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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欧洲各国联合起来建成一种国际道义秩序,这种努力源自中世纪“基督教世界”的设想,这设想又是受到古罗马人和自然法精神的启迪。罗马人有一部规限各种族之间关系的法典,而哲学家们则按斯多葛派学说去探索自然法的理性法规,这种规则适用于所有的人类。在基督教社会的共同文化中,战事本身的一些惯例和习俗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战争的残酷:传令官、使节、休战信号,以及关于宽待战俘和豁免非军事人员的惯例,再后来还有对红十字救护人员的豁免。18世纪的一些理性主义者奉行世界主义,他们从对自己国家的忠诚里解脱出来,有的还幻想建立一个能带来全球和平的世界共和国。并非所有的理论家都赞同这种幻想。例如黑格尔,他虽不是为战争辩护,却认为战争是培养英雄美德的温润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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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关系研究分为相互龃龉的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两派,现实主义学派以国家利益为导向,理想主义学派则主张建立一种国际秩序。后者的主张得到广泛的支持。理想主义者认为,如果说战争曾是解决冲突的一种理性的方法,那么随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出现,这一观点就不能成立了。另一种很有说服力的理论是,不可抗拒的发展趋势,尤其是贸易的发展,使国与国之间的依存关系如此紧密,以致民族国家的主权成了一种幻象。根据这一理论就可以得出,国际社会必须采取联合行动来执行保护地球环境的政策。全球化进程显然已经将整个人类纳入同一个国际体系之中,其中包括世界范围内争取人权的潮流,尤其是争取在传统社会分裂性极强的女权的潮流。有些非西方国家拒绝这类对权利的主张,把它称作西方的文化帝国主义。很显然全球经济正在发展成型,然而同样明显的是,在全球占优势的道义规范却没有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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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主义者从道义上批评国家利益,认为它是自私的表现。相反地,遵守国际公约,实施对人权的保护,则是道德的行为。然而读者们一定已经看到,在政治中任何东西都不是纯道德的,也不是纯经济的、纯精神的,等等。在经济上行之有效的东西,在精神上也许十分有害;国际上都认为符合道义的东西,可能会给某一种特定文化带来致命的危险。即便是促进国际道义的运动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某种功利的考虑。国际道义肯定会比较适合于某些国家,而不大适合于另一些国家。一个发达的公务员官僚体系——其委托人是西方国家的压力集团——自然从国际道义的扩展中得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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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者认为,国家利益一直是,而且应当是国际关系的基本准则。现实派看到,一系列的战争单一起因论——贵族的蛮横、王朝的野心、民族主义、信仰狂热——都已被事实所驳倒。现实派关注的是,建立世界和平新秩序的这种乌托邦理想只会加剧冲突,使局面更难收拾。国家利益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谈判的,而权利原则上没有商量的余地。国际组织如联合国在维持和平方面并未取得显著的成功,而且如果有谁提议给予联合国维持和平所需要的权威,世界各国很可能都会十分紧张。由此,国际关系领域清楚地表明,所有的解决问题的政治性方案都可能带来新的政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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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克洛维(466——511),法兰克王国创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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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克劳塞维茨(1780——1831),普鲁士人,著名军事理论家,《战争论》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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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黎塞留(1585——1642),法国主教、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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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即reason of state,亦译为“执政者的理由”,参见第五章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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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加富尔侯爵(1810——1861),意大利王国第一任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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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当甘公爵(1772——1804),法国波旁公爵之子,大革命后流亡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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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塔列朗(1754——1838),法国政治家、外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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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贝特曼·霍尔韦格(1856——1921),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意志帝国第一任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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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的历史与边界 第八章 政治的实践(之一):怎样做一个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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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政治的人被称作政治科学家[1],所以我们现在要把政治当作一门科学来看待。然而,我们首先要看一看科学家必须研究的对象——政治活动中的实际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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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的实践有时被比作演戏。政治家与演员显然属于彼此相关的族类。公共生活的建筑多令人想起罗马广场的古典精神,华盛顿的公共建筑尤其如此。在伦敦,19世纪中期重建的国会大厦被恰当地描述为“古典型总体结构、哥特式细部风格”。克里姆林宫的建筑及其主人的装饰物反映了专制主义的冷漠与高傲。法国公共建筑的王朝特征表现在其辉煌壮丽的风格上。英国首相住在比较普通的街道上的一幢比较普通的房屋里,显露了英国公共生活里那种有意渲染的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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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是全国的政治舞台,但即便在电视时代,多数政治戏剧演出的舞台仍是在地方的和地区性的场所;在布满灰尘的会场里,在风吹雨淋的大街上,政治家可以在那些地方对选民宣讲自己的主张。开展政治活动有自身的条件要求:要有若干代理人、活动场所、与印刷商的联系、一批支持者、经费,而一般来说为了取得上述条件先得有一个地位已经确立的政党。富人和名人有时愿意新建一个政党,但这样做会遇到不少困难。雄心勃勃的政治家通常会从边缘向中心进取,每欲前进一步都像是在玩“毒蛇与梯子”[2]的棋盘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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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家在从政之初需要具有与关心政治的公民所掌握的同类的知识,不过在程度上要更扎实一些。每个美国政治家都必须清楚地了解宪法,了解人权法案以及联邦最高法院的许多判决,否则将寸步难行。历史知识是必不可少的,它能提供一系列史实、参照物、比喻,没有这些东西,政治语言就不容易被人理解。从独立战争到南北战争,再到美国历史上流行过的歌曲、口号,政治家必须学会从中得到启示。这些启示很多都有强烈的地域性,正是它们构成了政治家希望代表的人群的文化。政治家必须详细了解参议院和国会如何运作,当然更要了解各州与参议院和国会的关系。这些知识多是基本的、比较乏味的描述性资料,但没有它们政治家的见识便只是停留在道听途说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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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政治传统有很大区别。在本书开始对“政治”和“专制”进行比较时我们已经说过,这两者在建立社会秩序的方式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别。人是什么?人,尤其是女人应当得到什么?许多国家的人们对上述问题的回答,将会与本书的一般读者大相径庭。传统是一代代人“传递下来”的,研究任何政治体系时,传统(也许可以重新表述为“政治文化”)都必定是一个中心内容。传统是由许多成分组成的,从人们关于国家的言论中也许很难了解到政治的实际情况。例如,长期习惯于被税务官盘剥的人们,他们对人口调查,对政府的结构形式,对领导人的言辞的态度全然不同于欧洲自由民主国家的人们。在某些政治传统中,人们对变革满怀希望;在另一些传统中人们又对可能的变革采取玩世不恭、听天由命的态度。思想和情感装载在语言中,通过一代代人传下来,语言本身揭示出一个对政治前景产生影响的观念体系。例如,所有语言中都有英文justice的对应词,但英文justice宽泛的含义中包含许多变异——比如“公平”的意思,这些变异一定来自英语之外的别种语言。即使是在文化上与英语十分接近的欧洲语言也很难精准地翻译约翰·罗尔斯[3]《正义论》一书的副标题“Justice as Fairness”。另外,中文里与freedom相对应的词含有“圆滑”和“自私”的意思,而不是像欧洲语言中的自由一词那样含有“勇气”“独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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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政治理论都是对经验的总结。政治家们必须从历史中,尤其是从代表性的英雄和恶人那里学得许多东西。马基雅维利提醒人们要仔细研究古罗马的丰功伟绩,然而现代历史中并不缺乏值得借鉴的样板,而且更能揭示我们自己的政治传统。例如英国政治家就应当了解大宪章、圆颅党人和保皇党人、辉格党和托利党、19世纪的英国选举法修正法案,以及英国历届首相墨尔本、皮尔、迪斯累里、格拉德斯通、丘吉尔、艾德礼、威尔逊等人各不相同的政治风格,当然更不用说20世纪发生的重大事件。许多史迹都只是传说,人们的看法也见仁见智。一个工党政治家也许会认为拉姆齐·麦克唐纳在1931年组成联合政府是对工党的背叛;一个保守党人则会持不同观点,不会认为这件事有多么严重。政治家们通过无休止地谈论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和当前的作为空间来面对现实世界,他们用自己的一套特殊语言来达到这个目的。在政治活动中,“绥靖”再也不是对别人的不满作出的一种回应,而是专指关于20世纪30年代外交政策的一场争论。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几十年间“绥靖”是一段羞耻和怯懦的历史的代名词。后来出现了略为不同的声音,有人出来批评丘吉尔这个“绥靖”政策最著名的反对者;又有人争论说1940年英国单独抵抗希特勒的后果只是使英国陷入被美国和苏联这两个新兴帝国控制的境地。对历史事件的评价很少有长久不变的,吊诡的是,历史和未来同样令人感到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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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诸如法国这样的国度里有抱负的政治家来说,历史的影响大于盎格鲁——撒克逊国家里的政治家通常感受到的影响。法国大革命在法国造成了深刻的分裂,主要是宗教和世俗的分裂,而纳粹的占领所留下的记忆使国民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在政治上忠于祖国。爱尔兰政治也同样无法摆脱历史的影响。美国大致说来比较幸运,尽管南北战争留下了更为痛苦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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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政治就是演说,那么政治技巧就包括机智的谈锋,政治家也都以他们的言辞而留在人们的记忆中。人们记得温斯顿·丘吉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雄狮怒吼”式的演说,也记得他的那些机巧的俏皮话,其中有些说得很刻薄,比如把克莱门特·艾德礼[4]描述成“一头披着羊皮的羊”。林肯凭借他的智慧取得了政治上的成功,但很难想像他的政治技巧能离得开他那高超的演说才能。这些人物当然都属于一个已经消逝的时代,那时的公民都像鉴赏家一样去聆听政治家长篇大论的演讲。格拉德斯通曾花了四个小时来向下议院陈述他的预算计划——据说当时还提供了生鸡蛋和雪利酒饮料来取悦听众。广播和电视的庸俗化效果毁坏了这种政治文化,它们制造了如此大量的东西来分散人们的注意力,政治只能被挤进一个更狭小的空间:“精彩片段”(sound bite)[5]。“精彩片段”属于简单化的标语口号类型,但这并不意味着政治家无须具备高超的演说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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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民主国家,政治家是一个较广泛群体的代言人,政治家的目的在于取得某个职位。“代言人”和“职位”是一个世界的两极,从政的人们必须奔忙于其间。这两极都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政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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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言就是代议制,现代国家的管理必须由公民的代表而不是公民自己来执行,因为立法条规常有数百页之多,不具有特别的技能,不投入大量的精力,就无法掌握这一套繁琐的规章。然而政治家要花很长时间来发挥代表的功能,最后才能形成政策。这是一种寻求众人都能接受的立场的技巧,因为这个立场能将相互冲突的利益协调起来。肤浅的批评家看得到政治家的立场是含混和不确定的——这常是必要的,但却往往看不到政治家的这种技巧:找到问题的某种症结,利用它将不同意见统一起来。像能够随意隐藏物件的魔术师一样,高明的政治家对一部分听众发表一种意见,却能让另一部分听众(有时就在同一个表演厅内)听不出他本来的用意。头脑简单的理性主义者有时指摘政治家的这一特点不过是为了寻求支持而不惜诈骗,记者们则会对政治家和演讲进行“解码”,揭露所谓隐藏在言辞之中的“信息”。如果更深入地理解,就能看到这种技巧能使见解和态度都大相径庭的人们共同生活在同一社会。这一技巧若失灵——比如加拿大政治家,他们未能设计出一个将说法语的公民与说英语的公民的意见统一起来的加拿大——社会就会走向解体的边缘。美国政治家运用策略尽力避免国家因废奴问题而导致分裂,因为他们担心除此之外只剩下内战这一种选择,后来发生的事情被他们不幸而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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