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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文化研究的公共生活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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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从公共文化来探讨全球正义和公民群体认同,一个主要目的是想通过全球化和民族认同的一些议题来引起对社会生活公共性(publicness)的关注。在文化研究或文化讨论中,公共文化至今还没有像影视文化、消费文化、大众文化那样形成一个“专门”的文化研究领域,但它的一些基本问题却早已深深地渗透在现有文化研究的概念和问题意识之中。从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本书是以公共文化为具体对象的文化批评。公共文化最核心的问题便是社会生活的公共性,它不仅需要涉及直接可见的生活现象,更需要触及这些现象后面的制度性实质。在可见性的层次上,文化研究可以对各种显见的现象进行观察和描述。如果深入到现象的背后,那就必须进行制度或结构性分析和批判。为此,我们首先会碰到的问题就是社会正义和正义标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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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第一和第二部分讨论的都是与正义有关的一些问题。第一部分是从宏观上来看全球正义与全球化的关系。全球化是形成全球正义的条件,但全球正义也会向人们提出与全球化不同的问题,其中包括如何判断全球化本身的正义性问题。从全球正义来看全球化,我们所面对的就不只是一种全球化,而是全球化中具有不同道义价值的不同部分,尤其是自由市场全球化和公民政治全球化。笼统反对或赞成全球化都是不可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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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是从正义在民族国家社会中的三个方面,或三种形式作一些分析和讨论,它们分别是法律、分配和战争问题。尽管人们就全球正义的原则(普遍人权)已经达成相当的共识(至少在口头上如此),但国家社会的正义认识仍然是很多元的。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因为社会正义是在历史过程中形成的,也是由现实生活的条件所维持和再生的。社会正义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按单一的模式统一起来。但是,由于普遍人权要求不断在加强全球正义与社会正义间的联系和一致,不同社会正义意识之间的实质差异会不断缩小。这反过来也会增强普遍人权在世界范围内作为相对于社会正义的更高正义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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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和第四部分则是从传媒和公众、公共新闻、物品使用、收藏和怀旧、群体记忆、道德习俗、社会信任、保护弱者、公民社会伦理秩序等方面来探讨公共生活中具体的群体认同问题。问题的讨论集中在群体认同对公民社会的构建作用上,因此,宪法爱国主义和作为正派社会的公民社会也就成为关注的重点。公民社会中的公民不是一个形式的或抽象的概念。公民这个概念总是包含着与不断变化的社会、政治内容有关的具体含义,包含着一系列与公共生活息息相关的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问题。无论是从政治还是从道德上说,提倡公民群体认同与增进社会、政治群体素质,都是相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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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意识包括着对现代国家社会中的人际关系的基本价值和行为规范的总体认识。公民必须在社会中通过成功或失败的公众事务参与来获得这种认识。公民对民族国家的认同不仅是国籍或实在群体的认同,而且更是一种道德价值的认同。现有的对国家的认同不一定都体现为公民意识,所以也不都有利于现代国家群体价值观念的建设。公民认同的不是哪一个民族国家,而是哪一种道德价值的民族国家。不过,在全球重要性日益增强的情况下,民族国家仍然重要,因为它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基本处境。这是我们关心全球化进程中国家公民群体认同问题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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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尊严的公共生活(增订版) 第一部分 全球化和全球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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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全球化、现代性和民族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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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全球化和现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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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全球”(globe)这个词在英语中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但“全球化”成为西方学界描述和分析世界宏观秩序的概念却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和中期以后的事。全球化所表达的不仅是人类世界和社会生活所经历的实际变化,而且也是对这一变化越来越明确的意识。80年代以前的许多现代化理论对全球化的不同方面也多有涉及,但毕竟都还没有明确将这些方面放在全球化的宏观框架中加以联系和系统分析。全球化理论出现在现代化理论之后,但这不等于说全球化进程就一定后于现代性发生。全球化和现代性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系,这是全球化理论所提出的一个重要问题,讨论这个问题的意义不仅有助于理解全球性,也有助于从新的世界意识来加深对现代性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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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这个概念对于不同使用者有不同的含义。一种看法是把全球化当作“国际化”,主要表现在“国与国之间贸易和资本投资的大量并正在增加的流动”。1另一种看法把全球化当作全世界形成“开放”和融合局面的“解放”力量。它同时也把全球化当作一种普遍化过程,推动不同文化朝同一方向发展。2还有一种看法把全球化当作一种“西方化”和“现代化”的力量,全球化使得现代化的社会要素(资本主义、理性主义、工业化和官僚制度等)为全世界所接受。3这一看法往往也从反面将全球化描绘为以麦当劳、好莱坞和CNN为代表的新文化帝国主义。4再一种看法则将全球化看成是一种“破除疆域”的过程,它使得人们的社会空间不再局限于以往的疆域观念(地方、传统群体、地方国家等)。全球化是一个过程或一些过程,它使得“社会关系话语交往的空间结构发生了变化”。5我们可以把这四种看法分别称为国际多边互动论、普遍趋同论,西方意识形态霸权论和破除疆域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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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对全球化的看法都把全球化与现代社会生活相联系。全球化与现代性的致密关系以吉登斯(A. Giddens)说得最为明确,“现代性天生就能全球化”。6至于现代性的哪些方面促成或产生了全球化,不同的论者从不同的社会理论角度得出了不同的看法。有的论者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来强调资本主义生产的主要作用。有的论者从自由主义的角度来强调工业和技术发展的主导作用。还有论者则从韦伯(M. Weber)社会学的角度来强调理性知识和现代官僚国家的作用。对于全球化对现代性的影响,不同的论者也有不同的看法。有的论者认为全球化形成了“高度的”、“发达的”或“极端的”现代性,7这一现代性使得现代社会结构(它的理性主义、官僚科层管理、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工业化生产等)扩展到全球关系之中。还有论者将全球化与一种“具有反思意识”的新型现代性联系起来,即一种“现代化了的现代性”。8在复杂、重叠的全球关系中,原先现代化所提供的种种确定性受到了质疑。9再有论者则将全球化与“晚期现代性”或者“后现代”联系在一起。因此,关于何为全球化的争论又往往与何为后现代的争论混杂在一起。例如,哈维(D. Harvey)用后现代来称呼全球资本主义;奥勃鲁(M. Albrow)则将“全球时代”视为现代化之外的时代,因为全球性已经代替了民族国家和理性这两个现代性的根本要素,形成了人类社会生活的新结构。其他论者则将后现代描述为一个失去稳定身份或认知的生活世界,称之为“信息”、“媒介”、“超现实”或“模拟”等等。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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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这一术语在20世纪90年代进入中国知识界的话语,先是主要出现于中国的后现代(它亦以“后殖民”为其表述)理论中。中国的后现代话语的“后”首先不是表现在它的话语内容(它往往混杂着马克思主义、文化解构或者民族主义等不同的成分),而是表现在它取消现代性在中国的相关性这一基本立场上。在这一话语中,全球化不可避免地与中国现代化问题联系在一起。对这一点,刘康在《全球化与中国现代化的不同选择》中说得最清楚:“我所说的全球化,是指冷战结束后,跨国资本建立的所谓世界‘新秩序’或‘世界系统’,同时也指通讯技术革命以及‘信息高速公路’所带来的文化全球化传播的情形。全球化过程最重要的特点之一是文化生产与商品生产的关系日益紧密。在大众文化和日常生活,意识形态与学术思潮等各个领域中,文化与商品的密切结合,渐渐形成了充满着内在矛盾与悖论的‘全球化文化想象’。全球化文化想象理所当然地包括了有关中国的种种图景。90年代的中国文化想象的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现代化’成为中心话题。”在刘康的解说中,全球化观念的最大意义似乎在于它能使中国知识分子突破现代化或现代性思想所设置的一元论桎梏,“近年来的中国文化讨论中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共识,就是中国尚未现代化,而西方早已现代化,所以必须强调中国在现代化问题上的特殊性。换言之,(西方)现代化被视为不可质疑的普遍标准。这种特殊论,仍然表现出一元决定论的倾向。但历史充满着多重矛盾,是多元决定的,现代化也是如此”。11在刘康那里,强调或不强调中国现代化的特殊性都是以西方现代化为“不可质疑的普遍标准”,而真正认识多元的现代化(中国现代化为其中之一元)只有在全球化的思想框架中才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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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康再三澄清,自己并不是后现代主义者。然而,他主张以全球化走出现代性,这与中国一些后学论者主张以后现代走出现代性是相当契合的。这一点从刘康对中国后学论者的称赞上也能看出来。刘康说:“(以张颐武等为代表的中国后学论者)对当代西方‘后学’理论的关注,是出于对全球化问题的考虑。他们并不是简单地套用西方的流行理论来解读当代中国,而是力图以理论的普遍性话语来透视中国文化转型期的问题,并且反过来再以中国的实践诘问理论的普遍有效性和合理性。换言之,中国‘后学’的问题焦点不是中国现代史中‘西方宰制’或‘后殖民’等,而是当代中国在全球化文化想象的巨大引力场中的位置。”12刘康没有告诉我们,他所说的那个“全球化文化想象的巨大引力场”是怎样的一个“引力场”。他也没有说明,他所说的“文化想象”指的是谁的想象。如果他指的是中国后学论者对全球文化的想象,那么我们发现,这种想象还真没有放弃“西方宰制”或“后殖民”的焦点。例如,张颐武在《面对全球化的挑战》一文中说,他要驳斥的是中国某些知识分子的两种倾向:一是把西方现代性用作普遍标准,二是把“全球化”用来对中国西方化。13在张颐武关于现代化和全球化的文化想象中,“西方宰制”或“后殖民”显然都还是焦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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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刘康和张颐武的“后”现代话语关于全球化的说法为例,不是要评论这些说法是否正确,而是要指出,即使是在“后”现代话语中,全球化仍然是和现代性问题联系在一起的。“后”现代话语并不能使中国摆脱现代化问题。再者,即使是出于思考中国问题需要所阐述的全球化,其实也并不具有什么特别的中国特色。刘康对全球化的看法就是前面提到的马克思主义经济论和自由主义工业技术论的混合版本,张颐武所说的全球化则更是在直接搬用西方意识形态霸权论对全球化的说法。霸权说或西方牵制说所依据的世界二分划定(中心/边缘、西方/非西方、西方/中国等)本来是一种现代性理论(下文还将述及),算不上是什么“后”现代的理论。西方霸权论其实是普遍趋同论的背反形式。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后者将全球化当作一种世界发展的“客观”事实或积极潮流来描述,而前者则将这种描述当作一种不见得有事实根据、但对非西方国家特别有害的意识形态来加以揭露。刘康和张颐武的例子还让我们看到,在中国的“后”话语中,对全球化的认识其实未必统一。刘康强调的是全球化的多元化,这种多元化可以帮助人们设想一种中国式的现代化。张颐武强调的是全球化的同一化,这种同一化对中国有“西方化”的作用,只有抵制它,“中国现代发展(才能有自己的)不同选择”。14刘康、张颐武两人因此就全球化提出了不同的中国策略,刘康强调的是抓住全球化的机遇,张颐武强调的则是面对全球化的挑战。对全球化看法不统一不是一个问题,它恰恰让我们看到了全球化问题的复杂,单纯强调其中任何一个方面都未必能为解决中国现代化问题找到方便之道。在西方的全球化理论中,同样有强调同质的,也有强调多元的。前面提到的普遍趋同论和西方意识形态霸权论,强调的就是全球化同质化的作用。然而,单纯的趋同论一直遭受到各方面的质疑和批评。批评者指出,全球化没有也不可能在世界范围内形成单一和谐的社会或文化模式。相反,全球化保持甚至加强了文化的多元。15反对趋同论者还指出,世界通讯、新闻和市场等等总是在不断调整以适合特定地区的当地情况。即使是全球性的产品、社会运动或新闻报道,它们在世界各地得到的反应也是不同的。16全球化的趋同并没有妨碍人们继续或者甚至越来越重视自己与别人的文化、种族、民族或宗教差别。这些差别甚至还引发了亨廷顿(S. P. Huntington)17所谓的“文明冲突”论。因全球化而发展的跨疆域亚文化或利益群体(如阶级、性别、环保、性倾向等)更是以多元和差别而非同一或统一为其特征。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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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不是单方面地强调全球化的趋同或多元倾向,而是从它所形成的人类社会生活交往关系新空间结构去认识它,那就不妨将它看成是一种不断突破人类活动传统疆域的过程,“全球化并不一定指同质化或融合。全球化只是指更多的联系和破除疆域”。19对于现代社会来说,这种疆域首先便是民族国家的疆域。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后”现代理论排斥现代性在中国的相关性,最直接的后果之一就是取消对中国特定国家特征的讨论。国家和国家权力本身就是某个疆域范围中的现代性,它同时制约着这个国家社会其他领域中的现代性特殊表现。值得指出的是,全球化涉及的不仅是增加联系和破除疆域,而且实质上还是由国家意志所主导的,在不同领域中以不同目的、不同方式增加(或不增加)联系,破除(或不破除)疆域。这是世界范围内全球化兼有趋同性和多元性的一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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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看到,现代性和全球化一样,它同时是一种事实,也是一种意识。而且,现代化和全球化一样,它也同时包含着统一和多元的趋势。在西方,对于现代性的同一趋向,强调最多的是后现代论者。这是因为他们要强调全球性与后现代性的联系。他们往往拿现代性的一元性与后现代的多元性作对比,认定只有后现代才与全球化有交结点,如多元性、差异性和局部话语的丰富性等。但事实上,现代化本身并非一个同质的整体,正如戈德法布(J. C. Goldfarb)指出的那样,谈现代化就应当分辨“现代的恐怖”(极权主义)、“现代的挑战(首先是相对主义)”、“现代的成就(如自由主义)”、“现代的梦想(尤其是民主)”。20一个国家社会各个领域中的不同现代性表现会形成与全球化各相关部分的不同关系。中国的情况尤其明显。同时应该看到现代性的同一趋向和多元特征,将全球化与现代性相联系,并特别重视民族国家的作用,这些可以说是罗伯逊(R. Robertson)和吉登斯的全球化理论的主要特点。这两个人都是当今公认的全球化理论的主要阐述者。他们的区别在于,罗伯逊认为全球化先于现代化发生,但由于现代化而得以加速发展;吉登斯则认为全球化与现代化同步发展。关于全球化,罗伯逊强调的是现代性的促动作用,吉登斯强调的则是其产生和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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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促动和产生:两种全球化—现代性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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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逊区分了五个不同时期的全球化阶段,认为现代化直到第三和第四个时期才对全球化起到了加速促动的作用。第一个阶段是萌芽期,主要指欧洲范围内的1400年到1750年。在这个时期中,基督教的一统局面开始瓦解,出现了民族国家形式,也同时出现了“人类”和“个人”这两个在不同层次上有别于传统群体成员的观念。在这个时期还有了全球地图和日心说宇宙观,同时也出现了进行全球掠夺的殖民主义。第二个阶段是“初显期”,主要是指欧洲范围内的1750年到1875年。在这个时期中,民族国家成为国际世界普遍的群体单元,各国之间有了正式的外交。在这个时期还出现了公民观念和公民身份标志(护照),有了国际博览会、国际法协议、国际主义和世界大同思想等等。第三个时期是发展阶段,指的是世界范围内的1875年到1925年。在这个阶段中,四维全球参照点[民族国家、国际社会、个体(男性)、人类]得以建立,国际联系(如体育和文化)得到加强,全世界开始通用公历,发生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也出现了大规模国际移民(以及限制移民),越来越多的非欧洲国家加入了民族国家的国际俱乐部。第四个阶段是“争霸时期”,时间跨度是从1925年到1969年。这个时期有了“国联”和“联合国”,发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冷战,人们开始以侵害“人类”的罪名起诉战争罪犯。这一时期笼罩在足以毁灭全球的核战阴影之下,还出现了三个世界的划分。第五个时期是“不确定阶段”,是从1969年到1992年。在这个时期中,人类进行了宇宙探索,增强了普遍人权和公民权意识,出现了以性别、种族身份缔结的世界群体,也出现了更为复杂不稳的国际关系。全球环境保护意识高涨,空间技术的全球性使得大众媒体突破了传统的民族文化疆域。罗伯逊称最后这一个阶段为不确定时期,这是因为除了在环保等有限问题上,人类在许多问题上意见仍多有分歧,全球化尚无任何明确走向。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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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罗伯逊对全球化五个阶段的划分中可以看到,全球化的起始其实先于现代性的形成。但是也可以把那些前现代的全球化因素,如民族国家的出现、以航海为标志的先进技术、国际关系的出现等等,看成就是早期的现代因素。全球化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科技发展确实使世界缩小了;二是人类意识到世界缩小了,“全球化这个概念即指世界的缩小和世界一体意识的增强……指的是20世纪实实在在的全球互相依赖和整体世界意识”。22在罗伯逊的全球化理论中,最重要的也许并不是现代性的种种客观变化,而是人类在这些客观变化中所改变的自我意识。因此,罗伯逊所说的第三个时期中的“四维参照点”也就具有了特殊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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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的全球化意识,不仅在于知道世界各部分相互联系的事实,而且更在于人们越来越意识到全体人类的一体性,而这种一体性与每个人的种族、传统、文化身份意识并不矛盾。罗伯逊从四个参照点来说明全球化的这种特殊人类整体意识。他指出人有四种存在方式。第一是个体,每个人都是特殊的个体存在,不只是局部群体的附属成员。第二是民族国家的社会成员,对每个人来说,现代民族国家已经成为唯一可能的社会形式。第三是国际社会成员,每个人所处的民族国家又都是与其他民族国家相互依存。第四是普遍人类,每个人都不因种族、阶级、性别等等有别于其他个人。这四种存在方式参照点使每个人得以个人化、社会化、国际化和全球化,获得不同的自我意识。23虽然全球化趋向可以说是由来已久,但全球一体的观念却是相对新近的现代观念。全球观念如今已反映在人们的日常语言之中,例如,我们说局部变化会牵动整个“世界秩序”,我们为“全球经济衰退”担忧,厂家要打造“世界名牌”。我们还常强调,公民权利是一种“人权”,我们谴责“世界恐怖主义”,呼吁重视环境以“拯救地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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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意识到人类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不得不互相合作共存,这并不等于人类现在已经或者在将来必然会融合为一体。这个“一体世界”中实际上充满了相互的排斥和冲突。人们一面意识到同属一个世界,一面又相互排斥和冲突,这就是我们所面临的极为复杂、缺乏确定性的全球化进程。全球化进程的这一特征是由全球化自身的内在逻辑所决定的,而这一内在逻辑的关键便是现有的民族国家体制,“一百年前开始加速发展的全球化进程,它的关键……就是民族国家社会理念(在世界范围内)的扩散”。24民族国家总是局限于特定疆域范围之内,它在物质上无法自给自足,所以必然需要争夺资源和市场。民族国家之间需要建立跨疆域的经济、军事、政治(外交)和文化联系,它们之间的交往有合作也有冲突。它们之间也会形成某些制度化的国际关系组织。但是,这种国际关系并不总会成为真正的全球和谐关系。作为想象性共同体的民族国家总是以某种同质化的民族文化作自我身份的辨认。民族国家总会觉得它的独特的文化在受到全球化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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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的矛盾性充分表现在它与民族国家的复杂关系之中。尽管民族国家的某些方面在全球化的影响下不得不有所变化,但它仍然是全球化的现实结构基础。事实上,国家在历史中本来就不是固定不变的,它总是在“变动、演化、调适、结合……总是处于某种过渡状态之中”。25全球化正在使民族国家的某些变化更清楚地显现出来,这首先便表现在传统的国家主权问题上。在全球化成为潮流之前,传统的国家主权观(可追溯到1648年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可以概括为四个特征:第一是至高无上,国家对疆域境内事务及与他国的关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第二是统领全权,国家对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如货币、贸易、军事、语言、科技、体育、教育、社会价值规范等),拥有全面的统治权。第三是不容干涉,国家的政策和行为,外国不得以任何形式加以干预。第四是大权独揽,国家不与任何他者分享对其所辖地区的管制权。在历史上真正能做到全面行使主权的国家是少之又少,因此主权从来就是一种法定权力,而不一定是实际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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