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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义的两面性”的这个评价表明了安德森“介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的政治立场。[33]安德森虽然认为“民族”是一种现代的“文化的人造物”,但他并不认为这个“人造物”是“虚假意识”的产物。“想象的共同体”不是虚构的共同体,不是政客操纵人民的幻影,而是一种与历史文化变迁相关,根植于人类深层意识的心理的建构。他同情并尊敬一切反帝、反压迫的民众的民族主义的奋斗,但也清清楚楚地了解这些运动随时有堕落成反动的“官方民族主义”或者侵略扩张的帝国主义的危险。他写作《想象的共同体》的目的并不是解构民族认同。正如同他在本书正文前所引用的沃尔特·本雅明的警句“他认为他的职责在于逆其惯常之理以爬梳历史”所提示的,安德森所关切的“职责”是如何使民族认同“历史化”(historicize)与相对化:民族和民族主义问题的核心不是“真实与虚构”,而是认识与理解。对他而言,一切既存或曾经出现的民族认同都是历史的产物,唯有通过客观理解每一个独特的民族认同(包括自我的认同与“他者”的认同)形成的历史过程与机制,才可能真正摆脱傲慢偏执的民族中心主义,从而寻求共存之道,寻求不同的“想象的共同体”之间的和平共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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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体的追寻”——寻找认同与故乡——是“人类的境况”(human condition)本然的一部分,但就像所有人类对理想社会的追求一样,这条道路上也遍布着荆棘和引人失足的陷阱。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在情感与理性之间、同情与戒慎之间以及行动与认识之间寻求平衡。不管在这“一切都被允许”的虚无主义年代里,人类的理性能力受到多么激烈的质疑,理性毕竟是卑微、善变和激情的人类最后的凭借。安德森的这本《想象的共同体》——这本体现了汉娜·阿伦特所谓海德格尔式的“热情的思考”(passionate thinking)的著作,就是试图在犬儒与狂热之外寻找认同之路的理性的辛勤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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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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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4月7日午夜于密歇根湖畔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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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书是根据Benedict Anderson,Imagined Communities: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Revised Edition(London,New York:Verso,1991)的英文原文翻译而成的。翻译过程中,译者也参考了该书1983年出版(初版)的日译本,(べネデクトアンダ一ソン著白石隆,白石さヤ译“想像の共同体一ナショナリズムの起源と流行”,东京:リブロポ一ト ,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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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Edward Said,The Politics of Dispossesion:The Struggle for Palestinian Self-Determination1969—1994,London:Chatto and Windus,1994,p.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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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本文中关于安德森个人背景的叙述,主要取材于他的两篇带有自述风格的导论文章:他的《语言与权力》(Language and Power,1990)一书的导论,以及他最近一本著作《比较的幽灵》(The Spectre of Comparisons,1998)的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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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佩里·安德森于1938年——也就是本尼迪克特出生后两年——生于伦敦,但出生后不久就被姨妈带到中国。请参见Gregory Elliot,Perry Anderson:The Merciless Laboratory of History,Minneapolis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9。艾略特的这本书是第一本对佩里·安德森的思想与实践作全面性研究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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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Benedict Anderson,Language and Power,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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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主修西方古典研究意味着必须通晓古希腊文与拉丁文。在西方语言之中,除了希腊文与拉丁文这两种古典语言以及母语英文之外,安德森至少还精通法文和德文。当他日后投身东南亚研究之后,他至少又先后学会了印尼文、泰文、菲律宾的塔加洛文以及西班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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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Benedict Anderson,Language and Power,p.1.关于佩里·安德森的政治实践,特别是他和英国新左派运动的关系,以及他的历史社会学理论的讨论,除了前述艾略特的近著《佩里·安德森》(1999)可供参考之外,也可见于Mary Fulbrook and Theda Skocpol,“Destined Pathways:The Historical Sociology of Perry Anderson,”in Theda Skocpol,ed.,Vision and Method in Historical Sociology,Cambridge:Cambridge UP,1984,pp.17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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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Benedict Anderson,Language and Power,p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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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Ibid.,p.3.The Spectre of Comparisons,p.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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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Benedict Anderson,The Spectre of Comparisons,pp.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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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Benedict Anderson,Language and Power,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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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笔者在此借用了一本精彩的雷蒙·阿隆访谈录的书名来描述安德森的“实践的观察者”的倾向。请参见James and Marie McIntosh,Raymond Aron,The Committed Observer(Le Spectateur Engage):Interviews with Jean-Louis Missika and Dominique Wolton,Chicago:Regnery Gateway,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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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这篇论文在1972年以原题出版。请参见Benedict R.Anderson,Java in a Time of Revolution:Occupation and Resistance,1944—1946,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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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Benedict Anderson,Language and Power,p.7.关于柯许特的事迹,请参见本书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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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参见安德森的《比较的幽灵》内第二部所收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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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Benedict Anderson,Language and Power,pp.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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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Ibid.,p.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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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虽然安德森和另外两个重要的英国民族主义理论家欧内斯特·盖尔纳(Ernest Gellner)和汤姆·奈伦(Tom Nairn)都在他们的民族主义理论中使用“不平均与合并的发展”这个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来理解资本主义的历史扩张模式的概念,不过他的用法和后两者有很大的不同:后两位理论家直接以“不平均与合并的发展”论来解释民族主义(资本主义化或工业化后进地区对来自先进地区剥削的一种反应),但安德森主要是借用“不平均与合并的发展”来描述民族主义的历史扩张的模式。关于盖尔纳的理论,请参见Ernest Gellner,Nations and Nationalism,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3;关于汤姆·奈伦的理论,请参见Tom Nairn,The Break-Up of Britain:Crisis and Neo-Nationalism,London:NLB,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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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所谓布迪厄式论证指的是法国社会学家皮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关于社会实践(social practice)如何产生“实体化”(reification)效果的理论。关于这个理论在民族主义研究中的运用,请参见Rogers Brubaker,Nationalism Reframed:Nationhood and the National Question in the New Europ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安德森并未引用布迪厄的理论,但他的论点与布迪厄的论证精神颇为接近,故笔者借用布迪厄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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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Ernest Gellner,Nations and Nationalism,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3.这本书和《想象的共同体》竟然是在同一年由同一家出版社出版的!康乃尔大学出版社之中显然潜藏胸有丘壑之士。关于盖尔纳的民族主义在西方社会科学界的讨论,请参见John A.Hall,ed.,The State of the Nation:Ernest Gellner and the Theory of Nationali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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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汉斯·科恩(Hans Kohn)的民族主义研究早期经典《民族主义的理念》(The Idea of Nationalism)只写到18世纪末的欧洲就用了七百多页!请参见Hans Kohn,The Idea of Nationalism:A Study in Its Origins and Background,Toronto:Collier Books,1944。另一个有类似计划的作品用了四百多页,但基本上只完成民族主义的分类,无力建构一个系统性的解释。请参见John Breuilly,Nationalism and the State,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5。霍布斯鲍姆的《1780年后的民族与民族主义》(Nations and Nationalism since 1780)虽然也十分简洁,但该书以历史叙述为主,并未真正提出一个理论性的解释,同时该书还是一本典型的“欧洲中心”观点的作品。请参见E.J.Hobsbawm,Nations and Nationalism since1780:Programme,Myth,Realit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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