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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35 在试图理解格雷罗译的《不许犯我》时,记住他的《导言》的某些奇怪特征很要紧。[549]他一开始就说他的译本是一种“尝试”,想让这部小说“在黎刹诞辰百年之际,能合新一代讲英语的菲律宾人的意,并且除了他们之外,在其他讲英语的民族[peoples,原文如此!]中拥有更广泛的读者。”他接着说,从前的译本一概不能令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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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37 母语是英语的那些人操觚这部书时,他们缺乏对菲律宾社会环境的感受或理解。菲律宾人试作时,依我之见,他们又受困于对原文的过分崇敬,导致扭曲的意义解释。两者通常都塞满了无数的解释性脚注,这些脚注讨人厌烦,令人泄气,虽然它们肯定对外国人有帮助,甚至对不再知晓先辈习俗的众多当代菲律宾人也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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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39 他声称,在自己的新译本中,他极力给予“读者‘原著的流畅笔墨’,和这样的《不许犯我》:假如黎刹亲自操刀,用英语为当前一代菲律宾人写作,大概就是如此这般了。”最后他评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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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41 黎刹的文风往往不太可能吸引现代人;再者,西班牙语比起现代英语来,能够表现得更加华丽、动情。因此我容许自己有更多的自由意译某些段落,否则那些段落可能激起世故的窃笑,特别是玛丽亚·克拉腊阳台上的恋爱场景,那是菲律宾几代多愁善感者们的赏心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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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43 这些开场白中有某些用心良苦的东西。这位民族英雄的小说要做得“合乎”年轻一代菲律宾人(中学生和大学生?)的“心意”,“他们不再知晓先辈习俗”——七十年前的先辈。它要翻译得好像是黎刹在1950年代为格雷罗的同代人写的。它要意译,好预防世故的窃笑,纵使这意味着让菲律宾几代多愁善感者失望。既然不大可能是格雷罗认为中学生常常世故地窃笑,我们或可揣测,他想到的窃笑者是外国人,特别是美国和英国读者。人们获悉,删节和现代化(对此格雷罗直言不讳)是必要的民族主义手段,以便让黎刹继续活在菲律宾青年心中,防止他的菲律宾人的荣光遭到盎格鲁—撒克逊人取笑。至此一切了然。不过格雷罗对《不许犯我》的实际作为,初看起来,似乎跟这些明言的意图几乎不搭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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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45 我们可以在以下(有点随意加的)七节标题下,概括格雷罗翻译策略的关键要素。这种策略,一以贯之地运用到组成《不许犯我》[550]的几百页文字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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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47 去现时化(Demodern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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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49 虽然《不许犯我》的故事被安排在(不久前的)过去,因而主导时态是过去时,但也常有向现在时的滑奏转调,这是黎刹大胆尝试的文体的特征。可是,这种现在时,个个都被格雷罗系统地变成了过去时。例如,在精彩的开头,黎刹恶毒地写道:“Cual una sacudida eléctrica corrió la noticia en el mundo de los parásitos,moscas ó colados que Dios crió en su infinita bondad,y tan cariñosamente multiplica en Manila”(Rizal 1978,第1页)。我们或可将这段话单调地译成:“[唐圣蒂亚格举行晚宴的]消息像雷鸣电闪,在马尼拉这个地方,传遍了由于天主的无穷德性而创造出来,又由于他的大慈大悲还在成倍繁殖的寄生虫、食客和帮闲的那个世界。”然而格雷罗把最后那串做定语的短语译成:“由于天主的无穷智慧而创造出来,又由于他的慈悲为怀而曾经成倍繁殖的”(第1页;此处及其后的着重号系我所加)。另一个简单的例子是黎刹尖刻讽刺“圣地亚哥”的富裕镇民那一段,说他们凌虐穷人,却为那些死去的魂灵虔诚地花钱买赦罪令、望弥撒,因为他们从那些魂灵那里继承了财产。“A fé que la Justicia divina no parece tan exigente como la humana”(第73页)。这句话意思是说:“真的,眼下看来神的正义不如人的正义那么苛求。”但是格雷罗写道:“他们那时觉察到,满足神的正义比满足人的正义要容易些”(第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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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51 每一次,格雷罗的更改的效果压根不是“更新”黎刹的小说,毋宁说是把它推向深远古老的过去。仿佛他想让自己安心,上帝不再仁慈地繁殖马尼拉的寄生虫和食客了,他老人家终于变得和人类一样苛求正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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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53 排除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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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55 整部小说中,黎刹不时地转向读者,对他们说话。好像作者和读者就是鬼魂或天使,在作者的快乐邀请下,他们无形无相地钻进修士的小屋、小姐的闺房、总督的豪宅,聚在一起偷听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一技巧搁置了时间,把读者深深地引入叙事中,调动了她的情绪,逗弄了她的好奇心,给她提供了居心不良的、窥探隐私的快感(这种技巧以奇特的方式预见了电影的技巧)。一个简单的例子是这个过渡段,它介于两个场景之间,前一个场景是达马索神甫把唐圣蒂亚格推入后者的书房密谈,后一个场景描述了两个多明我修士之间有点热烈的图谋。黎刹写道(第45页):“Cpn.Tiago se puso inquieto,perdió el uso de la palabra,pero obedeció y siguió detras del colosal sacerdote,que cerró detras de sí la puerta.Mientras conferencian en secreto,averigüemos que se ha hecho de Fr.Sibyla.”即是说:“甲必丹蒂亚格开始不安起来,不知说什么好,可是他照办了,跟着神甫的笨重身躯走了进去,神甫在他身后关上了门。趁他们在室里密谈的时候,我们来看看锡维拉神甫在干些什么。”格雷罗的译文是这样的:“他让甲必丹蒂亚格非常不安,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顺从地跟着身材魁梧的神甫进去了,神甫在他身后关上了门。这会儿,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处,学问精深的圣多明我会修士锡维拉神甫,已经离开了他的教区住宅……”(第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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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57 复杂一些的例子在首章可以见到。黎刹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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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59 Pues no hay porteros ni criados que pidan ó pregunten por el billete de invitacion,subiremos,oh tú que me lees,amigo ó enemigo,si es que te atraen á tí los acordes de la orquesta,la luz ó el significatívo clin-clan de la vajilla y de los cubiertos,y quieres ver cómo son las reuniones allá en la Perla del Oriente.Con gusto y por comodidad mía te ahorraría á tí de la descripcion de la casa,pero esto es tan importante,pues nosotros los mortales en general somos como las tortugas:valemos y nos clasifican por nuestros conchas;por esto y otras cualidades más como tortugas son tambien los mortales de Filipinas.(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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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61 这大致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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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63 客人进门时,没有门房也没有仆人问他要请帖。既然如此,那么,读者诸君,我们也步上台阶,进去看看吧;不论是敌是友,要是你醉心于里面动人的音乐、灿烂的灯光,或者那些挑动食欲的杯盘之声,要是你有意想看一看在这被称为“东方明珠”的城市里,夜宴是怎么举行的,我们就进去看看吧。就我来说,如果不因事关重要,我倒乐意省掉这番叙述之劳,不来描绘这幢房子。但是我们这些凡人,一般都很像海龟;我们对我们的甲壳评头论足,又根据它们分个三六九等。在这方面,甚至在其他方面,菲律宾的凡人们至今也都像海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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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65 格雷罗令人惊诧地把这一华章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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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67 客人进门时,没有门房也没有男仆会问他要请帖。如果他被丝竹管弦之乐、银盘瓷器挑逗食欲的叮当之声吸引了,又如果一个外国人,兴许很想知道,在这所谓的“东方明珠”上举行的夜宴是怎么回事,那么他径自走进去好了。人都像海龟一样,被按照他们的甲壳分类和评价。在这方面,事实上也在其他方面,那时候菲律宾的居民们都是海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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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69 黎刹机智的含沙射影的声音一下子被压抑了,作者和读者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声的墙,而且再一次地,原文中急迫的、当代的一切,被扫进了历史。事情当然不单单是格雷罗也许对这样的前景感到不自在:即便在独立的菲律宾,居民们仍旧根据他们的甲壳被分类和评价。因为原文让它的读者不可思议地成了问题:amigo ó enemigo(是友是敌)?谁是这些enemigos(敌人)?必定不是其他菲律宾人?必定不是西班牙人?毕竟,《不许犯我》是写来鼓舞菲律宾青年的民族主义的,是为菲律宾民族而写的!西班牙读者到底会“在里边”干什么呢?[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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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71 删除他加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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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73 黎刹的西语文本点缀着他加禄语的单词和短语。它们有时候用来取得单纯的喜剧效果,有时候用来加深读者对半岛西班牙人、克里奥耳人、梅斯蒂索人和土著人之间的冲突的意识。但是最常见地,它们如同维多利亚时代发展起来的印式英语那样,不过反映了地方方言对宗主国语言的偶然渗透罢了。比如,冷酷的西班牙圣方济各会修士达马索神甫会说:“Cualquier bata de la escuela lo sabe!”(第16页)。bata是他加禄语单词,指男孩或女孩,但是这里显然意指“男孩”。格雷罗(第19页)把这句话译成:“这点事连小学男生也知道!”就好像黎刹写下的是muchacho(西语,男孩)而不是bata。在别的地方,一些他加禄语单词,诸如salakot(一种当地草帽),timsim(一种煤油灯),paragos(他加禄人的雪橇),或者sinigang(一种当地食物),它们非但没有保持原貌(尽管1960年代初的菲律宾年轻读者可能切身地熟悉它们),反而译成了“当地草帽”、“原油灯”、“当地雪橇”和“当地菜肴”,像是从西班牙语翻译过来的。[552]类似地,他加禄语感叹词naku!,aba!,和susmariosep!被草草删去了事,虽然几乎所有人物的西语谈话中都夹杂了这些词。[553]考虑到人们很难想象,即便是1960年代早期最为美国化的菲律宾人,竟会彼此说到“当地草帽”和“当地菜肴”,这种翻译立场就尤为怪异。再说,那时候马尼拉的多数居民,还相当熟悉这种或那种形式的美式他加禄语(Taglish),其中他加禄语和英语不断交换和融合,如此一来,原作《不许犯我》的这种混合语确实本来看去是令人欣慰地“当代的”。[554]译本中对它的删削再度起了疏远而非拉近这位民族英雄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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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75 删节(Bowdler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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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77 很显然,格雷罗删节了让他不舒服的许多段落——提及政治或宗教事务的段落、骂人的话,还有说到肉体功能的地方。第一类的绝妙例子是一段俏皮的话,黎刹讨论了甲必丹蒂亚格对某些宗教圣像的迷信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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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79 No había él visto por sus proprios ojitos á los Cristos todos en el sermon de las Siete Palabras mover y doblar la cabeza á compás y tres veces,provocando el llanto y los gritos de todas las mujeres y almas sensibles destinadas al cielo?Más?Nosotros mismos hemos visto al predicador enseñar al público,en el momento del descenso de la cruz,un pañuelo manchado de sangre,é íbamos ya á llorar piadosamente,cuando,para desgracia de nuestra alma,nos aseguró un sacristan que aquello era broma…era la sangre de una gallina,asada y comida incontinenti apesar de ser Viernes santo…y el sacristan estaba grueso.(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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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81 这大致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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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06283 难道他不是靠他那对猪眼似的小眼睛亲自见过,就在神甫宣讲耶稣临终七言的时候,所有的基督圣像都一齐动弹起来,一齐点了三次头,因而引起全体妇女和命定要升天堂的敏感灵魂痛哭流涕吗?我们自己就曾看到,布道的神甫在谈到把耶稣从十字架上放下来的时候,向大家展示了一块血迹斑斑的手绢;正当我们又要一抛虔诚之泪时,真叫我们的灵魂遭殃的是,圣器管理员告诉我们那不过是个玩笑,手绢上的血迹原来是鸡血,他们已经把那只小鸡当即烤来吃了,尽管那天是耶稣受难节……圣器管理员吃得可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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