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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地上的人们开始流浪,向着正在下坠的太阳直奔而去。从前,他们待在同一个地方,不流浪。太阳是他们天上的眼睛,固定在适当的位置。永远睁着,不眠不睡,看着我们,温暖世界。太阳的光芒极为强烈,塔苏林奇却经受得住。没有伤害,没有狂风,没有暴雨。女人们生出纯真的孩子。塔苏林奇想吃饭了,就把手伸进河里,捞出一条鲱鱼,摇头摆尾的;要不他漫无目标地放出一箭,穿过林子走几步路,马上就发现了被箭射中的一只小野火鸡,一只山鹑,或是一只喇叭鸟。从不缺少食物。没有战争。鱼满河,兽满林。玛斯柯人还不存在。地上的人身强智明,镇定团结。他们心境平和,不愠不怒。这是后来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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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长长的一章剩下部分就这样不具名地进行下去,在这过程中读者开始在一定程度上分享玛奇根加的宇宙论、历史、恐惧和日常生活。在断断续续的间隔中,他们的世界被“倒霉的/受诅咒的秘鲁”这个黑暗的外部势力刺入的种种意象出现了:比如,有几处提及“割树出血”的恐怖时期,读者可以理解为1900—1918年短暂的橡胶热;还提到过“白人神父”,那显然是传教士。但是谁在讲述这一章?临近结尾时我们才被告知他必定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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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enas asomaba su ojo del sol en el cielo se ponían bajo techo,diciéndose unos a otros
:“Es hora de descansar”,“Es hora de prender las fagotas”.“Es hora de sentarse a eschuchar al que habla”.Así lo hacían
:descansaban con el sol o se reunían a oír al hablador hasta que empezaba a oscurecer.(第6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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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的眼睛刚一在空中露面,他们就躲到屋顶下,互相说道:“该歇着了。”“该点柴火了。”“该坐下来听那人讲故事了。”他们就这样做了。他们日出而息,或聚听叙事人讲说,直至天色暗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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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四章,N.又把我们攥在手心了。他叙述了1958年中期,在他动身去西班牙深造的前夕,一位朋友给他提供了一架小飞机上的位子,那架飞机要把暑期语言学院的宣教士们送往亚马逊地区。他回想起围绕该学院的争议,许多人认为它是美国佬、新教徒和英语语言帝国主义的代理人。[664]这次旅行给N.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即便四分之一世纪后在佛罗伦萨仍然历历在目。“这也是秘鲁,只是在那时我才完全意识到它:一个尚未被驯服的世界。”(第71页)对土人的剥削令他惊骇,但是“有过这样微乎其微的机会吗,一个秘鲁政府,不论政治倾向如何,愿意承认部落在丛林里的治外法权?显然没有。既然如此,何不改变维拉科查人(Viracochas,玛奇根加语,表示‘秘鲁人’——我们姑且这么说好吗?),好让他们换种方式对待土人呢?”(第76页)接着发生了与施耐尔夫妇的会面,他们是一对富有同情心的、年轻的美国传教士夫妇,讲到了“支离破碎的玛奇根加社会业已堕入的那种衰败、悲观的深渊”(第80页),让N.大为震惊。施耐尔先生描述了他们无休无止的溃退:因为印加人,因为西班牙征服者,因为天主教传教士,因为各种形态的资本主义。他们没有酋长,核心家庭之外别无组织。他们没有固定的个人名字。他们数数只能数到四,超过四就说是“多”。自杀很频繁。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想跟他们有所接触,最后他做到了,仅仅因为他决定光着身子去找他们。N.记得自己很钦佩施耐尔夫妇几乎像玛奇根加人那样生活的意愿,尽管他们有水上飞机、无线电、现代医药和《圣经》的后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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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谈话快结束的时候,叙事人的话题才谈到了。施耐尔夫妇说他俩从没碰上一个。玛奇根加人经常回避这方面的问题,但是他们确实提起叙事人的时候,总是饱含着敬意。这种人不是巫医也不是萨满。怎么翻译这个玛奇根加词语呢?施耐尔夫妇踌躇不决地讨论,然后才属意于hablador。这个名称“规定了他们。他们讲事。他们的嘴就是这个社会的连接纽带,因为生存斗争已逼得它四分五裂,散落四方。多亏了叙事人,父亲才有了儿子的消息,兄弟才有了姊妹的消息,也多亏了叙事人,全部落的生生死死、大事小情才能让人人都知晓”(第90—91页)。最后,施耐尔先生说:“此外还能得知更多的事情……我感觉叙事人不仅传播当前的消息,也讲述过去的事情,兴许他也是社群的记忆系统,发挥的作用类似于中世纪的吟游诗人(jongleur)和行吟诗人(troubador)。”(第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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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一回到利马,就同萨乌尔见了事实证明是最后一面,做了最后一次探讨。N.向萨乌尔解释说,正是叙事人这个理念让他多么感动。“他们是活生生的证据,表明讲故事不单是为了娱乐……讲故事是某种元始的东西,是民族存亡所系的某种东西。”(第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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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乌尔对叙事人的简慢冷淡态度让N.很吃惊。“现在我明白了,当他说对这种所谓叙事人从无耳闻时……他是在说谎。”(第93页)反过来,平时和颜悦色、幽默善良的萨乌尔,却对语言学院痛加攻讦。“他们是最坏的坏蛋,你那些传播福音的语言学家们。他们钻进部落是为了从内部摧毁它们,正像穿皮潜虱似的。他们钻进了部落的精神之中,信仰之中,潜意识之中,存在方式的根本之中。别人窃夺它们的生存空间,剥削它们,或者把它们进一步赶往内陆深处。最坏不过从肉体上消灭它们。你的语言学家们更精妙。他们想用另一种方式干掉玛奇根加人。把《圣经》译成玛奇根加语!想想看!他们的目标是将这些土著的文化、神祇和风俗从地图上抹掉,甚至腐蚀土著的梦境。他们在本国后院,对红种人和其他民族就是这么干的。”(第93—94页)“尊重这些土著的唯一方式是别靠近他们。别碰他们。我们的文化太强大了,太富于侵略性了。凡是它触碰过的,都会被它吞没。”(第97页)在亚马逊地区也许还为时未晚。“把印加人变成一个梦游者和臣仆的民族的那种巨创,尚未在那里发生。”(第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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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记载说,他随后在西班牙和法国攻读研究生期间(大约是1958—1963年),他寄信给萨乌尔,在有关玛奇根加叙事人的某个历史研究中请求援之以手,但没有收到回信。他向马德里的退休多明我修士请教,研究从前的旅行者记述,进展不大。1963年,萨乌尔的人类学教授路过巴黎,告诉他堂·所罗门决定想终老以色列,所以和儿子一起移居那里了。萨乌尔始终没有完成博士论文。但是N.很怀疑:“我想萨乌尔不是那么容易就登台读经的。因为他与秘鲁已经血脉相连,他为秘鲁存在的问题——起码为其中某一问题——犯愁发怒,不能自已,不可能一夜之间,像换件衬衫似的万事皆抛。”(第10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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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是第三章的一种延伸,我们可以说又回到匿名的玛奇根加叙事人那里。但是有点差别,因为现在叙事人转而令人惊异地讲述风俗的起源。风俗始于帕恰卡姆埃(Pachakamue),世界上第一个女人的弟弟,他有一种威力,可以通过命名来创造与变化人和动物,甚至无须有意为之。他搅得世界大乱,第一个女人的丈夫雅康托罗(Yagontoro)杀了他,割下他的舌头埋了,以为这样一来世界就得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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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o,a poco de estar andado,se sintió pesado.Y por qué,además,tan torpe?Asustado,notó que sus pies eran patas;sus manos,antenas;sus brazos,alas.En vez de hombre que anda,era ya carachupa,como su nombre indica.Debajo del bosque,atragantándose de tierra,a través de los dos vírotes,la lengua de Pachakamue habría dicho
:“Yagontoro.”Y Yogontoro se había vuelto,pues,yagontoro.(第1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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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没走多远就感到乏力了。为什么走得这么慢呀?他害怕了,发现他的双腿变成了虫腿,双手变成了触须,双臂变成了翅膀。他原来是个会走路的人,现在成了一只负鼠,正合他的名字。原来,在树林地底下,帕恰卡姆埃的舌头被土闷得够呛,仍然凭着刺穿它的两根箭头,说了声:“雅康托罗。”于是雅康托罗就真的变成了负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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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恰恰是在《变形记》的这一丛林版的、混血的扼要重述中,读者才开始确信,叙事人一定是萨乌尔·苏拉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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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里,N.跳过了二十五年,跳到了1981年,当时他帮着在搞一个电视节目,叫做“巴别塔”。他获悉暑期语言学院打算离开秘鲁,于是决定抓住时机做一档有关玛奇根加的节目。“这个主题从未远离过”他的心思。其时,终于已经有对玛奇根加人进行的众多优秀人类学研究完成,他提到了一些“真有其人的”美国、秘鲁和其他研究者的名字,[665]但是非常奇怪,这些作者谁都没提及叙事人。涉及他们的全部言论,似乎到1950年代左右就中断了。难道他们绝迹了吗?可是1930和1940年代的多明我修士还频频提起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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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亚马逊,N.发现施耐尔夫妇准备离去,他们对自己长期劳动的成果感到欣慰。现存的大约5000名玛奇根加人,如今有一半定居在永久村落里,有学校和农业合作社。今天,在他们的漫长历史上第一次有了酋长,因为现在他们“需要权威机构”了。(第157页)N.思忖道,他们有了“《圣经》、双语学校、传播福音的领袖、私有财产、货币价值,无疑还有换来的西方服饰”。可这合适吗?会不会玛奇根加人“正从自由自在、独立自主的‘野人’,开始变成鬼脸儿所说的‘呆头傻脑的人’呢”?(第1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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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们从没放弃他们的语言、他们的神祇、他们的风俗,他们却不再是那一小股不屈不挠的悲剧性人物了,不再是分解成微小的家庭东逃西避的社会了,那时他们总在逃避白人,逃避混血人,逃避山地人,逃避其他部落,静候着、坚忍地接受他们无可逃避的个人和社群的消亡。这个散居在广袤潮湿的森林深处,靠几个漫游的讲故事的人为它供给循环的元气的社会行将消失,一念及此,悲伤之情止不住地向我袭来。”(第1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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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N.观察到,一扯出叙事人的话题,即便是已经同化的玛奇根加人也要么否认他的存在,要么一言不发。施耐尔夫妇告诉他,他们和玛奇根加人一起生活了四分之一世纪后,仍然对这些讲故事的人几乎一无所知。“那是非常奥秘、非常隐私的事情。”(第169页)施耐尔先生描述了两次半面的邂逅,第一次大约是在1971年。他搞不懂叙事人所讲的东西,讲故事的几个钟头缓缓流逝的时候,他困得睡着了。第二个叙事人非常古怪:也许是个阿比诺人,脸上有一大块紫斑,他对这位年轻传教士嫉如寇雠,讲故事的时候始终背对着他。施耐尔再一次地犯了困,茫然不解地睡过去了。N.评论说,正是那时他才认识到,玛奇根加人不是在掩盖作为一种抽象习俗的叙事人,他们是在掩护他,因为他要求他们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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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首都,N.发现了真相,原来堂·所罗门根本没去以色列,1960年10月23日在利马去世并葬在那里。似乎没人知道他的儿子怎样了。“但是我知道,我心里想,我全知道。”(第1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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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七章,读者们最后一次回到叙事人那里。引起幻觉的叙述同时也日趋个人化。叙事人短暂地以“格雷戈尔—塔苏林奇”的身份出现,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马丘科伊蝉(machucoy cicada)。他描述了他是怎样成为叙事人的:看起来似乎很偶然——没有死藤水也没有善良的巫师(seripigari)相助。他早就是一个倾听者(eschuchador)了,最后发觉人们在背后叫他叙事人。然而这一章的核心,是重述犹太人历史和他们的神“塔苏林奇—耶和华”的一长节,它这样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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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 pueblo que anda es ahora el mío.Antes,yo andaba con otro pueblo y creía que era el mío.No había nacido aún.Nací de verdad desde que ando como machiguenga.Eso otro pueblo se quedó allá,atrás.Tenía su historia,tambíen.Era pequeño y vivía muy lejos de aquí,en un lugar que había sido suyo ya no lo era,sino de otros.(第2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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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属于这个流浪的民族了。从前,我随另一个民族一同流浪,还以为那是我的民族呢。那时我算不上出生了。我真正出生是当我作为一个玛奇根加人流浪的时候。原来那个民族已经落在身后了。它也有自身的故事。它是个小民族,住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曾经是它的,后来不是了,属于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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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这个民族中一个男孩出世的故事,男孩长大了,说他是塔苏林奇吹出来的,是塔苏林奇的儿子,是塔苏林奇本人,也就是三位一体。他将一点点鲇鱼和木薯变成一大堆。人们认为他是个叙事人,许多人抛弃了那个民族的习俗和禁忌。善良的巫师们担心民族要消亡了。所以他们杀了那人,从此这个民族灾祸连连。但是他们没有消亡。塔苏林奇—耶和华的民族既不好战,也从未赢过战争。他们被驱散在世界各地的丛林里。他们游历,逃窜,流浪,这样子活下来。更大的民族,更强的民族,都销声匿迹了,谁也不记得他们了。这个民族得以幸存,是因为它忠于它的习俗,它的禁律。“人们宁愿人人一个样,宁愿别人忘掉自己的习俗,杀死自己的善良巫师,违背自己的禁忌,而去模仿他们那一套。”(第211页)因而要保持对一个人的义务的忠诚,也就是做该做的事,“这是我从你们身上学来的”。“我们想悄无声息地消亡吗?也不。”(第2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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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叙述最后是一则故事,说叙事人发现一只鹦鹉妈妈试图啄死她的一个幼雏儿,因为它生得畸形,腿是扭曲的,爪子只是残根。他赶跑了鹦鹉妈妈,留下小鹦鹉给自己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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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erme aquí,dentro de mi cushma.Como no puedo llamarlo padre,ni pariente,ni Tasurinchi,lo llamo con una palabra que inventé para él.Un ruido de loros,pues.A ver,imítenlo.Despertémoslo,llamémoslo.Él lo aprendió y lo repite muy bien
:Mas-ca-r-ita,Mas-ca-ri-ta,Mas-ca-ri-ta….(第2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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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就睡在这儿,睡在我的宽袍子里。我不能叫它父亲,或者亲人,或者塔苏林奇,所以我用我给它造的字眼称呼它。这也是鹦鹉的叫声。我们看看,尽力学学它。我们来叫醒它,我们来喊它。它自己已经学会了,重复出来惟妙惟肖。鬼—脸—儿,鬼—脸—儿,鬼—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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