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3376859e+09
1703376859
1703376860
1703376861
1703376862
1703376863 资本社会的17个矛盾 [:1703376364]
1703376864 资本社会的17个矛盾 矛盾6 资本是一种过程还是一种东西?
1703376865
1703376866 曾有一段时间,物理学家不断辩论光应该以粒子还是波的概念去理解。在17世纪,牛顿提出光的微粒说,同期还有惠更斯(Christiaan Huygens)倡导他的光波动说。此后舆论在这两种理论之间摇摆,直到量子力学之父玻尔(Niels Bohr)诉诸互补原理,解决了所谓的“波粒二象性”问题。根据玻尔的解释,光既是一种粒子,也是一种波。两种理论并存,我们对光的认识才完整,但我们不必同时使用这两种理论。但是,有些物理学家认为这种二象性是同时存在而非互补的。此外,这种二象性是自然固有的吗?还是反映了观察者的局限?这一问题也引起颇多争论。无论如何,在自然科学的许多领域,我们现在显然已经接受此类双重性作为建构理论的基础,例如心脑双重性(mind-brain duality)便位居当代神经科学的思想根源。因此,我们不应该说自然科学本质上敌视辩证推理,又或者是对矛盾概念“免疫”(不过,我希望马上补充一点:自然科学的辩证推理,与恩格斯和后来斯大林青睐的那种刻板的辩证法截然不同)。传统经济学希望人们普遍承认它是一门科学,但忽略了双重性,真是非常可惜!
1703376867
1703376868 那么,我们应该视资本为一种过程还是一种东西?我将说明为什么我们应该持两者皆是的看法。此外,对于资本的这种双重性,我支持二者同时存在而非互补的观点,虽然为了解释事物,我们往往必须选择偏重其一。资本持续流通是一种过程和流动,而另一方面,资本也会以各种物质形式出现(主要是货币、生产活动和商品)。两者合一形成一种矛盾统一。我们的探索因此应该集中研究这种矛盾的性质,以及它可以如何促成创造和改变、动荡和危机。
1703376869
1703376870 我们来想一下,在一个简单的资本流动模型中,一名诚实和行为端正的资本家,遵守监管功能正常的资本主义国家有关市场行为的所有法规,大概会怎么做。这名资本家起初掌握一定数额的资金(钱是借来的还是自身所有,在这里并不重要)。资本家使用手上的钱购买生产工具(土地和土地范围内所有资源的使用权,以及原材料、能源和机器等),并且在劳动市场以某种条件雇用工人(例如每天工作8小时,每周工作5天,工资以周计)。购买生产工具和劳动力,是生产开始之前所做的事。不过,工人通常要等到生产开始一段时间之后,才能领到工资,而生产工具则往往必须在生产开始前付款买下(除非供货商允许赊账)。工人的生产力显然取决于技术(例如使用什么机器)、组织方式(例如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分工与劳动合作方式),以及资本家设计的劳动过程强度、效率。生产过程的结果是一种新商品(通常是某种东西,但有时也可能是某种过程,例如运输和其他服务)。资本家把商品拿到市场上,卖给消费者,而他会希望商品售价不但可以使他收回成本,还能赚到一定的利润。
1703376871
1703376872 赚取利润是资本家不嫌麻烦做这一切的动机。为了维持生计,资本家会持续做上述的事。不过,他通常还会投入部分利润,扩大生产规模。他这么做是出于多种原因,包括对金钱势力的贪欲,以及担心自己如果不利用盈余再投资以扩张规模,可能会被新进业者打败(最坏的情况可能是公司倒闭)。
1703376873
1703376874 这种过程也可能涉及许多非法的事。资本家最初的资金,可能是靠抢劫或暴力得来。土地和资源使用权,可能是靠强制手段获得。生产要素可能是偷来的,而不是在市场上公平购买的。工人被迫接受的契约条件,可能违反合法形成的常规,各种侵害劳动者的事(例如拖欠工资、强迫加班,以及以劳动者做错事为借口处以罚款)可能非常普遍。工作环境可能变得难以忍受,甚至非常危险(例如会接触到有毒物质,又或者雇主把工作强度强行提升至正常人无法承受的水平)。市场中可能盛行各种诡计(手段包括虚假陈述、垄断定价,出售瑕疵品以至危险商品等)。竞争者可能遭杀害,业者可能定出垄断价。因为认识到这种种坏事可能发生,国家介入市场,监管许多事情,例如立法监管职业安全和健康,以及确保消费品不会危害消费者等。近30年来,新自由主义盛行,这种保护措施在新自由主义者(代表人物为里根和撒切尔夫人)执政期间遭严重削弱。
1703376875
1703376876 环顾资本主义世界,不法行为几乎在所有地方显而易见。资本合法流通的标准,看来受到各种不法行为很大的影响。这种合法与不法的双重性,因此也影响资本的运作方式。国家权力介入以约束个体的行为,显然是必要的。没有国家的资本主义是不可想象的(见矛盾3)。但是,国家如何干预资本运作,取决于阶级对国家机器的控制和影响力。如果不是国家机器某种程度的疏忽和共谋,华尔街近年的不法行为是不可能发生的。
1703376877
1703376878 不过,我们在这里主要是要谈资本作为一种过程的情况,也就是价值经历物质形式转变的持续流动过程。资本在某个时刻是以货币的形式出现,在另一个时刻则是一堆生产工具(包括土地和资源),又或者是一群走过工厂大门的工人。在工厂之中,资本涉入具体的劳动和商品的制造;潜在和尚未实现的价值(社会劳动)及剩余价值包含在商品之中。商品出售时,资本再次回到它的货币形式。在这种持续的流动中,过程与东西相互依赖。
1703376879
1703376880 过程与东西的双重性并非资本所特有。我认为这是自然中一种普遍的存在状态,因为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这也是所有生产方式之下,社会活动和社会生活的一种普遍状态。我的生活是一个过程,在此同时,我这个人有东西的特性,而政府正是借此界定我的身份(姓名和某些编号!)。不过,资本以它的特别方式面对和调动这种双重性,这正是我们必须密切注意的地方。资本以价值持续流动的状态存在:价值持续流经我们已经辨明的物质形态(以及我们还未认识的其他形态)。持续流动是资本的首要生存条件:资本必须流通,否则将会死亡。资本的流通速度也很重要。如果我的资本可以流转得比你快,我将占有某种程度的竞争优势。因此,资本家承受着加快资本周转速度的显著竞争压力。在资本的历史上,加速的倾向显而易见。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技术和组织创新的目的,是加快事物的速度和减少物理距离造成的障碍。
1703376881
1703376882 不过,这一切皆假定从一个时刻过渡至另一个时刻是不会有问题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举个例子:我有钱,希望制造钢铁。我因此必须马上拥有生产钢铁所需的要素(劳动力和生产工具)。但是,铁矿和煤仍然藏在地下,把它们挖出来需要很长时间。炼钢厂附近可能没有足够的工人愿意出售他们的劳动力。我必须建一个鼓风炉,而这也需要时间。与此同时,我为生产钢铁准备的资金闲置着,未能产生任何价值。资金要转化为生产所需的东西,受诸如此类的潜在障碍阻挠,而损失时间将导致资本贬值,甚至直接损失资本。只有在克服所有障碍之后,资本才能流入实际的生产中。
1703376883
1703376884 生产过程中也有各式各样的潜在问题和障碍。生产钢铁需要时间,需要多少时间则受工作过程的紧凑程度影响。虽然资本家可以尝试以各种组织和技术创新缩短生产时间,物理障碍令生产时间无法缩短至零。此外,工人不是机器,他们可能罢工或怠工。为了持续生产,资方必须建立对员工的控制,并且与员工协调合作。
1703376885
1703376886 钢铁生产出来后,必须卖出去。商品可能闲置在市场上一段时间,然后才有买家出现。如果所有人手上都有够用数年的钢铁,则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有买家。假如这样,以商品形式存在的资本将变成死资本,因为它已经不再流通。生产商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希望顾客每隔一段时间便必须购买新商品,而且这段时间最好还能不断缩短。钢铁厂商可以考虑的一种做法,是生产很快生锈的钢铁,使得顾客必须快速替换钢材。不过,对手机和电子产品厂商来说,缩短消费者替换产品的时间容易得多。按计划报废、创新,以及不断改变的潮流,在资本主义文化中已是根深蒂固。
1703376887
1703376888 资本亟欲超越或绕过流通障碍,而且也非常渴望周转顺利和加快周转速度,资本家为此想出各种策略和快捷方式。例如生产商可能希望马上卖出他们制造出来的商品。对他们来说,把商品打折大量卖给中间商是比较轻松的事(因为进货价打了折,中间商有机会分享到剩余价值)。中间商(批发商和零售商)承担把商品卖给最终消费者的成本和风险。借由追求效率和规模经济(同时剥削员工),中间商能以较低的成本把制造商与最终消费者联系起来(所谓成本较低,是相对于制造商自己负责营销而言)。中间商因此令资本的流动变得比较顺畅,并且使制造商得到比较可靠的市场。但消极的一面是,中间商最终可能对制造商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他们可能迫使制造商接受较低的收益率(这正是沃尔玛的策略)。另一方面,制造商也可以试着利用未售出的商品,取得贷款或预付款。但是,在这方面,银行业者、金融业者和折扣商可能发挥他们的自主权力,成为影响资本流通和积累的一个活跃因素。旨在维持资本持续流动的社会策略是一把双刃剑。这种策略或许能达到促进流通的直接目标,但也会制造积极发挥影响力的权势集团,包括中间商(例如沃尔玛)和金融业者(例如高盛),而这些权势集团可能会追求自身的特殊利益,而不是为资本的整体利益服务。
1703376889
1703376890 资本流通中固定与移动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因为一些纯粹物质面的问题而加剧。此类问题集中在固定资本的长期投资上。为了使资本得以在空间和时间中自由流通,我们必须创造出固定在某些空间的实体基础设施和人造环境,例如固定在土地上的道路、铁路、通信塔和光纤电缆、机场和港口、工厂大楼、办公大楼、房屋、学校和医院等。比较可以移动的固定资本也有很长的寿命,例如船只、卡车、飞机和火车、工厂机器和办公设备,以至我们日常使用的刀叉、盘子和烹饪用具等。我们浏览圣保罗、上海或曼哈顿的城市景观时会发现,这些固定资本规模庞大,而且多数是不可移动的;至于可移动的固定资本,如果要在它们还能使用时替换,必然会损失价值。资本积累的矛盾之一,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对于持续流动的资本,这些为了生产和消费而创造出来的长寿且往往不可移动的资本将越来越多。资本永久面临这样的危险:因为需要越来越多的固定资本,假以时日,资本将会僵化。
1703376891
1703376892 固定资本与流通资本有矛盾,但它们相互依赖,缺一不可。如果流通资本要加速流动,则促进流通的资本的流动必须放慢。但是,不能移动的固定资本(例如集装箱码头)必须有人使用,才能实现其价值。没有船只使用的集装箱码头是无用的,投资在码头上的资本将血本无归。另一方面,如果没有轮船和集装箱码头,商品将无法运到市场上。固定资本构成支持资本流通的物质世界,资本流通则使我们得以回收投资在固定资本上的价值。
1703376893
1703376894 固定与移动之间的根本矛盾,也造成另一层面的困难。旨在令资本流动比较顺畅的社会策略(例如中间商的活动,以及影响力更大的金融业者的活动)结合土地固定的物理问题,使得连着土地的财产得以占有部分剩余价值。这种基于不动产的特别资本榨取租金,主导土地投资,同时冷酷地从事土地、自然资源和房产价值方面的投机。
1703376895
1703376896 在20世纪30年代,凯恩斯曾开心地期望“食租者的安乐死”。[1]凯恩斯期望能实现的这个政治理想包含所有拥有资本的人,而这一理想至今当然仍未实现。例如土地现在是更重要的一种虚拟资本,而土地所有权(或分享未来租金收入的权利)是可以在国际上买卖的。现在的“土地”概念,当然包含过去累积下来的所有基础设施和人为改造结果(例如伦敦和纽约逾一个世纪前兴建的地下铁路),以及尚未摊销完的近期投资。食租者和土地权益所有人压制经济活动的潜在威胁,如今甚至更严重,尤其是因为它们受金融机构的支持,而金融机构沉迷于租金、房价和地价不断上涨带来的报酬。我们之前已经谈过的房价大涨和崩盘,便是典型的例子。值得玩味的是,这种现象至今仍未消失。它们如今已经演变成世界各地惊人的土地掠夺(从资源丰富的印度东北部到非洲,以至拉丁美洲许多地区):机构和个人都希望借由拥有土地和土地上的所有资源(包括“自然”和人造的),保障自身的财务前景。由此看来,我们未来可能将面对土地和资源稀缺的情况(基本上是一种自我实现的情况,基于一种垄断和投机力量——正是石油公司长期以来发挥的那种力量)。
1703376897
1703376898 食租者阶级的权力仰赖它对固定物的控制,但与此同时,它也利用流动的金融力量在国际上兜售其商品。近年房市发生的事,正是典型的例子。美国内华达州的房屋所有权卖给世界各地的投资人,他们最终被骗走数以百万美元计的金钱,而华尔街和其他金融掠夺者则享受他们的奖金,以及靠不正当手段取得的利润。
1703376899
1703376900 因此,我们必须思考的问题是:流动与固定,以及过程与东西之间的紧张关系,何时及为何会演变成一种绝对矛盾(尤其是食租者阶级占有过多权力这种情况),进而酿成危机?这种矛盾显然可能发展成局部的压力和危机。如果商品不再流动,协助流动的东西将变成必须抛弃的无用之物,租金报酬将崩跌。漫长且痛苦的去工业化历史,已经导致一些城市(例如底特律)严重流失经济活动,因此损失极多价值;与此同时,另一些城市(例如中国深圳和孟加拉国达喀尔)则成为某些经济活动的中心,若要成功必须大量投资于固定资本,加上榨取租金和兴旺的房地产市场。资本的历史不乏局部的繁荣和崩坏的故事,而在很多此类例子中,固定资本与流动资本、固定与移动之间的矛盾是十分重要的因素。在这种例子中,资本的创造性破坏作用,在人类所处的物质景观中彰显无遗。创造与破坏之间的平衡往往难以辨识,但去工业化、房产价值与地租的波动、撤资和投机型营建活动强加在一地全体人口身上的代价,全都源自固定与移动之间永久存在的根本紧张关系;这种紧张关系偶尔会在特定地方变成一种绝对矛盾,进而酿成严重的危机。
1703376901
1703376902 那么,我们可以从上述分析中推导出怎样的另类政治抱负?一个显而易见的当前目标,是禁止房地产所有人利用他们控制的固定资产榨取租金。食租者顺畅地跨地域买卖不动产合法产权的能力,也必须受到约束;近年来房屋抵押贷款被包装成担保债务凭证,在世界各地买卖,便是这种交易的一个例子。土地、资源和已摊销的人造环境,应归入公共财产资源的类别,替使用和倚赖它们的群体当作公共物品来管理。最近一段时期常见房价、地价不断高涨的情况,但人们整体而言完全没有因此得益。金融投机与实体基础设施(和其他形式的固定资本)投资的关联也必须切断,以便实体基础设施的建造和使用不再受金融考虑支配。最后,基础设施的供给,必须优先考虑使用价值。如此一来,社会秩序只能探索政治集体(political collectivities)可以如何理性地规划,确保社会可以创造和维持必要的实体设施使用价值。只有这样,过程与东西、固定与移动之间显然总是复杂的关系,才能妥善协调以服务公益,而非被利用来支持无止境的资本积累。
1703376903
1703376904 [1]John Maynard Keynes,The General Theory of Employment,Interest and Money,New York,Harcourt Brace,1964,p.376.
1703376905
1703376906
1703376907
1703376908
[ 上一页 ]  [ :1.70337685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