下了他们的理想——这的确是他们的专长:在哲学中,有柏拉图的《理想国》;在政治学中,有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通过伯里克利之口讲述的雅典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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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代雅典公民可以在陶片上定下不受欢迎人的名字,并通过投票决定是否将某政治人物予以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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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古希腊的“家庭”由自由人和奴隶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包括三种关系:主奴、夫妇、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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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专制和政治的区别参见第一章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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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onstitution兼有“宪法”和“政体”两种含义。亚里士多德《政治学》中的constitution指与东方专制体制不同的那些政体,此处暂译为“宪制”,一般情况下译为“政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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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亦称僭政。据亚里士多德《政治学》中译本(吴寿彭译,1983年商务版)注:希腊各邦的僭政兴于公元前7世纪,僭主大都出身贵胄,利用平民摧毁氏族长老领导,纂夺王位,独揽统治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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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的历史与边界 第三章 古罗马人:爱国主义的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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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政治的基石是理性,罗马政治的基石是爱——爱祖国,爱罗马。罗马人把罗马城看作一个家庭,把罗马的创建者罗穆洛斯当作他们共同的祖先。这和希腊人大不一样,在希腊人看来,家庭在哲学上只代表着我们出于动物本能的需求,而政治则赋予我们一种超越动物本能的自由。正是伟大的基督教徒圣奥古斯丁将爱国主义宣传为主导罗马人的感情,部分的原因或许是他从罗马人的爱国情感中预见到激励基督徒的那种爱。“为祖国而死便是甘之如饴,死得其所”[1],这是罗马诗人贺拉斯的一句诗,表达了长期以来被看作最为高尚的政治情感。然而时代总在变化,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人类付出惨重伤亡代价之后,这句诗又常被用来讽刺人们被政治家的侵略计划裹挟而无可奈何的境遇。这一变化的原因何在,就是本章的一个重要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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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诸城邦是西方历史辉煌的一页,然而罗马仅以一座孤城拓展成一个帝国,而且在帝国衰亡之中又衍生出一门雄心勃勃、席卷全球的宗教。希腊人是聪明而富于创造力的理论家,罗马人则是清醒谨慎的农耕武士,不像他们的前人那样容易受一种主张的摆布。我们从希腊人那里传承了思想,从罗马人那里继承了实践,这两者在现代欧洲诸国都留下了不同的影响。比如说,虽然英国人和法国人把罗马当作立国的绝佳样板,德国人对古希腊的崇拜还是超过了两者。但所有的欧洲人都从这两个不同的来源获得了探讨政治生活的词汇,例如希腊人的政治词汇“政策”“警察”,还有“政治”这个词本身;罗马人关于公民的词汇“礼貌”“公民”“文明”。美国政治的构建和语汇显然都受到古罗马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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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语汇实际上比希腊语的影响更深远,因为拉丁语作为讨论政治的语言不仅流行于罗马统治西方的时期,而且在欧洲一直延续到罗马灭亡后一千年,直至16世纪现代国家出现之时。我们谈到罗马帝国的衰亡,但在罗马帝国(指西罗马帝国)政治势力消亡的同时,罗马教皇的精神帝国兴起了。在我们所说的“中世纪”(公元400至1500年),人们一直认为他们仍然生活在古罗马的废墟中。他们甚至曾经试图复兴罗马帝国。法兰克国王查理曼大帝公元800年在罗马登基[2],神圣罗马帝国又以影子国家的形式持续下去,直至1806年被拿破仑取缔。拿破仑又用自己的王朝取代了罗马帝国,同时还在法国到处建立罗马风格的纪念碑。现代之初,马基雅维利在《李维史论》(1518年)中将罗马政治描述为欧洲政治的样板。马克思的说法则十分耐人寻味:法国革命是穿上古罗马服装演出的一场哑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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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使欧洲人如此着迷的古罗马提供了各种值得研究的样板。中世纪晚期的意大利诗人但丁赞颂罗马帝国给世界带来了和平;马基雅维利则罗列了早期罗马共和时期的优点。两个人都把罗马历史看作一个民族永远富有魅力的历险,这个民族自认为肩负着向全世界普及文明的重任。根据传说,罗马于公元前753年由罗慕洛斯建立,以后一直由国王统治,直到公元前509年“高傲者”塔尔坎被一个贵族集团的首领朱尼厄斯·布鲁图斯驱逐。据说是因为卢克雷蒂娅[3]被强奸的事件激怒了布鲁图斯。因此,罗马人把王权统治看作一种奴役,但他们在改造罗马政体的时候则表现出独特的政治创造性——在对政体进行彻底修正时却保留着原来的主要框架。即便对于王权也是如此:两名执政官取代了国王,共同掌管王室最高权力,却又设置了一名被称作“教王”[4]的宗教官员,保留了王权的退化形式。元老院掌管占卜(这是统治的象征也是统治的工具),这就延续了罗马的政治传统。罗马人中另一个主要的阶级——平民,总能获得一定的参政机会,但现在统治国家的不再是凌驾于贵族和平民之上的国王,而是行政长官,这样平民就感到不满足了。平民们认为受到了行政长官的压迫,便集体离开罗马,住到附近的一座山上。罗马人用他们最典型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通过协商决定增设平民自己的官员,称作护民官。罗马政治向后人提供的样板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罗马人用订立章程的方式解决危机,一是他们在战争中的丰功伟绩——先打败了邻国,又战胜了意大利南部的希腊诸城邦,最艰巨的是在三场拼死大战后击败了迦太基人。不久他们征服了希腊全境,开始统治整个地中海沿岸地区以及西欧,包括英格兰和德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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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历史的发展贯穿着由共和转向帝制的诸多戏剧性事件的中轴。公元前44年马库斯·布鲁图斯、卡修斯和他们的追随者刺杀了尤利乌斯·恺撒,恺撒的侄子屋大维及其同伴马克·安东尼之后打败了刺杀恺撒的人。和马克·安东尼决裂之后,屋大维于公元前31年在亚克辛打败了安东尼。屋大维回到罗马后集中精力改革政体以适应新的局势。他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他统治的帝国在后来二百年间一直保持着共和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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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是这样一种政治的极好样板:官员们在职务明确规定的权限范围内从事政治活动。对于权力,罗马人用两个词来表示一种重要的区别:一个是potentia,意指有形的确确实实的权力;另一个词是potestas,指的是一个职位中包含的合法权利和权力,此外,所有职位共享帝权,即罗马国的权力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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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两种权力之外,还有一个概念,它构成了罗马人对政治的最杰出贡献:auctoritas(权威)。值得注意的是,这个词代表政治与罗马宗教的结合点。罗马宗教包含家族崇拜,从而也包含祖先崇拜。auctor或称“创始者”,指某件事物的创始人或发起者——这事物可以是一座城市、一个家族,甚至一本书、一个观点。“权威”储存在元老院里,作为最接近祖先们的一种力量。权威的作用大于咨询,小于指令,而罗马人对它的尊重则是他们政治技巧的真正源泉。权威绝不是一种政治权力,但负责公众事务的人们不会轻视它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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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强大起来之后引起了许多民族的兴趣。公元前2世纪罗马征服整个希腊时,希腊历史学家波里比阿向他的希腊同胞分析了这个世界新霸主的情况。波里比阿谙熟希腊人的政制蜕变循环论,他认为罗马成功的原因在于它的政体不能归结为君主制、贵族制或民主制中的任何一种,而是三种政体的成分兼而有之。他说,这种权力的组合构成了“一个联合体,它强大的力量足以应付任何危机,所以没有任何一种形式的政体能胜过它”。波里比阿最赞赏元老院在面对罗马历史上最惨重的失败时的坚定态度:公元前218年罗马军队在坎尼战役中败于迦太基人汉尼拔手下。汉尼拔派一批罗马俘虏回罗马去谈判其他在监俘虏的赎金事宜,并让他们保证在谈判后返回迦太基。尽管形势严峻,罗马人仍然拒绝赎回自己的战士,但却把前来谈判的俘虏们又送了回去以信守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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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的声誉主要建立在它的道德力量上,所有与罗马打过交道的人们对这种力量都深有感受。在罗马,贿赂官员是死罪。罗马人是可靠的,他们绝不食言。波里比阿感到有必要向爱嘲讽人的希腊同胞解释罗马人的这个特点:罗马人的确迷信地认为有罪的人死后会受罚,但只是因为这是让人们保持美德的最佳方法。犹太人在大约同一时期与罗马人相逢,他们对罗马这个如此忠诚的盟友也有类似的赞赏:他们说,罗马的将军们“从不企图通过登上王位来满足个人的野心”。在罗马时代的早期,罗马人对国家的爱高于一切。但后来成功和财富腐蚀了罗马人,在他们曾鄙夷过的专制体制的强势之下他们堕落了。美德和自由一起衰亡。正是罗马的文献,尤其是西塞罗的著作,使得后来的欧洲人相信,德行是实现自由的先决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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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里比阿尽管目光敏锐却未能认识到罗马最不同于希腊的一个特征,也是使罗马政治独具特色的一个重要因素:权威。崇尚权威的精神发展为罗马人的信念——祖国的利益高于个人的利益(比如保住自己的性命)。这种道德观体现在许多罗马英雄的故事里。然而在爱国的大前提下,罗马人仍非常喜好竞争,也时常争论不休。后来的学者们把贯穿于罗马早期历史中的贵族与平民间的相互反感看作是罗马的一个缺陷,但马基雅维利不同意这个看法。他指出了整个西方政治传统的一个基本特点。他说,国家内部的冲突,只要属于公众利益的范畴,就只是反映了罗马人对自由和对维护公民权的关注。和希腊一样,罗马的政策不是由某个推定的最智慧的圣贤来制定,而是通过社会内部的利益和观点的自由竞争来决定。与其他社会的治理方式不同的是,西方政治总在探索这样一个问题:在人人奉公守法所带来的社会和谐之外,还有另一种和谐,即通过自由讨论解决冲突,自愿地接受靠法定程序得出的任何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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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文为拉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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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查理曼大帝于公元800至814年为西罗马帝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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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传说中的古罗马烈女。——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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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原文rex sacrorum,意为“管理圣事之王”,暂译“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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