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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49 社会主义承诺了——用恩格斯的话说——国家的消亡。现代世界的任何地方,大概很难找出被更斩决地粉碎的另一条承诺了。有些形式的社会主义缓和了它们19世纪那种革命特征,想办法让自身兼容于20世纪的自由民主制。但是在社会主义武装夺权——这发生在逐渐被称作共产主义的那一切社会中——的地方,它非但没能兑现它的平等诺言,还引出以经济事务上的低效与侵犯最基本公民自由上的高效为特点的一种国家。并且如普京治下的后苏维埃俄国的经验所示,甚至当社会主义不复存在时,这种国家还在苟延。社会主义的遗产证明是为一种尤为掠夺成性的资本主义铺路的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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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51 对保守主义者而言,国家的诅咒原来是对国家的反对,即通常所谓自由放任主义。老派的保守主义者对政府不存成见,如蒲柏提醒他的18世纪同代人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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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55 政府形式,且任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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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57 国事井然,方为至高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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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59 诚然,公共行政的精神是开明的,就此而言也是自由主义的,或者至少是前自由主义的。但是精明的保守主义者总能将自由主义的革新用于保守主义的目的,从18世纪以迄20世纪,都证明这所言非虚。在有心要保持低等阶级顺从的那些人看来,政府拥有重要得不可忽视的权力;司法部长有秘密警察听其调遣,是保守主义政治家的天然盟友。然而,保守主义与政府的亲和性不单涉及政府的镇压能力。19世纪迪斯累利——小说家和政治家,先后在1868年和1874——1880年任英国首相——的开明托利主义提醒我们,确信自己天生具有统治权的一个阶级,是怎样与统治/治理的观念怡然相处的。那一传统还将在托利党的“自由派”(wets)——这个词用来描述像出版业家族的哈罗德·麦克米伦之类保守主义者,他在1957年至1963年间任首相——中间完好地延续到20世纪英国;“自由派”保守党人执意要让政府在调节经济和改善穷人命运上发挥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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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61 自由放任主义把那一切都改变了。早期的自由放任倡导者如赫伯特·斯宾塞等人,正是因为信不过旧制度下的保守党人曾乐意利用的国家,他们才自称自由主义者,甚至迟至20世纪中期,他们当中最为志坚意决的一位(即哈耶克),仍强调他不是保守主义者。但是比及1960年贝利·高华德撰写了他的《一个保守主义者的良知》,稍后撒切尔夫人领导其党派在大选中对抗哈罗德·麦克米伦,此刻那一切都将改变。在变成如此执着的自由放任主义倡导者的过程中,当代保守主义者把前代保守主义者得以避免的诅咒加于自身。我们无法想象,布什政府的保守主义者们像赫伯特·胡佛之类早先的共和党人那样应对一场灾害;胡佛本是训练有素的工程师,在总统职位的厄运落到头上以前,接受过伍德罗·威尔逊提供的官职,做美国粮食总署署长,以庞巴尔似的干劲指挥着减轻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的饥饿状况的种种措施。相反,今天的保守主义者老是以自由放任主义福音为食,他们更可能谴责政府,而不是利用政府去重建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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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63 自由主义者在发展一套融贯的国家理论上也有问题。这个主题上的自由主义的精神分裂症在密尔的著述中展现无遗,他(在《论自由》中)听起来像斯宾塞,同时(在《政治经济学原理》修订版中)又是凯恩斯的先声。设若问题是言论自由或宗教自由之属,自由主义者可能像谴责职业健康和安全措施的任何保守主义者一样自由至上;但若问题是资助小学或发放粮食券之属,自由主义者可能像正在谈论打击犯罪或支持军队的保守主义者一样亲近政府。考虑到政府在现代生活中扮演的无处不在的角色,不能就你对它感觉如何拿定主意可能是个明显瑕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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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65 国家施于自由主义的诅咒是进步主义。当自由主义者选择依靠变得更直接地插手经济的国家之时,他们也为国家变得更侵害人们的公民自由打开了大门。比如,美国的威尔逊政府既对联邦储备银行——它帮助政府调控经济——有功,也要为帕尔默搜捕行动负责,后者动用国家权力镇压异见,逮捕和驱逐异议人士。进步主义是当代自由主义的一个关键特征——假如缺了无偏专家管理的政府的角色,就不会有什么自由主义——但是进步主义将始终是自由主义内部的不和谐因素;进步主义一意坚持它知道何为正当,这与性情自由主义的缺乏确定性相冲突,而它对目的的优先考虑又侵蚀了程序自由主义对手段的尊重。这并非打算像有些历史学家和时事评论员那样,暗示从历史上看来,进步主义和20世纪的法西斯主义不无相通之处;尽管美国的进步主义有其瑕眚,可它是在自由民主制的界限内运作的,还支持导致民众对商业和政府的更大控制的一些改革。但是进步主义的冲动的确给自由主义者报了个警:太过仰赖政府去实现它的目标,可能与其他悠久的自由主义价值如信守开放等形成紧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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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67 鉴于现代国家的普在性,我们的主导政治哲学竟无一包含国家如何运作的理论,这似乎有点古怪,但一定程度上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国家既能作恶也能为善。它的坏处并非什么旧时代的产物如今仍贻害不浅。“9·11”之后一个自由民主社会的领导人施行刑讯逼供,这个事实应当使每个人想起,为什么他们可能觉得害怕国家情有可原;说一千道一万,政府还是有杀人和伤人的力量的。因而难怪当国家从事一些不尽如刑讯之事那般为患的活动时,它仍是一股让人恐惧的力量。抽象地说,国家应该能够运用如征用权等权力促进公共利益;但是如果你的家或生意属于要被没收的那种,你可能认为它的权威是侵害的、专断的。国家招募军队的任务将始终引起争议,如果军队不是通过志愿方法而是通过征兵的强制权威选拔出来的话。自由主义者有充足理由担心,政府官员决心保卫人民抵抗恐怖主义的时候,他们会窃听太多电话通话,逮捕太多无辜的人。我们缺少一种适当的国家理论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国家本身太不招人喜爱了。很少有人说它是好的。它的辩护者更多可能指出它没那么坏,而不是指出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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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69 与此同时,过去大约两个世纪以来,国家已经扩展了,因为没有它不可能实现美好生活。国家修路,提供使社会运行的基础设施。它为人民提供保险以防突然失业的莫测变化。它改善了老人的生活状况。它供给共同防御。它令街道安全。没有它就很难有博物馆、学校、图书馆和音乐厅。总而言之,政府是文明的同义词。有人可以——如果他愿意的话——设想一个没有政府的社会(这是我们时代最无足轻重的政治哲学即无政府主义最爱的消遣),但是他一开始想象人的需要得到满足的某个社会,他就会在那里发现政府。虽然在较为正常的时期它通常不那么引人注目,自然灾害时有发生的事实能够也应该提醒人们为什么国家貌似灾祸实则是福。自然会造成浩劫,超过一定程度,不仅政府角色变得不可避免,而且政府越大、越全面,财政越充裕,对直面自然之怒的人们越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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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71 今天已经没有多少人相信,存在一个睚眦必报的上帝,他会让地震、飓风降临在无辜者头上,造成可怕的死亡和破坏。也许有那么一天,2005年8月政府官员找到理由不利用国家掌控的力量这件事同样超出人的理解力,而政策制定人提出来证明他们无为有理的论证,有朝一日可能会和某些神学论证具有相当的可信度——它们大意是说,地震必有神圣缘由,虽然我们凡夫俗子永远不能真懂上帝在想什么。未来的某位怀疑论者可能会问,你真的打算告诉我,当时的严肃之士真的相信,在那么多人正在死去的时刻,到底应当是地方政府、州政府,还是联邦政府第一个赶到现场关系很大吗?人都想避免遭难。在卡特里娜飓风过后,人们眼看着灾区居民不是因为自身过错而死于饥渴,不可能因这样的一再保证而心安理得:不管那看起来多么悲惨,我们都爱莫能助,因为——由于似乎谁也说不清楚的原因——联邦政府拥有的减小损害的力量必须暂时搁置起来。在如此这般的情况下争辩哪一级政府应当率先做出反应,是争论针尖上能站多少天使的21世纪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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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73 因而卡特里娜飓风应当被视为政治哲学史上的一起决定性事件,至少就美国而言是这样。在它发生之前,美国保守主义拥有某种可信性;它对政府的普遍不信任固然有点儿奇怪,而且从历史上的保守主义、从英国以外其他国家的保守主义看来非常独特。但是,认为人们可能最好依靠更接近他们实际居住地的政府而不是华盛顿特区的政府,或者私人救灾努力可能高于公共救灾努力,这种说法起码看上去像是合理的。卡特里娜之后,除了最意识形态化的人以外,谁也不可能仍将这些当成政治生活的公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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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75 有些时候我们必须仰赖联邦政府,包括特别惊心动魄的时候,而正是在那些时候当代保守主义让我们失望了。这种量级的灾难应被视为一个机会——而且竟是将一种意识形态付诸实施的机会,那种意识形态通过进一步削弱政府,将使人们在未来应对自然灾害更形艰巨——的观念,证实了对超乎想象的人类苦难的视若无睹。2005年8月发生的事,永远不应再被允许发生在自称文明的社会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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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80 自由主义的未来 [:1703337991]
1703339481 自由主义的未来 人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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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83 政府的失职帮着破坏了新奥尔良,但政府的尽责当初也帮着建造了它。众所周知,新奥尔良位于海平面以下,差不多四面都被海水包围着,洪水泛滥时刻威胁着这座城市。把一个都市区坐落于此似乎有点草率,但是如一位地理学家说过的,新奥尔良有多么不可能就有多么不可避免:一个大港口城市,世界上文化最为多样的城市之一,势必要建立在密西西比河口。自然不得不受到控制以使新奥尔良成为可能。所以必须找到办法来让自然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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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85 甚至在新奥尔良变成美国的一部分以前,法国和西班牙的殖民者就试图筑堤保护这个地区,然而如克雷格·科尔滕在《一座违反自然的城市》中所写的那样:“私人建起来的结构体在设计和实效上是出了名地参差不齐,洪水仍旧在冲破这些不断加长的城市堤防。”路易斯安那购地没有改变这种失效的防洪模式;私人创举能够把水从一个地区转移开去,但不过是以邻为壑而已。几个州的防洪举措被证明不比私人举措改进多少。洪涝问题不只超出了新奥尔良,考虑到密西西比河的长度和宽度,它还超出了路易斯安那州。洪涝是传染病爆发的原因,对那些疾病的控制超过了任何私人公司或州和地方政府的能力。如果说像新奥尔良这样的城市被建造起来是不可避免的,那么联邦政府成为它的保护者也同样是不可避免的。虽然19世纪下半叶目睹了私人企业在美国的势如破竹,但1879年国会创立了密西西比河委员会,象征着保护新奥尔良不受洪灾之苦的责任转移到了联邦政府。从那时起,美国陆军工程兵团成了环城堤防系统的首要筑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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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87 我们通常用来描述陆军工程兵团所做之事的术语是“公共工程”。这个概念在美国历史上是个旧概念,起源于汉密尔顿的著作和19世纪多次参选的总统候选人亨利·克莱领导的国内改进运动。但是美国历史上没有哪个时期像1930年代的大萧条那样,以对公共工程的执守为特征。当我们在当今世界争论新政的遗产时,我们常常集中关注社会保障之类政策,它们导致了福利国家的产生。不过1937年通过的《社会保障法》,是在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初次赢得大选五年后方才问世的。新政最初那几年被用来建立公共事业(后来改为工程)振兴署、民间资源保护队、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以及负责建造和再造美国基础设施的其他机构。这些活动肩负着刺激经济的希望,常被视为一种“政府投资”,意在让人们尽快重新开始工作。历史解释的一个新学派在它们那里看出了更多东西,如历史学家贾森·斯科特·史密斯在《建造新政自由主义》一书中所说,那是“在规模和范围上都很了不起的一场革命”。新政的公共工程活动改变了美利坚民族。史密斯认为:“这些计划为1945年后打造一个全国性市场奠定了基础,刺激了经济生产率的急速提升,勾画出了国道的蓝图,改善了军事基地,预示了阳光地带的崛起,并给予新政派一种政策工具,可用之于决定海外发展方向,从冷战的发动一直到越南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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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89 如今,新政期间到位的基础设施非常明显地正在崩圮,但重要的是它提醒了我们当初政府为什么采取如此惊人的举动。新政公共工程是一种政治哲学的重要部分,它们背后的哲学就是自由主义。人不满于唯自然之命是听地生活,而能按照自定目的改造自然,这是洛克和康德以来自由主义政治思想的主要成分。公共工程将同一基本思想既用于一个民族的个人活动,也用于它的集体活动;凭借它们,我们超越了高山流水、四季更替所施加的限制,筑起人类能够生活和工作的地方。有主宰之权却无必要的主宰之具也无济于事。政府在那儿,政府可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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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91 总统演说很少在政治哲学问题上用力,但罗斯福任职时的形势太严峻了,他要借就职演说让听众们回想起这些自由主义命题。那一演说已因坚称“我们唯一应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而名震宇内,结果我们往往忘记了起先我们在恐惧什么。“我们没有遭到什么蝗虫的灾害,”罗斯福宣称,“我们的先辈曾以信念和无畏一次次转危为安,比起他们经历过的险阻,我们仍可大感欣慰。大自然仍在给予我们恩惠,人类的努力已使之倍增。”毋宁说,我们的问题是,我们正在忽视我们在自然之所赋的基础上进行建造的能力。“富足的情景近在咫尺,但就在我们见到这种情景的时候,宽裕的生活却悄然离去。这主要是因为主宰人类物资交换的统治者们既刚愎又无能,故而失败了,而且他们已经认定失败,撒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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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93 在罗斯福看来显而易见且他尽力使之对他的美国同胞也显而易见的是,如果他们“不是要别人侍奉,而是为自己和同胞们服务”,他们本来不得不找到办法“刺激和重组对我们自然资源的利用”,以便重拾“美国式开拓精神的古老而永远重要的表现”。罗斯福是个自由主义者,同样是个进步主义者,他的前进之路——“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忠诚军队,愿意为共同准则之利而献身”——在今人耳朵听来,令人不安地有军国主义之音。不过他选用的军事比喻,也强调战争——还有萧条——将需要社会透过自觉、有意的行动动用它的资源,如果人类打算过有目的的生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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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95 在为政府争取一个可满足现代生活条件的角色之前,我们不能不首先推翻一种观念,那就是经济遵照人类无从干预的自然法则运行的观念,我们把它和斯宾塞之类的思想家联系在一起。在做这件事情上,没有人比英国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发挥了更重要的作用。凯恩斯断然反对人类行为的生物学解释;他不仅拒绝斯宾塞式的那类解释,也反对斯宾塞的主要批评者托马斯·希尔·格林,因为后者太同情有机思维方式(格林毕竟是个牛津人,而凯恩斯是剑桥教员)。凯恩斯像庞巴尔侯爵一样,绝非民主主义者。作为当时非常精英主义的英国精英阶层的骄傲成员,凯恩斯不信任民主制,因为他信任智能;他相信,让专家来管理经济之类复杂事物,胜过我们把命运交付公众舆论的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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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39497 虽然算不上好的民主主义者,凯恩斯却是个道地的自由主义者。除了少许即兴短章,他没有广泛述及政治哲学。但是他确实论述过卢梭和康德提出的那些问题,并直接宣布支持这一观念:我们最好生活在社会之中,而不是让我们的需要服从假定的自然律令。在为1929年英国大选而写的小册子里,凯恩斯以毫不含糊的措辞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说“保守党人相信,有某种自然法则阻碍了失业者找到工作,为他们提供工作是‘鲁莽的’,在不定的期限内让总人口的十分之一维持在无所事事的状态下,从财政上说是‘合理的’。这种信条是荒谬的、脱离现实的,没人会相信,除非他的头脑年复一年地被胡说八道搅糊涂了”。凯恩斯说,最好是让人们“以战争时期克服千难万险时的那种必胜信心、无畏的乐观主义,奋发进取、精神饱满地”工作,“力争在预定的时期内,不负众望地实现计划的各项目标”。[41]坚信社会的重要性,这在18世纪的自由主义者如康德等人中很典型,如果有人在寻找这种坚信的20世纪传人,凯恩斯或许是个明显的入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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