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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有关技术的分析,对我们如何理解资本这种经济引擎演变中的性质,有很深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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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技术面世,不但因为找到了新的组合方式,令我们使用的物品和方法有更好的替代品,因此打破了现状,还带来一系列的技术便利和新问题,因而创造出新的机会利基,驱使人们提出新的组合方式,创造出更多新技术和新问题……经济因此永远处于一种欢迎改变的状态,永远在求新。经济永远处于一种自我创造的过程中,永远不满足……经济永远都在自我建构。[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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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技术形态取代旧形态,因此启动汰旧换新的阶段——经济学家熊彼特对此有个著名的说法:“创造性破坏”。[7]生活、存在和思考方式都必须大幅改变,我们才能欣然地以新汰旧。去工业化的近期历史,以及与此相关的戏剧性技术形态变化,是个明显的例子。技术变革既非没有代价,也不是没有痛苦,而代价和痛苦并不是平均分担的。因此,我们总是要问:在创造性破坏中,谁从创造中得益?谁因为破坏而首当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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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资本的特殊需求和要求,在这过程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说来奇怪,阿瑟的研究触觉敏锐,却忽略了这一问题的具体情况。在我看来,根据资本的历史和逻辑,技术有5个必要任务,它们互有重叠。以下逐一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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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合作的组织和分工方式,应尽可能促进效率、赢利能力和资本积累。亚当·斯密提到的制扣针的工厂,是早期的简单例子。组织和分工方面的技术随后大有长进,包括目前管理和组织理论的多数内容,以及一些公司管理技巧。阿瑟提到的与日俱增的复杂性和流动性在此随处可见,其中涉及的技术永远在变,越来越重视软件和当代各种形式的资本采用的组织形式。命令与控制结合市场协调,虽不稳定,却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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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资本流通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必要加快,而且资本也有必要“经由时间消灭空间”,这种需求已经促成一系列的惊人技术革命。在资本的历史上,主要受竞争压力驱使,缩短资本在生产过程和市场上的周转时间,以及缩短消费品的寿命(这种努力的极致,是从生产耐用的商品转向生产昙花一现的奇观),一直是必要的。技术与“自然的生产”(the production of nature)的关系在此至为明显:绵羊养1年便可以宰杀取肉,不需要3年;肉猪的繁殖速度也越来越快。运输和通信的速度越来越快,减少地理距离造成的摩擦和障碍,使资本的空间性和时间性成为社会秩序中一种变动而固定的特性。资本真的创造出它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以及它自身独特的性质。各种形式的资本(生产、商品、货币)和劳动力的流动性,也总是可能经历革命性变革。我们稍后将再讨论这个问题(见矛盾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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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信和运输这两个领域同时发生革命性变革,近年演变的速度快到难以置信。随手可得的实时信息和新闻,令这种技术成为影响政策和政治的强大力量。控制通信手段对资本家阶级权力再生产至关紧要,而就阶级斗争而言,新的媒体技术(尤其是社群媒体)既有潜能,也有陷阱——这一切在开罗、伊斯坦布尔和世界各地其他城市近年的激烈民众抗争中展现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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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生产和传播知识的技术,储存和取用数据和信息的技术,对资本的生存和永续至关紧要。这些技术不但提供价格信号和其他形式的信息,以引导投资决策和市场活动,还保存和发扬必要的世界观,借此促进生产活动,引导消费者的选择,以及刺激新技术的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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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的记忆库不可或缺。它目前已经非常庞大。记忆库的规模快速增长之际,处理相关资料并据此行动的精密技术也必须快速增长。土地登记、契约、法院判决、教育和医疗记录等包含的基本资料,长期以来对资本的运作极其重要。此外,此类数据提供建构国家经济模型所需的原始数据;这种模型是有用的,但它们有许多方面是虚构的。这种数据(失业人口数据、贸易收支、股市的波动、经济增长数据、制造业活动,以及产能利用率等)使我们得以评估国家经济的健康状况,也为企业和国家机构提供策略决策的基础(虽然这未必是好事)。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机构,有时便似乎被它们制造出来的大量数据淹没。大批“专家”应运而生,帮助我们了解相关趋势。新的数据处理技术面世,例如华尔街使用的计算机化交易技术(以及近年很受关注的纳米技术),可能对资本的运作方式产生巨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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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金融和货币是资本运作的一个关键领域(见矛盾2)。只有以货币为记账单位,我们才能够精确地计算盈亏,而多数经济决定是基于对金钱得失的评估做出的。货币方面的技术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大致不变,但自20世纪30年代起,该领域的创新步伐无疑加快了。近年来,随着计算机化技术、电子货币、网络银行和大批新投资工具的涌现,金融和银行业的创新呈现出爆炸性增长的倾向。创造虚拟资本的趋势已显著加速,而在这些资本自由流通之际,信贷系统中出现各式各样的掠夺行径,促进剥夺式积累和资产价值投机的浪潮。我们在所有其他领域都无法看到以下三个要素如此激烈的互动:新的硬件技术能力,新的组织形式(私募股权公司、对冲基金,以及受国家监管的许多复杂机构),还有以惊人速度发展的软件技术。世界货币和金融体系的技术既是剧烈的压力来源,也是资本家努力奋斗的关键领域(其重要性和“混乱的活力”超过所有其他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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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对工作和劳动的控制。这是资本的一个关键“竞技场”,我很快将详细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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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技术的演化方式是必然的吗?我们显然做过一些抉择,解放了技术创新的力量,消除了以往曾在许多地方抑制新技术应用的阻力(中国历史上很长时间未能善用技术发明,是新技术应用受抑制最明显的例子)。当然,历来也不时有人基于伦理和道德理由,强烈抗拒新技术应用:从反对使用机器的卢德分子(Luddites)[8],到反对研发核武器的物理学家,都是这方面的例子。基因工程和转基因食品是否合乎伦理、是否明智,目前也有激烈的争议。但是,这些问题似乎未能阻止技术延续其演化轨迹。这就是为什么我把这种矛盾称为“变动的”矛盾:它们并不稳定,也非永恒,而是一直在变。因此,我们极有必要评估技术变迁的过程目前处于什么阶段,以及未来可能如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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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阿瑟便提出以下问题:“技术持续演化、经济持续再造的这种过程,是否有一天将停止?”阿瑟认为理论上答案是肯定的,但实际上我们距离这一天极其遥远。技术演化分散的动力非常强劲,自然中可能不断产生新发现的领域非常广,技术和经济演化短期内因此绝不可能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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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10年将出现的技术,大致上是可预料的。现行技术未来将如何改良,或多或少也是可预料的。但整体而言,一如我们无法根据目前的生物物种预料很久以后的整体物种情况,很久以后经济中的整体技术状况也是无法预料的。我们不但无法预测将出现哪些组合方式,也无法预测技术发展将创造出哪些机会利基。而因为潜在的组合方式以惊人的速度增加,这种不确定性也将随着技术的集体发展而增加。但是,我们现在很难预测50年后的技术状况。[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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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在这种“组合演化”的过程中,有什么矛盾可能危及资本的赢利能力,以及无止境的资本积累?我认为有两个矛盾对资本的前景非常重要。第一个矛盾是关于技术与自然的动态关系。这将是矛盾16的主题。第二个矛盾是关于以下三者的关系:技术变革、未来的工作情况,以及劳动相对于资本的角色。这是我们接下来将审视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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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劳动过程和劳动者,向来对资本维持赢利能力和资本积累的能力非常重要。资本在其历史上发明、革新和采用的一些技术形式,主要是为了增强资本在劳动过程和劳动市场中对劳动的控制。资本不但试图控制实际劳动效率,还控制所雇劳动者的自律、市场上供应的劳动者的特质,以及工人的文化习惯和心态(与雇主期望他们做的工作,和他们预料将收到的工资有关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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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产业创新者以控制劳动为他们的首要目标。在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一位因为机械工具创新而闻名的实业家便公开宣称,他的三个目标是提高劳动过程的精确性、促进生产力,以及削弱劳动者的权利。马克思无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提出这样的观点:技术创新是阶级斗争的关键武器,而资本采用创新技术,许多时候只是为了破坏罢工。资本无疑随之出现一种拜物信念,认为不断提高赢利能力的方法,是不断利用技术创新来规训劳动者和削弱其权利。工厂制度、泰勒主义(试图把劳动者贬为“受过训练的大猩猩”)、自动化、机器人化,以及最终完全取代活劳动(living labour),都是在响应资本的上述欲望。除了在科幻小说里,机器人不会抱怨、回嘴、生病、怠工、分心、罢工、要求加薪、担心工作环境、想喝下午茶,或是干脆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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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完全控制劳动和劳动者的梦想,根源在于物质环境,尤其是生产过程内外所有形式的阶级斗争的动态。借由技术应用制造失业以调控工资;寻求越来越便宜的商品以助劳动者维生(沃尔玛现象),借此使低薪变得比较可以接受;攻击所有倡导保障基本社会工资的意见,指责这种做法鼓励劳动者懒惰度日——诸如此类的行为构成阶级斗争的一个领域,而技术的介入和调解在其中至关紧要。这正是阿瑟的叙述显得奇怪的原因,因为他阐述确实对技术变革有关键具体影响的组合演化时,完全没有提到这些明显的基本历史事实(卓别林电影《摩登时代》对此有生动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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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的核心矛盾是:如果社会劳动是价值和利润的最终来源,则无论在政治还是经济上,以机器或机器人劳动取代社会劳动都是毫无道理的。但我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是什么机制令这个矛盾恶化成危机。个别的企业家或公司认为节省劳动力的创新技术,对他们相对于竞争对手的赢利能力至关紧要,由此产生的总体效果,是钱越来越难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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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福特(Martin Ford)在他最近一本著作中,针对这一问题提出了他的看法。他指出,随着尖端技术发展,从机械和生物系统转向人工智能,我们将看到不但制造业和农业的职位供给大受冲击,服务业和各种专业也无法幸免。随着职位和收入大量消失,对商品和服务的总需求将因此锐减。大量人口将变得“多余”和闲置;除非国家能以某种方式进行收入再分配,为这些人提供补贴以求刺激经济,上述情况将对经济产生灾难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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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兹(AndréGorz)从一个不同的政治角度,早于马丁·福特提出完全相同的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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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个体经济学的逻辑,公司如果能够节省工作时间,就会希望节省工资支出:这些公司降低生产成本,将变得更有“竞争力”,(在某些情况下)将能卖出更多产品。但是,站在总体经济学的角度,一个经济体如果因为使用越来越少的劳动力,分配越来越少的工资给劳动者,必将掉进难以逃脱的失业和贫穷化陷阱。为了制止这种沉沦,家庭的购买力必须不再取决于经济消耗的劳动量。虽然工作时数越来越少,人们整体而言,必须赚到足够的钱去购买产量日增的商品:工作时数减少,不能导致购买力减少。[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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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福特引用令人印象深刻的具体事例,来支持他的总体观点。明确的实证证据显示,计算机的能力和速度势不可当地快速增长——最近30年左右,约2年便增加1倍。这种计算机能力的增长,并不仰赖建构出有能力像人类一样思考的技术。它只是源自以下事实:计算机“快得不可思议”,而且还一直在加快。如前所述,站在资本的立场,加速是技术创新的一个关键目标,而计算机世界也不例外。因为计算机能力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一些传统工作类别在不太遥远的未来,可能将高度自动化”。有些人认为新技术将创造出大量职位,足以弥补自动化造成的职位损失,但这种想法“纯属幻想”。此外,有些人认为自动化只会消灭低薪的例行工作,高薪的技术工作(例如放射科医师、医生、大学教授和飞机机师)将不受影响,但这种想法同样是错误的。“在未来,自动化将严重影响知识工作者,尤其是高薪劳动者。”马丁·福特的结论是:“容许数以百万计的这种职位被消灭,同时完全没有具体方案处理由此产生的问题,显然将造成灾难。”[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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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可能面临怎样的灾难呢?站在资本的立场,以生产商品所需的劳动力而言,世上富余人口的比例将越来越大;他们在物质和心理上,都将面临生存困境。在资本界定的必要劳动领域,这些人将完全找不到有意义的生存方式,因此必须另谋出路,建立有意义的生活。另一方面,经济产出将持续增加,但相应的需求增长将来自何方?这是最困扰马丁·福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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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将挺身而出,买下所有的新增产出?……自动化势将产生全面的冲击——几乎每一个产业,各式各样的职业都将受影响;硕士或以上学历的劳动者,以至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人,都将无法置身事外。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将经历自动化的冲击。驱动市场的消费者,几乎全都是有工作的人,或靠他们供养的人。如果有很大一部分人失去工作,支撑市场的需求将来自哪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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