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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40 这都是迈斯特决心去彻底破坏的。他决心彻底铲除18世纪的任何这类特征。他之所以承担这项艰巨的任务,是因为,他相信,让许多无辜者受难的这场大革命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他曾作为外人(他的家乡萨瓦当时毗邻法国)带着一股激情热爱和崇拜法国,那股激情是住在某些国家边境的人想与这些国家相认同时所特有的,历史上有许多这样的例子。破坏真正金色的理想的愿望,产生了它特有的义愤,他带着这股义愤决心去毁坏他自认为造成他梦想破灭的各种力量。因此,为了取代这种理想主义社会学的先验公式,他决定求助于历史的经验事实和观察人类的行为。为了取代进步、自由、可臻完美性,他鼓吹过去、美德的神圣性以及彻底屈从的必要性,因为人具有无可救药的不良和腐败的天性。为了取代科学,他鼓吹本能、迷信和偏见的首要性。为了取代乐观主义,他鼓吹悲观主义。为了取代永久的和谐和永久的和平,他鼓吹冲突、受难、流血和战争的必然性——在他看来,这是神圣的必然性。为了取代和平和社会平等,共同的利益,以及卢梭探讨的尚未腐败的自然人的纯朴天性,他坚持认为,重要的是多样性、不平等以及利益冲突——这些都是个体和国家所处的正常情况。他否认自然、人、自然权利这些抽象概念的意义。他有关语言的学说与孔多塞、孔狄亚克以及18世纪大科学家们试图系统论述的一切截然相反。他试图复活早已声誉扫地的君权神授之说。他捍卫神秘、黑暗、几乎包括无知的重要性,最主要是捍卫非理性的重要性,将它们当做社会和政治生活的基础。他极为有效和出色地摒弃每一种明晰的形式,每一种理性的形式。在气质上,迈斯特与他的死对头雅各宾派一样残酷和极端;另外,他还多少带有他们的信念和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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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42 俄国革命者亚历山大·赫尔岑说过,1792年那一代人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对整个旧秩序的否定彻底得令人称奇。他们不仅摒弃它的罪恶,而且摒弃了它的所有美德。他们不想让任何旧的东西留存下来,他们想摧毁整个邪恶制度,将它连根拔起,从而建立某种全新的、绝对纯正的东西。他们不想做出任何妥协;他们不想让他们的新城市建在旧废墟的基础上。迈斯特正好与此相反。他带着那些大革命家特有的偏执、激情、力量和热情,攻击18世纪的理性主义。他想去毁灭所谓“18世纪哲学家的天城”。他想把它夷为平地,片瓦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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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44 他使用的方法以及他鼓吹的真理,按他正式的说法,来自坎普滕的托马斯33或托马斯·阿奎那,或17世纪法国的伟大传教士布尔达卢或波舒哀34,可是,事实上,它们几乎体现不出教会中这些中流砥柱人物的精神。它们更多地与奥古斯丁等人反理性主义的研究方法有关,或者与共济会会员以及迈斯特年轻时与其共处的光照派信徒(illuminists)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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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46 迈斯特的基本学说如下:自然的牙齿和爪子沾满了鲜血,这是一幅巨大的屠宰和毁灭的场景。18世纪人转向形而上学,转向逻辑学,甚至转向几何学,以便弄清自然的面貌。然而这些并不是我们对自然的认识的来源。如果他们想谈论自然,就让他们严肃一些吧!他们主张以观察为武器,使用我们的眼力,不要仅仅因为许多传道士向我们鼓吹,就接受大量教条式的原理。那好吧!他们必须相信自己的话。让我们看一看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迈斯特说,让我们不要看书本,让我们看一看自然,看我们本人,让我们研究历史,是的,还有动物学。它们是自然的真正向导。我们会看到什么呢?且引用迈斯特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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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48 在有生命的物质和自然界的广大领域,一种明目张胆的暴力占据着统治地位,这是一种因袭习惯的狂暴,它武装了所有的生灵,直到它们走向共同的命运:死亡。一旦你离开无生命的王国,你就会发现,暴力死亡的旨令已经铭刻在生命的边界。你在植物王国里已经感受到这一点:从参天的梓树到最微不足道的牧草,有多少植物死掉,有多少植物惨遭杀戮!可是自打你进入动物王国的那一刻起,这条规律突然以最可怕的方式得到了印证。一股残暴的力量,它既是隐蔽的又是明显的,在每一种被重新分类的动物身上都有,它使某些物种吞噬其他物种。于是有了捕食性昆虫、捕食性爬行动物、捕食性鸟类、捕食性鱼类、捕食性四足动物。人类被置于所有这些物种之上,他的破坏之手不放过任何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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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50 接下来一段文字,读法文原文更见其表现力(略),翻译过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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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52 人为了取食果腹而杀生,人为了取衣遮体而杀生。他为了装扮自己而杀生,他出于攻击的目的而杀生。他为了自我保护而杀生,他为了教谕自己而杀生。他为了自娱自乐而杀生,他为了杀生而杀生。傲慢而可怖的国王,他想得到一切,什么也挡不住他……[让人]取拉羔羊的肠子,做竖琴的琴弦……从狼那里取来它致命的牙齿,去打磨没有什么价值的工艺品,从大象那里取象牙给他的孩子做玩具:他的餐桌上尸体横陈……可是有谁[在普遍的大屠杀中]去铲除那个铲除他人的人?他本人会。这是一个专事杀人的人……暴力毁灭生灵的伟大定律……就这样完成了。整个地球,永远浸泡在血液中,它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祭坛,在这个祭坛上,一切生灵都永无止境地做牺牲品,没有限度,没有停止,直到事物的结局,直到邪恶灭绝,直到死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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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54 然而,迈斯特说过,人天生是仁爱的。他是温柔、和蔼和善良的。他的狂暴因何而产生?是地球要求血腥吗?迈斯特质疑说,指挥官让参战部队去灭绝其他无辜的人,这时候,为什么这支部队决不(或很少)哗变以反对指挥官的命令?那些士兵天真无邪,值得尊敬,我们在个人生活中对待他们最为客气不过,而在日常生活中,他们也都温文尔雅、品德高尚、敬畏上帝、彬彬有礼,连一只苍蝇都不忍心伤害,可他们却毫不顾忌地参战,去杀戮那些同他们一样天真无邪的人,难道这不是自相矛盾的吗?而奉命行事的刽子手,他杀的人毕竟都不是无辜的——他们中间有弑亲犯、谋杀犯以及其他罪犯,他杀的人比士兵们杀的少得多,可他依然遭到社会遗弃;没人去和他握手;别人都用恐怖和憎恶的眼光看待他,不把他当成社会的正常成员。无辜者鲜血横流让人顿生羡慕之情,罪犯鲜血横流却让人退避三舍,这岂不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吗?迈斯特说,这是因为,战争本身在某种意义上是神圣的,因为它是世界的规律。这是迈斯特的一个核心学说:理性主义观念并没有发生作用。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人们的行为何以表现出这个样子,你得到非理性领域里寻找答案。这是一种信奉彼岸世界而不信奉此岸世界的神秘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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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56 迈斯特对战争场面深感兴趣。他说,让我们设想一场战争。在人们的想像里,战场上的事情都是按计划发生的。指挥官下达命令,部队开始交战,战役的输赢取决于双方部队的优劣,或将军们的指挥艺术。没有比这更偏离现实的了。设想一下,假如真的发生一场战事,那该出现什么样的情况。这次还是不要看教科书,要看生活:动物学和历史是迈斯特的教师。假如你亲临战场,你看到的根本不是一个接一个有序发生的事件,就像目击证人、甚至战略家、战术家或历史学家描述的那样。你听到的是可怕的噪声,看到一片混乱,到处是杀戮、死亡、毁灭、伤员的尖叫、垂死者的呻吟、火器枪炮猛烈地开火。“五六种极度兴奋”支配战场上的人;将军根本不可能判定这场战争究竟是赢还是输。没有人能够断定。战争不是靠理性的计算打赢的,而是依靠道德力量。战争之所以打赢,是因为人们感觉自己赢了。某种非理性的内在确定性赢得了战争。在战事进行当中,你计算不出你方部队在战场上的数量是否依然占优势。这与两人决斗不同,两人决斗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一方力量大,一方力量小。战役的输赢在于心理,战役的输赢在于信仰行为。实际的情况表现为某种神秘的内在力量的结果,这股神秘的内在力量当然不是理性的算计,也不是教科书上的规则的仔细应用,不是导致战争输赢的某种精细的理性算计或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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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58 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对博罗季诺战役的描写,就是悉心遵循了迈斯特的观点。托尔斯泰读过迈斯特的书,因为迈斯特在圣彼得堡生活的那段时期,很让托尔斯泰感兴趣,他仿效迈斯特对战争场面的描述,他描写了参战者的内心感受,而不是给出井然有序、整齐利落的描述,而后者正是目击者和历史学家在事后构建的。在迈斯特和托尔斯泰看来,生活本身就像这种战役,任何从理性的角度描写它的企图,都是对本质上极端非理性、极端凌乱而且不遵循任何有迹可寻的规律或规则的一种可怕的歪曲、梳拢、整理、排序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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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60 迈斯特主要反对这种臆断:理性对事物有支配作用。借助于理性管理人或做事,不可能取得成功。他说,你认为理性对我来说为何物?理性只不过是人们为了时常让手段与目的相吻合而使用的一种脆弱的能力。你真的认为人类的伟大制度都是合理的建构吗?记住,制度的职责是树立自己的权威性。政府的职责在于管理。每一个社会都得有一个政府,每一个政府都得有这种统治权。每一种统治权都得包含一个一贯正确的原则,唯一绝对一贯正确的东西就是上帝之言。人类制作的一切东西,都可能被人类毁坏。人类建造的一切都可能被人类摧毁。假如你利用18世纪所推荐的理性——为了确保绝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和最大自由所作的某种功利主义安排,创建了一个人为的制度,一个共和国或一个有限君主立宪制。好了,这一代人中的聪明之士建立了它,而下一代人中更聪明的人士可能把它弄得千疮百孔,他们用优越的、更微妙的、更聪明的、更有破坏力的理由,能够彻底毁掉它。没有一件东西能够永世长存,除非这件事物不是理性建立的,因为理性建立什么,就会毁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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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62 人在本质上是堕落的、邪恶的、胆怯的和道德败坏的。罗马教会、基督教所谓原初的罪恶,也就是原罪,是对人性最真实的心理洞察。如果放任自流的话,人类会把彼此撕成碎片。在此迈斯特与他的时代完全对立:他认为,要是不给人类戴上镣铐而且用最严格的纪律来约束他们,他们就很可能因为自相残杀而毁灭。他认为,人性从根本上说是自我毁灭性的,需要加以抑制和控制。唯一可信赖的东西,唯一可靠的东西,不是人造的;因为,如果它是人造的话,它同样可被人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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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64 在这方面,18世纪是怎样教导我们的呢?它教导我们说,社会建立在契约的基础上。可是,契约论无论在逻辑上还是在历史上都是荒谬的。契约是什么东西?契约就是一种承诺。迈斯特用嘲笑的口吻说,我们让一群有理性的人走到一起,就是为了创造和平的生活,与人们陷入的所谓自然状态相比,这种和平的生活将会给人们更多世俗的好处、安全、幸福、自然或任何他们想得到的东西。那么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一步的呢?建立起一个国家,就像开一家银行或有限责任公司那样。可是即使做到那一步,也需要承诺和社会契约得到执行。假如有人违反承诺,就一定得用某种手段迫使他改变初衷履行承诺,或将他驱逐出局。可是,如果一群人已经理解诸如承诺以及执行承诺等概念,这个群体已经是一个彻底成熟、老于世故的人类社会了。一群野蛮人,从树林里走出来的狂野不羁的土著人,在历史上第一次聚到一起,为了建立某种所谓社会契约关系,他们已经有了精致复杂的社会观念,例如彼此信守承诺、义务、责任、执行承诺,他们准备把这一切放在一起供理智使用,这种观念在逻辑上荒唐得令人匪夷所思。如果人们已经有了承诺的观念、尊重彼此意愿的观念、奖惩观念,那么他们就不再需要社会,他们已经处在社会之中了。因为社会显然是以契约观念为前提的。另外,社会不是由人创造的,如果它是由人创造的,它就不会历经千百年的蹂躏而岿然不动。它源于遥远不可知的古代;在迈斯特看来(在此他深受柏克的影响),任何可回溯到古代、然而来源无可考稽的事物都是上帝而不是人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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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66 语言也是如此。他说,卢梭先生告诉我们,他想弄清楚语言的起源。那好,无所不知的孔狄亚克先生当然也能够回答出这个问题。语言是怎样形成的呢?呃!当然是劳动分工啦。许多理性主义者为了追求他们个人的优势,相互勾结抱成一团,着手发明了语言,迈斯特如是说。据推测,第一代人说出了BA,第二代人说出了BE。亚述人发明了主格,米底亚人发明了所有格。语法就是这样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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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68 这种尖刻的嘲讽非常到位。迈斯特意识到,18世纪有一个观念:人类制度是理性的人为了有限和可理解的目的而创建的,这完全不符合人类的天性。迈斯特是最早认识到这一点的人之一。此类想法赫尔德早就有,当然德国浪漫派也有。为了摧毁18世纪有关社会起源理论岌岌可危的结构、尤其是他们特有的非历史的研究方法,迈斯特运用了尤为尖刻辛辣的嘲讽手段。但是,他痛加针砭的是自然观念。他说,卢梭先生告诉我们,奇怪的是,生来自由的人,却处处受束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一疯狂的声明——人天生是自由的——与事实完全相反。”法盖有一句精彩的隽语涵纳了迈斯特对卢梭的反应:他说,卢梭的断言就好像有人要说,多么奇怪,天生是食肉动物的绵羊,却到处啃草。迈斯特嘲笑百科全书学派以自然的名义去给那提供一切、解释一切的实体抬高身价。他说,这位大名鼎鼎的女士是谁35?在他看来,自然决不是一切好东西的仁慈提供者,决不是一切生活知识和幸福的源泉,而是一种永远神秘莫测的东西;她的方法是野蛮的,她是残酷、痛苦、混乱的主要来源;无疑它是为上帝不可测知的目的服务的,却很少是舒适或启蒙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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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70 卢梭曾经鼓吹回归高贵的野蛮人质朴的美德。什么是高贵的野蛮人?按照迈斯特的说法,野蛮人根本不高贵,而且不如人类,他们残忍、持有异见和冷酷无情。在他们中间生活过的人都能够证明,他们是人类的渣滓。他们决不是伟大的、未曾腐化的原型、自然品味和自然道德的早期典范,他们决不是正直、高尚的事物,决不是由于文明的缘故、西方各国所偏离的东西,他们只是上帝创世过程中的败笔。派往美洲印第安人中间的基督教传道士的确说过他们的好话,那是因为,那些传教士都是善良的布道者,他们本人不能将这些人实际惯有的卑鄙和罪行安放在上帝创造物身上。我们不能够根据他们的证言,把印第安人当做学习的榜样。野蛮人的语言决不是具有原始力量、带有原始美的东西;它只有混乱和衰败的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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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72 至于说自然状态——在18世纪的思想家看来,自然状态是原始人应当认可的所谓人的权利的来源,这些18世纪的发言人是以谁的名义佯装发言的呢?以自然的名义吗?迈斯特说,这样一位女士不存在,否则我们怎么从来就没有遇见过她呢?这些权利为何物?是什么样的人所固有的?形而上学的神眼所看到的、被称做权利的抽象实体,要么来自人类的权威,要么来自神的权威。至于著名的抽象物——人,大革命以它的名义发动,最残酷的大屠杀以它的名义组织,许多无辜者以它的名义惨遭屠杀:“在我一生中,”迈斯特说,“我见过法国人、意大利人、俄国人……我也知道,亏了孟德斯鸠,那个人可能是波斯人。但是,至于说‘人’,我宣布我在生活中从未见过他:如果他存在的话,他也不为我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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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74 迈斯特说,在当今时代,信仰完全空洞的言辞和空洞的公式造成的结果是,“社会的两只锚——宗教和奴隶制——已经同时失效,社会这艘船让风暴给卷走了,失事遇难”。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向俄国沙皇进言的时候,总是说:社会赖以维系全凭这两只锚,借助于它们可以限制邪恶之人,防范他盲目的自我破坏冲动。一只锚是教会,另一只锚是奴隶制。基督教会之所以废除奴隶制,乃是因为,它有足够的力量控制住人,可是,在俄国,东正教会并没有得到普通民众的高度重视,那就让农奴制一直存在下去好了,如果你去解放农奴的话,就像你的顾问建议的那样,你的国家就会陷入最邪恶的革命之中。它就会从野蛮状态走进无政府状态。没有人像俄国人那样希望暴力,一旦你允许这些“大学里的普加乔夫”——这是他对他们的称呼——所有的这些思想反叛者、所有的这些经济学家和科学家以及诡辩家和巫师去支配你,那么你的王国——同所有的王国一样,它依赖权威,依靠信仰盲目的权威——将会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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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76 18世纪的首要观念是什么?社会得以建立的基础是,想尽可能地在一起幸福和自由生活的人们认识到他们之间的相互利益。这种观念遭到迈斯特强烈和愤怒的反对。他说,社会根本不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社会建立在自我牺牲的基础上。士兵们为何去参战?他们不知道。如果国王要想推行某种无害的措施,例如人口普查或改变历法,就会在民众中引发反叛和骚乱。然而,如果发生一场战争,许多无辜者惨遭屠戮,成千上万的人再也回不到他们的妻子儿女身边,人们却一声不响地服从。为什么?我们弄不清楚;它是非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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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78 迈斯特实际上在此表明两点。第一点是,根据纯粹无益的人为发明解释不了事情的起因,长久持续的事物都是非理性的。他举例说,世袭君主制,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它更加没有理性?为什么聪明睿智的国王就一定会有一位同样睿智的儿子,也许他的儿子根本不够睿智。这显然是一种性质十分愚蠢的制度,然而这项制度却在延续。它延续了好多世纪。整个西方世界就是以它为基础的。废除这样的君主制更合乎理性、更顺理成章、更有道理,我们看一看这样做后果如何。波兰不实行世袭制,国王由选举产生,后果如何?混乱和毁灭几乎接踵而至。为什么?因为采用了一种理性的制度。以婚姻制度为例。两个人仅仅因为在人生的一个阶段上偶然相爱,他们就应当厮守终生,其理由与过去并无二致,还有比这更非理性的吗?可是,没有什么东西比自由性爱更短命、更具破坏性、更加可憎的了。就这样,他一个制度接一个制度地列举,似是而非地断言,只要是非理性的东西就能够延续下去,只要是理性的东西就会垮掉;它之所以垮掉,乃是因为,由理性建成的任何事物都能够被理性毁灭;由自我批评能力建成的任何东西都经不住自我批评能力的攻击。唯一能够永远支配人们的东西是难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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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80 18世纪认为——17世纪也认为,有一些社会和政治问题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得以解决。有些人认为,有些问题可以由形而上学家来解决,有些可由科学家来解决,有些可以用良知来解决,通过探索内心来解决,还有一些可以通过阅读特定的专家论述这些问题的著作得到解决。迈斯特说:一旦你允许这类问题提出,那么,其答案就会提出下一个问题。答案永远不会颠扑不破,人们会向这一答案提出质疑,下一个问题的答案也会遭到质疑,就这样循环往复地询问原因的原因。要想让人们在社会中生活,唯一的办法是防止他们产生疑问,阻止他们质疑的唯一办法是使用恐怖。假如事物的本质模糊不可测定,那么人们只有服从它。一旦人们参透事物本质,一旦它是理性的东西,一旦人们能够理解它,他们就不会畏惧它。他们不会敬畏它,不会尊重它,所以它就会垮掉。因此,我们需要的是模糊而无法理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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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82 以语言问题为例,迈斯特说。语言等同于思想。18世纪的人认为,语言是人类的一种发明,他们在这一点上是错误的。为了发明,你必须去思考,为了思考,你必须使用符号;说语言能够被建构,绝对是荒唐之言。孔多塞先生想有一套科学的语言,它清晰易懂,可以在各国通行——一种科学的世界语,没有比这更具有灾难性的了。它之所以会造成灾难,就是因为它清楚易懂。对于清晰易懂这种东西,必须弃之不顾,必须阻止,因为正是它们产生了不安、批评、质疑,它们最终会推翻古代的制度,导致不公正、流血、革命和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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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84 拉丁语这门语言,我们必须教给孩子。为什么?因为它很难懂。人们举出证据反对偏见、反对迷信。什么是偏见?偏见只是人们千百年的信仰,得到了经验的检验。说到底,历史是我们唯一的老师,而政治只是实验的历史。在此,迈斯特的言论方式很像柏克,柏克就是以同样的方式去捍卫偏见的。偏见只不过是人类在千百年当中获得的外衣,在传统上,它在各种境况下得到了检验,将它抛弃不顾,就会在生活的破坏力量前面一丝不挂、颤栗发抖。拉丁语是一门不循常规的语言。拉丁语是一门语法不理性的语言。它体现了各种偏见,各种古代迷信,盲目的信仰、无意识的经验、科学所反对的一切事物。这就是我们离不开这门语言的原因,因为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永远是好的——一种是古老的东西,另一种是非理性。只有二者的结合才能产生一股足够强大的力量,以抵制批评家、质疑者、科学家们的有害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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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86 我们维护社会秩序是为了反对谁?社会秩序的死对头——迈斯特称之为“小集团”的那些人,是非常有趣的一群人。在他看来,他们是詹森派和加尔文主义者以及广义上的新教徒;律师、文学家、记者、作家、犹太人、美洲的革命者、知识分子、科学家、批评家;简而言之,他们就是知识分子阶层以及属于这个阶层的一切。这份名单——上面有自由主义者、各种批评家、各种信仰某种抽象真理的人、不接受社会教条前提的人——差不多最早是由迈斯特拟定的,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对它耳熟能详。它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每一场极为反动的、法西斯主义运动的一贯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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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59188 但是,在这些人当中,迈斯特最恨科学家。科学家属于那种最没有能力去理解生活、理解政府的人,他用极为郑重的口气警告俄国沙皇说,切不可犯下致命的大错,让科学和艺术支配这个国家。他说:以罗马人为例,他们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民族、至少在治国方面是最伟大的。罗马人很清楚,当科学家不过是自欺欺人之举。他们雇用希腊人,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自己去做这份工作的话,纯粹有损尊严。他说,从絮热到黎塞留36,大政治家无一出身于科学家,或对科学有所了解。与科学有关的东西,有关它枯燥、抽象、不够具体的性质,有关晦暗不明的生活所扭曲的、混乱的、非理性的肌质,使科学家无法让自己适应现实,谁听了他们的话谁就自取灭亡。他对俄国皇帝说:不要让这些路德派的德国人到你们的学校任教。那些源源不断、蜂拥而至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好人——忠于家庭的人、信奉传统、有信仰、信仰宗教、具有良好道德的人——是不会离开故国的。只有那些玩世不恭之辈、不安分之人、吹毛求疵之士才这么做。这是反对流亡者、反对精神自由、反对人口流动首次真正的说教,当然,是首次以激烈的和容易理解的、实际上让人难忘的言辞表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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