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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纳关于信贷被用于购买现存资产的观点非常重要,非常有助于我们理解中国信贷增长速度极高而通货膨胀率相对较低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它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经济周期的上行阶段,银行信贷具有无限扩张的冲动。由于资本市场的发展,银行为企业和居民提供信贷所创造的货币(M1),通过各种迂回曲折的途径进入资本市场中的二级市场,追逐已有的金融资产——各类影子银行产品、股票和债券。货币大量流入资本市场导致资产价格上升,而资产价格上升又导致对信贷、货币需求的进一步上升。于是,银行提供更多的信贷,创造更多的货币,资产价格进一步上升。尽管资产泡沫在膨胀,但由于银行信贷所创造的部分货币一直停留在资本市场,并未流入实体经济,通货膨胀率可能不会因信贷和货币的增长而相应上升。以物价稳定为最终目标的中央银行往往对资产价格的上升掉以轻心。其结果是资产泡沫持续上涨,以至于导致金融危机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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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迫使各国中央银行深入反思本国的货币政策。鉴于资产泡沫对经济的严重损害和中央银行维护金融稳定的职责,同发达国家类似,中国似乎也不应将通货膨胀率等传统目标作为衡量货币政策是否适度的唯一尺度。换言之,即便通货膨胀不严重,也不一定意味着信贷增长速度或货币供应量增长速度是适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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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务和通货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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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纳指出,债务是一种契约,不管事业的成败,借款人都必须按事先约定还本付息。理论上,经济是完全可以依靠股票融资运转的。但由于信息不对称造成考核成本过高,投资者难以控制经理和企业家的自肥行为。而债务融资则为投资省去了这些麻烦,因为一切已经事先约定,只要企业不倒闭,投资者就可以收到固定的回报。但是这种债务契约同时造成了许多麻烦。企业可以在没有股市的情况下生存,但没有新增信贷,企业不通过借新债还旧债(rollover)就无法生存。一国经济的“债务密集度”越高,该国经济就越受投资者信心和银行贷款能力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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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贷与债务的关系是显而易见的:信贷增量的累积即债务存量。信贷的急剧扩张意味着债务的快速增长。2009年中国的银行信贷暴增9.59万亿元,贷款余额同比增长31.74%,从此,中国企业债务一路上升。今天,中国已成为世界上企业负债率最高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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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贷的过度扩张不但会制造资产泡沫导致金融危机,而且在资产泡沫崩溃之后还会使经济由于债务积压而陷入长期不景气状态。泡沫经济崩溃之后,日本企业大力去杠杆,从净借款者成为净储蓄者。即便利率降到零,它们也不从银行贷款以增加设备投资。这就造成了日本长达20年的低速经济增长和通货紧缩。在美国,类似的情况则发生在居民部门。货币政策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效的。尽管存在银行惜贷问题,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是企业和居民部门没有贷款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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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纳指出,现代经济中的金融不稳定性来自银行创造信贷、货币和购买力的无限能力同土地之类要素的刚性供给之间的矛盾。特纳的这一观点似乎暗示了为什么债务存量不能无限增长的理由。实体经济的急剧扩大必然导致投资收益的迅速下降,债务违约事件迟早会发生。一旦出现债务违约事件,羊群效应必然迅速席卷整个经济体,导致债务危机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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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纳在欧文·费雪的债务—通货紧缩理论基础上,讨论了债务影响经济的因果链条。他把费雪的债务—通货紧缩动态过程做了这样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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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债务清偿导致资产廉价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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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存款货币的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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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价格水平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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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企业资产净值的更大下降,加速了企业的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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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利润同时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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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产出、贸易和就业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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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悲观蔓延、信心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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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囤积货币,货币流通速度进一步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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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名义利率下降,但实际利率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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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的去杠杆化过程可能始于资产泡沫崩溃之前,也可能始于资产泡沫崩溃之后。但不管怎么说,在费雪那里,债务—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是从企业或金融机构去杠杆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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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方的经验出发,特纳对中国的债务和通货紧缩问题进行了讨论。他指出,中国经济是投资驱动的,投资又是信贷驱动的。在2008年后的“四万亿”之后,中国面临两种脆弱性:一是在资本密集型部门,存在着由信贷融资支持的过度投资所产生的产能过剩(over capacity);二是由地方政府主导融资的房地产投资和基础设施投资,而地方政府所能做的是卖地,因而其偿还贷款的能力以土地价格上涨为条件。前一脆弱性是传统的产能过剩;而后一脆弱性,在特纳看来,非常类似他在发达国家所看到的信贷—房地产价格的正反馈。一旦形势逆转,债务负担将变得过于沉重,大量违约将无法避免。2014—2015年中国经济减速产生了巨大的通货紧缩效应。中国目前面临的两个挑战是:如何找到一个“信贷密集度”较低的增长模式;如何处理由于高信贷密集型增长造成的高债务所带来的问题。特纳认为,中国的增长潜力依然很大,随着经济的增长,债务对GDP之比将会下降。因而,只要中国能够实现向信贷密集度较低的增长模式的转换,就完全有可能解决现在的高债务存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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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贷密集度或信贷密集率(credit intensity ratio)是国际投资银行界目前讨论中国信贷和债务问题的一个重要概念,其定义是每增加一单位GDP所需要的信贷量。高盛则将“信贷密集度”定义为信贷增量与投资之比,用来衡量信贷在支持投资方面的效率。我以为,不论如何定义,信贷密集度的提高不外乎反映了两个现实:在实体经济中是投资效率下降,在虚拟经济中是金融的中介效率下降。前者意味着为创造一单位GDP需要更多的实际投资;后者意味着为把一单位的实际资源由储蓄者配置到投资者,需要银行发放更多信贷。金融的中介效率下降为何会导致高盛意义上的“信贷密集度”提高呢?首先,这同直接/间接融资的比重有关。其次,更为重要的是,伴随“金融密集度”的提高,金融效率(如何衡量是另一个问题)下降了。储蓄者存入银行的存款,不是通过银行贷款的发放而直接转化为投资者(最终借款者)的购买力。银行通过吸收存款取得的资金首先要进入影子银行体系,经过反复交易和层层加价之后,最后才以银行贷款的形式转化为投资者(最终借款者)的购买力。可见,为了降低信贷密集度,中国必须提高投资效率和融资效率。但是,随着中国经济的增长,债务对GDP之比将会下降吗?不一定,在投资和金融效率不断下降的情况下,较快的经济增长可能意味着更快的债务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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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中国目前必须处理的更急迫的问题是通货紧缩。中国面临两个恶性循环:产能过剩—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和债务—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在中国,通货紧缩的起点是过度投资。过度投资导致经济过热、物价上涨或经济结构严重失调。政府实施宏观调控,压缩有效需求,于是出现“产能过剩”(严格说是库存增加)。投资是当期有效需求的重要组成部分。企业减少投资必然进一步导致当期有效需求的减少,从而导致产量、产能过剩的进一步恶化。通货紧缩恶性循环的另一条路径是企业实际债务增加。由于债务是按照名义值计算的,不会因物价的调整而调整。在其他情况不变的条件下,生产者价格的下跌意味着企业实际债务的增加和利润的减少。如果企业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企业会因实际利率的上升而减少投资。如果企业投资仅受资金约束,利润减少将迫使企业减少投资。由于企业盈利状况的恶化,银行要么停止对企业的贷款,要么提高风险贴水。其结果都是企业减少投资,从而导致当期有效需求的减少和产量、产能过剩的恶化。目前,对于中国来说,前一个循环是主要危险。未来,后一个循环可能成为主要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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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字融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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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加公共财政赤字,通过印钞为财政赤字融资是宏观经济政策中的禁忌,是《债务和魔鬼》中的魔鬼。但是,既然依赖信贷融资已经铸成债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有严格限制的情况下, 是否能利用货币融资(赤字融资)以支持经济增长呢?特纳问道:既然实行数量宽松,英格兰银行已经用去3650亿英镑,为什么英格兰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在2009—2010年不能支持通过直升机撒钱的办法弥补350亿英镑的财政赤字呢?特纳指出,不应该以不可避免地会引起严重通胀和破坏财政纪律为由,排斥使用货币融资的办法以摆脱债务积压和克服通货紧缩。中国目前正巧面临企业债、地方政府债居高不下,通货紧缩长期不见好转的严重挑战。中国必须增加有效需求以避免经济硬着陆。进一步扩大银行信贷增速的办法已经证明不仅难以刺激实体经济增长而且会导致金融风险的进一步上升。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尝试一下梅菲斯托的魔法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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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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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务和魔鬼》不仅可以帮助经济学者对被奉为圭臬的一系列经济学教条进行反思和重新认识,而且可以帮助政策制定者找到解决中国目前所面临的宏观经济学难题的灵感。总而言之,《债务和魔鬼》是一部我们不可不认真研读的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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